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亮的有些灼人的目光看的何梦锦眼睛一涩,心头当即泛起些许苦楚与酸涩。
这也是她这段日子纠结且始终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不愿意面对,却始终是要面对。
诸王若乱,贺兰珏同唐铮,迟早会站在对立的一面。而她,作为广平王的谋臣,真有那一日。要她将手中的利刃挥向唐铮,她做不到。
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何梦锦当即斩钉截铁的答道:“不会。”
不等唐铮发话,何梦锦继续道:“唐兄,你的志向是天下吗?”她亦学着唐铮的样子。眺望京都,大汉的皇权所在地,才淡淡道:“我知道,贺兰珏的目标是执掌天下,而且这一目标早在几年前,甚至数十年前。他被亲兄弟下手暗害时候就定下了,虽然他没有说,但是我知道。他心底最介意的,还是当年他娘亲同广平王之间被皇权所误,让这一生里唯一给他温暖亲情的女子都郁郁而终,而他这人,万事笃定于心。也习惯了掌控一切,想要将这江山拿捏在手上我能理解。”
“而我。你或许也知道,我是为何家而来。”
说到这里,何梦锦转眸看着唐铮,见那人已经收敛了一贯的玩世不恭的笑意,正凝神听着她的话,她才仰首,看着雾蒙蒙没有太阳的天际,压低了两分声音,“我为何家的血债而来,那你呢?认识这么久,我知道,你这人看似散漫,说话总也是漫不经心,带着游戏人间的洒脱,可却是个十分执着且刚毅的人,笑意和痞气只是伪装,一如贺兰珏,用双腿的残疾骗过天下人,骗过皇上李泽昭对其放松了警惕,但是,你这人又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倒是让我看不透了。”
看到何梦锦因为不解而不经意间蹙起的眉头,唐铮忍不住爽朗 的笑了起来,这笑一改他平日里的玩笑态度,如同六月里正午的阳光,灼的人睁不开眼。
他道:“你以为人人都跟贺兰珏一样,有着九曲十八弯的花花肠子?”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其实,说李洛是老狐狸,是天下人的误解,若说是狡诈阴谋诡计多端的话,他哪里比得上贺兰珏一个脚趾头?”
这话也正和何梦锦的论断,她忍不住点头附和:“就是。”
唐铮瞥了一眼说起贺兰珏时候何梦锦的神色,才再度开口道:“你说的很对,我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也并不想登上那四面都是刀枪箭雨阴谋诡计的王座,我的想法很简单。”
说着,他抬手一引,指了指身后随同他一起护送何梦锦的护卫,又一扬手,指了指身后的土地,何梦锦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只是想守护好靖地的百姓,只是想带好我的这些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天下战乱将起,靖地能少些战火甚至能避免些杀戮,才是我要在这乱世中谋取的。”
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有一颗怀仁的心,重义,重情,且还有担待,何梦锦忍不住要为他这一番说辞拍掌叫好,却见他猛然勒停了马,改为转首看着她,道:“不过,若是你答应做我的王妃,就是背对天下我也甘之如饴的,要不……王妃,咱们私奔吧!”
何梦锦本来要拍掌的手改为一巴掌拍到了某人的马脖子上,马儿吃痛,发出一声长鸣。
才佩服这人的性情,哪里晓得话锋一转却又是这么一副讨打的痞气。
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干脆一扬缰绳,先走为妙。
从唐铮的话语间,至少让她确定了一件事,他同贺兰珏的关系没有那般你死我活的针锋相对,一个志在天下,一个志在护住一方百姓,两者,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郁结在心的问题暂时解了,何梦锦顿时觉得心头一松,仿若千斤巨石被顷刻间搬了去。
刚跑出去了几步,听得身后唐铮的问话:“王妃,你还没有告诉本王,之前你说,不会同本王为敌。是真的吗?”
自动忽略了他这话的称呼,何梦锦含笑着转头,看着逆风中策马而立的男子,“当然。”
“为什么?”
