“若没了他,我去逗谁玩啊?”秋羽回眸一笑,极其轻松。然后安翊云配合地松开了手臂,他便转身回了寝宫。心中却暗道没有说的另外半句:若连他都离开,我还剩什么?
安翊云依旧静默地注视着,心中却已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滋味。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有些痛楚。低头整理好情绪,再次抬头看那离去的人儿,大步跟上。
羽儿,你只是在意他吗?
大殿上一片的肃穆,杨丞相正用苍老的声音上奏。
他谈到了岭南的冬旱,大加赞赏凌侍郎的方法独特,工程完成一半,已经可以初见成效。凌陌还是那么温文尔雅、谦逊有礼,只是淡淡回道:“为陛下、百姓谋福,是臣的职责,若能尽绵薄之力,臣便此生无憾。”
杨丞相抬头瞥了眼凌陌,然后又注意了一下龙椅上那位仁兄的神情。只见他两眼晶亮,澄澈的双眸似潭水,但极清极浅,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
秋羽高兴了,就说道:“杨丞相就拟旨大加赏赐凌侍郎吧。”
“陛下,这怎使得?”杨丞相忙躬身,头埋下,掩去一切神采。
“杨丞相曾是父皇的心腹,朕信任丞相,丞相但做无妨。”秋羽说得很简单,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那样的话。
杨丞相也就不再推辞,接下了这个任务。
文武百官暗地一阵唏嘘,现在连拟旨都是由杨丞相负责的,皇上还是个孩子,就是被整日锁在宫里,原本冷将军的威信还可堪堪相提并论,但现在朝中只剩下新晋的凌侍郎,杨丞相大权独揽,如此下去,不久这国就不姓洛改姓杨了。
秋羽却是毫不在意,继续听着杨丞相不紧不慢地上奏。这次说道了边疆的情形,他立马提起了精神:“前日北狄二王子耶律泽亲率五万北狄骑兵攻打幽州,冷将军积极应战,将其包围,又使出一招‘八卦阵’,困敌三万,而二王子耶律泽在死士护卫下才得以逃出,此战大获全胜,俘虏三万余人,马匹三千余匹,刀枪五千余,震慑了北狄。老臣认为北狄此番大败,定然不会再仓促出兵,所以老臣以为在边疆留五万兵马,剩余人等可以班师回朝。”
“不急不急。”秋羽听后喜形于色,孩子气地摇摇头,“走了那么多路就打一场,太没意思了。十五万兵马就在幽州呆着,韩将军、杨将军便负责运送粮食,吓唬吓唬北狄人。”
杨丞相毕竟还不能明里反皇,便就沉沉地应了一声。回到文武百官的队列中去,他扯了扯韩琦和杨钊的衣袖,提醒那两个咬牙切齿的家伙。
秋羽今日甚是高兴,乐呵呵地退朝回宫了。
熟门熟路走到御花园,就看到安翊云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跑上去轻扯他的衣角。安翊云微微低头看他,那笑得合不拢嘴。
“羽儿,冷将军大胜了是吗?”安翊云微笑着摸着他的头。
第三十章 皇姐婉婌
秋羽欢喜地点点头。他没有注意到,安翊云还是那样笑着,但是袖中的拳头已经生生握紧。
“那羽儿把他调回来了吗?你不是心心念念着吗?”笑意盎然,但多少带了讽刺。
“自然不能调回来,北狄二王子是一个性情中人,又好强,自然还会有第二波声势更加宏大的,或许会带上大王子再次攻打幽州。冷将军一招八卦阵使得妙,但终是不能再用第二次,所以十五万大军一个也不能撤回来。”秋羽收敛了笑容,说得很认真。
安翊云听后赞赏地颌首,拍拍他的肩:“羽儿长大了,也知道战场上的你来我往了。”
秋羽却是调皮地一吐舌:“那是老太傅硬塞给我们的。”
这句话说完,秋羽忽然想到了什么,两眼发亮,然后拽着安翊云的蓝袍,话语间都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我知道了,我们应该问问老太傅,他一定知道一些关于杨丞相下毒之事。”
安翊云听后也恍然大悟,冲着他笑笑,之后使出轻功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御花园。