对着他炯炯的目光,何梦锦不假思索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说着,她继续扬鞭,向着京都的方向前行。
留下唐铮因为她这话而楞了半响。
“朋友……”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他将那两个字在唇齿间辗转,仿佛这样就能消除些许心头这一刹那而翻滚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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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唐铮分别不过半日行程就到了京都,已近半月未见。京都风物依然,同她与贺兰珏离去时候没有半分差别。
此时,她已经换回了男装。那脸上的印记也已经用药水除去了,进了城,不去驿馆,先去皇宫。
尚在宫门口,就能感受到皇宫内外铺天盖地的喜气。
一则。太后寿辰,二则,公主出嫁,眼下的皇城,想不热闹都难。
对于她带回来的,昌邑王给广平一个月的宽限日子。李泽昭并没有过多的询问,看着他依然半垂在阴影里的容颜,何梦锦也拿不准他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复命归来。也不见李泽昭有其他吩咐,何梦锦倒是乐的自在的先退下。
在出宫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又遇到了李嫣然。
此时,她正指挥着花匠按照她的想法布置花圃,一阵阵娇喝。在何梦锦尚且未看到其人,就已经听到了。
京都昨夜刚下了一场小雪。虽然满皇宫的雪都已经清扫的干净,但这冰凉的温度却已经是降了个彻底,就连何梦锦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都凝结成了一股子白雾,扑打在面上。
而那个骄傲的公主,依然穿着一声红色妖娆的锦袍,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也是红的让人灼痛了眼的颜色。
那般肆意张扬的颜色,内里锦袍上那般妖娆绽放的曼陀罗,衬着眼前的景,合着这一幕被人安排的联姻一事,何梦锦觉得更多的是嘲讽。
而眼前娇纵任性妄为的女子却浑然不知,仍旧沉浸在要嫁给心上人的美梦里,不知道,疼她的皇兄为了权势纷争,将之作为棋子甚至弃子,心心念念的那人,心头却没有其丝毫的位置。
何其可悲。
这样想着,何梦锦看向她的目光已经没有了最初得知何家血仇跟她有关的恨意,取而代之的是怜悯。
似是感受到了何梦锦的目光,李嫣然转首,狭长骄傲的丹凤眼扫了一眼身后路过的何梦锦,泠泠道:“什么人?见到本公主,不知道行礼吗?本公主尚未出嫁,就当真让你们这般没有礼数了么?”
可以肯定这女子决计没有看到自己刚才打量的目光,但她这一副的怒气是从何而来?真真是寻常人惹不得,何梦锦面色上却含笑,低头,颔首行了一礼道:“孟锦是山野村夫,对于宫中的规矩懂得不多,但也知道拜见公主须得行礼,只是刚才见着公主正指挥着工匠们做事,怕打扰了公主的兴致,唐突了公主,会因此获罪,所以……还请公主宽恕孟锦则个。”
“哦……”李嫣然闻言,眸光再度扫了一眼何梦锦,问道:“你就是广平使臣孟锦?”
“正是。”
得了何梦锦肯定的回答,李嫣然上前了两步,走近了何梦锦些许,纤纤的兰指一抬,虚掩了一下嘴角,笑道:“我倒是谁呢,原来是一家人,现在,你也不应该再叫我公主了,该改口叫二少夫人了不是?”
何梦锦咬着嘴角,强忍着因为自己一个不察被口水给呛着险些就要失态的咳嗽,表面上,仍旧从善如流的行礼道:“是,二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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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催且平日运动少的某人,因为这两日里被人当做仆人使唤的体力劳动而导致的整个手乃至爪子都肿的老高抬都抬不动……~~o(》_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迎接
还没有嫁过去呢,就先自改了称呼,这平阳公主倒是对贺兰珏上心的很。
何梦锦是本着少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尽快脱身的打算,才这般顺应的叫着,哪里晓得,李嫣然倒是受用的很,听了何梦锦的称呼,当即莞尔一笑,这刁蛮任性的公主居然露出几分寻常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她道:“听说公子等一下就要到了,你随本宫前去看看。”
这……
何梦锦其实很想说,这样子不好吧,就是寻常女儿家待嫁的前一个月,也是不能与未婚夫婿见面的,更何况身份尊贵的公主,就这么眼巴巴的去迎接贺兰珏?
但这些她自是不能讲出来的,李嫣然那般喜怒无常的脾气,万一发起火来,她也是吃不消的。
不怕权势,但是怕没有脑子不计后果任性妄为不管不顾的权势,李嫣然就是这种。
见何梦锦沉着脸,李嫣然脸上的笑意一收,当即语气也跟着一沉道:“怎么,你不愿意随本宫前往?”
“孟锦惶恐,”何梦锦赶忙赔礼道:“孟锦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公主,按规矩,待嫁的公主和驸马这一个月是不能见面的……”
后面的话她刻意放低了两分声音,使语气尽量听起来有些迟疑。
“规矩?规矩是人定的,本公主想要怎样,难道还有人敢拦着?”
说罢,她已经长袖一甩,拖着她及地的红色大髦向宫外走去。
何梦锦只得同众宫女一道,也跟了上去。
彼时天色将暮,寒风料峭,黑沉沉的罩着整个京都城压了下来,看样子,晚上是要下雪了。
何梦锦随李嫣然站在城头。遥望直通城门的那条官道,已经站了半个时辰,都还未见有半个人影,她刚从北地赶回来,虽然穿的倒是厚实,但仍旧经不住这城头上刺骨凌冽的寒风。
再看李嫣然,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观望上,连肩头上衣襟被吹翻了,寒风刮到内里都似未曾察觉分毫。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一刹那。何梦锦脑子里闪现这个念头。
即便再不喜欢这骄纵甚至有些无情残忍的女子,抛却那些恩怨是非不提,能将心头那份爱意毫不掩饰的展示在所有人面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说出,贺兰珏,我喜欢你,这份果敢与利落的洒脱却并不是每一个女子都能做到的。
何梦锦扪心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倘若遇到自己喜欢的那人,她丢不下那份骄傲,那份矜持,更没有那种勇气。
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这话又在脑海里盘旋了一圈,何梦锦身子一僵,旋即改为自嘲的一笑。她可还有心去喜欢谁?
前世喋血的结局,已经让她尚未动心,就已死心。
再不敢多想。今生惟愿何家沉冤昭雪,还爹爹兄长清白,然后再远离这场喧嚣甚上的繁华,过她安稳如水的日子。
远远见一骑疾驰而来,是往返的探子。还未至城下,就听李嫣然焦急的问道:“到了吗?”
那人急急勒马。在城门下跪倒:“回公主的话,公子的车队还有一盏茶功夫。”
“是吗?”
语气里,是丝毫不掩饰的欣喜,随即见她撩起碍事的裙摆,朝着城楼下跑去。
而此时,远处,果真见着一队车碾出现在官道的尽头。
公主都跑下去迎接了,她这个做臣子的,自然不能怠慢了,何梦锦只得也跟着一路下了城头。
眼见那车队由远及近,李嫣然的一颗心也似是提到了嗓子眼,她突然转过身子,一边摆弄自己被风吹乱的衣摆,一边问何梦锦:“看看,看看,本宫这样子妥帖吗?”
“公主,已经很好了。”
听了何梦锦的肯定回答,李嫣然才压下了心头的紧张,随即,只见她惊呼一声,在何梦锦不解的目光下,她原地不安的踱着步子,道:“你之前说对了,大婚之前,我们是不能见面的,我这样罔顾规矩礼法,会不会给他一个任性妄为的印象?”
“他会不会觉得我很没有教养呢?”
何梦锦心头暗叹,这时候你才想起来。
她尚未发话,却听李嫣然已经停下步子,有些迟疑的问她:“要不,我们回去吧?”
“好的。”
何梦锦自然乐意,她倒是不想见到贺兰珏那张惊为天人却又分外欠抽的脸。
只是她刚刚转身,却听身后李嫣然又道:“算了算了,既然都来了,哪里有打道回府的道理。”
何梦锦转身的步子顿了顿,只得转过身子,并顺带在脸上挂好温和无害的笑意,准备迎接天下第一公子。
而此时,那车队已经近在眼前,当下的那车辇,依然是何梦锦在恒阳时候看到的,黑楠木车身,以草木花雕刻,虽不是金贵的金玉质地,却自有一番内敛的高贵。
如同,带上面具的贺兰珏一般。
车速不快,但不多时也到了近前,而此时,李嫣然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一张脸红的都快要滴出水来,堪比她这一袭大红的锦袍。
赶车的人见到李嫣然一愣,遂转头,低声附到车帘上说一句,随即,马车停下,待得侍卫们搬来落脚的矮凳,才有一只玉手打开车帘。
随即,走出来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
明眸如水,面承朝霞,眉宇间有着寻常闺阁女子不会有的洒脱与英气,不是贺兰诗还会有谁?
何梦锦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也随着贺兰珏的迎亲队伍来了京都,她犹自发愣,贺兰诗已经眼尖的看到站在李嫣然身后的她,扬声唤道:“孟锦!”
喊完,已经不顾李嫣然,朝她走了来。
此时,李嫣然的全副心思都在尚未下车的那人身上,眼里哪里看的见她。
何梦锦不确定这姑娘是否对自己还有心思,也不确定贺兰珏有没有告诉她真相,眼下,她只得含笑行礼:“孟锦见过郡主。”
贺兰诗在她面前停下步子,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一番她,才道:“嗯,几个月前,你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没想到,久别重逢,再见面,还是这一句,你倒是一点没变。”
何梦锦只得无奈的双手一摊,“没有办法,人上了年纪呐,当然是老样子,哪里比得上郡主越发明艳动人。”
换得贺兰诗噗嗤一笑。
她们这里玩笑,那边,贺兰珏已经由着侍卫连着华贵的轮椅从马车上下来。
依然是那张惊艳绝伦的面容,寒风料峭的城门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色彩分明,那些挤在城门口护卫队之后的百姓们,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何梦锦心头却在诽谤,装,公子你继续装。
果然见着贺兰珏安稳的坐在轮椅上,面色从容,樱红的唇瓣因这刺骨的风而越发多了几抹让人心惊的绝美。
他微微低了低头,算是向李嫣然行礼:“珏,见过公主。”
李嫣然因为他这一句寻常的话而越发显得局促不安,她低头,用手用力搓着衣摆,低声道:“许久未见,公子可好?”
“劳烦公主记挂,珏很好,”随即话锋一转,“风寒露重,公主金娇玉贵,还是早些回宫歇息罢。”
话是对着李嫣然说的,但他的目光却是掠过李嫣然看向了其身后笑意盈盈的何梦锦。
说完,不等李嫣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