少年嘴角的笑容淡去,澄澈的双眸渐渐深邃,静立雪中,眺望远方。
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陛下,请用午膳。”
他这才坐下,若英很周到体贴地伺候着,边上还有几个宫女,几个侍卫。由于安翊云是侍卫长,这几个人也可听凭他的调遣。
秋羽也当了一个月的皇帝了,当着当着就习惯了。他从那个荒凉的子羽宫出来,渐渐也会指派身边的仆从。比起他的慢慢过渡适应,安翊云似乎更得心应手。
只是,蓝袍的少年,以前在子羽宫,只有他一个人总是陪在他身边,无论有什么事,先找到的总是自己。现在他静静地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中,却不复五年前那场雪,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太多人,很多事情他不再是唯一的选择,那个曾经天真的男孩,也已经成了少年,他的心智逐渐成熟,那张笑脸已经成了他的面具。
看着一堆宫女太监围着的少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自己却笑不出来,心在抽痛。
不一会儿,一个华服女子翩翩而来,整张白皙柔嫩的脸加上两道细细地柳眉微微下垂,如花似玉的容貌,唇不点而红,双目虚着,看着总是带着几分令人怜惜的惆怅。
坐在是桌旁的人儿,马上就发现了这个女子,笑得眉眼弯弯,亲切地喊着:“三皇姐。”
那女子都是一愣,面上的神色更加凄楚。这个称呼不禁让她想起惨死的同胞皇兄,轻声应答,那声音就像是珠落玉盘:“陛下可是折杀妾身了。”
“三皇姐就是三皇姐啊,不管怎么样都改变不了啊。”秋羽还是一脸天真诚恳的笑容,他不知这个“三”字刀刀刺着这个本就弱不禁风的女子。
之后几个宫人纷纷过来搀着洛婉婌,看到明黄衣袍的少年笑着点头,她才稳了稳情绪在身侧的一张垫子上坐下。
洛婉婌看着面前清秀可人的少年,是她曾经几未谋面的四皇弟,那样无邪的笑脸让她大着胆子多看了几眼,之后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却总是不出声。
“三皇姐总算是肯出来活动啦,朕记得朕刚下圣旨时三皇姐可是把自己关在婌宁宫里几天不出来哩。”秋羽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在回想,看到粉衣的女子有些局促的神情,又是灿烂一笑,“三皇姐肯定是担心冷将军吧,那边疆的战况啊——”
尾音拖得很长,故意地吊着人的胃口,而这位长公主也不出意外地上钩了,两只眼睛忽然睁得很大,满怀期待地看着秋羽。秋羽浑然不觉,继续拖着,然后挠挠头,讪讪笑着:“这个,容朕来想一想。”
洛婉婌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了许多,但还是一点不离开地注视着秋羽。秋羽或许是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了,就下意识地想一拍椅子旁的扶手道:“哦,朕想起来了!”但是他忘了,这是御花园的石凳,哪里又扶手可寻?一手拍空,重心一个不稳,险些栽了下去。这时候,不知谁温柔地扶住他,总算让他稳住了身形。
身边的宫人自然都没有这样的身手,扶住他的是安翊云,他的面色一片淡然。但是看向另一侧,之前站在不远处的若英现在也站在了另一侧,只是比安翊云稍微晚了一步。
秋羽感激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然后为了保持形象而轻咳了几声,继续说道:“冷将军现在可谓我国的第一少年将军,擅长兵法骑射,造诣颇高,在幽州与北狄二王子那厮的战役中是出了一招八卦阵,啧啧……困敌多少来着……”秋羽求救似的瞥了眼安翊云,安翊云却并不答话,秋羽正要摆出他那哭丧着的脸,就听见女子如风中铜铃的急促声音:“那冷将军有没有受伤?”
“冷将军天赋异禀,几乎未损兵卒,怎么会受伤嘛!三皇姐不用担心。”笑得好不诚恳自豪,就像他便是那卖瓜的王婆,还作势拍了拍胸脯,“冷将军的安危,朕给三皇姐守着!”
洛婉婌见到少年那番模样,愁眉舒展,用衣袖半掩着面,轻笑着。秋羽继续乘胜追击,挤眉弄眼:“嘻,三皇姐放心,冷将军,朕定许给最亲的三皇姐!”
洛婉婌依旧用衣袖掩着面,原来苍白的脸色泛起了片片红晕,低着头,正不知要回答什么,突然来了一阵咳嗽。身侧的宫人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秋羽也站起来去拍拍她的背。
“既然三皇姐身体有恙,还是先回婌宁宫歇着吧,身体要紧。”秋羽满目担心。之后洛婉婌就被扶着缓缓踩着雪离去,离去时还带着咳嗽:“陛下……妾身,咳,便先告退了。”
立在雪中,迎着飞扬的雪花,默默看着那个粉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翊云,三皇姐那真实倾国倾城的貌,多愁多病的身啊,冷将军还真是走了桃花运。”明黄色的华服上沾上了几点薄雪,他又缓缓坐下,似感慨似惋惜。
“羽儿为何要叫三皇姐呢?羽儿不就只有这一个皇姐吗?”安翊云静静立在旁边,不避讳地提出了他的疑问。
秋羽困惑地眨了两下眼:“是吗?我忘了。”之后他向上看着发白的天空,声音也是一片清然:“是啊,只剩下我们俩了呢。”
第三十一章 箫曲晏晏
安翊云不知道该如何,这个少年明明对什么都是那么无所谓,却又那么让人心疼。他安慰似的轻轻抚过他的发,很凉很凉。
秋羽的心思却不如他那样复杂,只是云淡风轻地轻轻一笑:“翊云,我忽然想起来御书房的奏折已经快堆不下了,看来今天又有的忙活了。”
安翊云故意地长叹一口气,然后就看到秋羽不满的神情,继而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你弹琴。
你画“准”。
之所以谓之“画”,那是因为秋羽的那手字真的不敢恭维,便是鬼画符也不及如此。原先都是叫了凌陌来洒脱飘逸地解决,但是因为秋羽给他另外安排了任务,结果这几天都抽不开身,一心要“报效陛下”,宫里空余秋羽凄惨地声声呼唤:“凌陌,朕叫你回宫批奏折!”(开个玩笑)。
转眼又到晚上,秋羽每天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早上适时起来,不早不晚,然后由若英端来早膳,给他梳洗、穿衣。再之后便是去御花园,与时而出来的洛婉婌谈谈天,看看那园中美景,即便只是一片苍白。在御花园用过午膳之后,他再回到御书房,勤勤恳恳地啃一下午书,到了晚上,沐浴,接见凌陌,再由若英宽衣,安然入睡。如果遇到五天一次的早朝,就要早起一些。通常奏折并不多,大半是被杨丞相截下来,所以御书房能够堆到那么多的奏折全然是因为秋羽有半个月没有动笔。
夜色静谧,月光姣好,那一间富贵华丽的屋子里尚且点着灯。悠悠的琴声从其中若有若无地传出,清亮温婉,就如同山涧中涓涓流淌的溪水,轻松淡雅,无欲无求,仿佛身处世外桃源,在描绘着身边这仙景。
过往忙碌的宫人听了这曲子也不由得放慢脚步,不少粉色衣着的宫女提着灯停下来,几个凑在一起。
“这弹琴的是何人啊?定不会是陛下。”一个小些的宫女笑得喜不自禁,又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
“大概是安侍卫吧。”另一个老练些的看向那件屋子,没有多少神色,但是眼中也发出了异样的光芒。
小宫女更是欢喜,压低声音也盖不住轻快:“我听姐姐们说,安侍卫丰神俊逸,风采卓越,是个难得的美男子……诶诶,不过我听宫中隐隐也有传陛下和安侍卫……”
之后小宫女被狠狠瞪了一眼,连忙住嘴,重新开始挪动脚步,缓缓离去了。
御书房中秋羽似乎是看到什么,又似乎是听到安翊云的琴声而感到欢愉,沉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待安翊云微闭双眸,弹出那悠长的尾音,秋羽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羽儿?”安翊云看向他,不知他是在想什么这般认真。之后就看见少年抬起头,刚刚的笑容此时已经充满了苦涩,像是一个灌了一肚子苦水的怨妇。
“翊云,还是子羽宫好,这御书房里的书没一本正经的。”他抓耳挠腮,表现出极度愤慨。
安翊云看着孩子气的他,不免轻笑,之后瞅了一眼书架上的书名,一眼望去皆是以“兵法”二字结尾,还有便是什么“经”,亦或者就是什么“书”。他的笑容更大了,真真是没有一个正经的啊!
忽而又想起什么,温柔地笑着看秋羽:“羽儿,记得之前我离开时你说过什么吗?”
秋羽不知是不记得,还是装傻,眨眨眼一脸天真地问:“说过什么?”
“等我回来看你吹箫突飞猛进啊!”安翊云那嘴角的弧度更大,看着他那比看书时还要呆愣的目光,自己表现出满是期许,“羽儿啊,我可是等了五年,就等听这一曲啊!”
被算计的人不觉感到嘴角抽搐,恨不得想抽自己一巴掌当时怎么说出这种话的,也恨不得把安翊云脑袋扒开来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这都还记得。
他讪讪笑着,一脸谦卑:“怎可污了翊云的耳呢?实在是惶恐,惶恐。”
“我洗耳恭听,无论羽儿吹得怎么样我也不会再把耳朵洗一遍。”安翊云轻轻拍拍他的肩,做出自己的承诺。
秋羽忽而不跟他斗嘴了,而是在身侧的书架上摸索摸索,摸索出来一支玉箫,擦了擦上面沾上的点点灰尘,看来是有段时日没吹了。秋羽将箫放到唇边,轻吹了几个音来试一试,之后看到安翊云长长叹了口气。
不料,没有当初料想的百般杂音,出来的乐音却是清脆利落,不带尘垢,不经雕琢,就如同夏日里的清泉,直入心扉,让人不自觉感到神清气爽。再仔细听去,更是发现这就是自己方才弹的那首曲子,这曲子也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少年面前弹奏,但他居然很准确地记了下来。
箫声清幽,盘旋在御书房上空,也渐渐渗透到屋外,几个宫女更是惊讶。
“之前听安侍卫弹琴弹了很多次,但是第一次听到吹箫,而且这和刚才分明是一个曲子。”刚入宫的自不必说,但那些资历深的也不免觉着疑惑。
如果说安翊云刚才的抚琴算是山间中的小溪,那么无论是欢快还是淡然总还是但这尘世的束缚,脱离不了世俗的牵绊,隐隐之中藏着什么掩着什么,虽然安翊云弹琴的技艺已经出神入化,但依旧去除不了这些。但是秋羽的吹箫就像是天上流淌的天河,静谧安然,不被世俗困扰,不沾一点凡垢,真的可以称上是清雅脱俗。如果说安翊云那一曲描绘的是世外桃源,秋羽描绘的则真的是触及不到的天上仙境。
有人曾经说过,琴音映衬其人。
安翊云本是想逗一逗秋羽,却没想到最后是让自己大开眼界。听着那样清越的箫声,就像是听着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