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致……”
记忆阻隔间的窗纱好像突然被他身上的浓烈利芒冲破,透出类似乌云露晴般的万丈光束。她诧异莫名的脱口道出他的名,声音像是熏了烟气的风箱,破碎且不真实。
自己怎么会知道他的名?未发现这般一张口自己竟然真的能说出声音。她不解的皱着眉头望他,这张微露怆然的容颜,带着风霜历练后的沉稳魅惑,明是不可能知道认识的,可却又觉得莫名的熟悉,似曾相识。
“是我,我回来了……”微微一愣,没想到她竟然已经能出声说话。一路进京,他听到了不少关于她的消息,每多知道一点,心中的恐惧疼惜就更甚一分,现在见到她的真人站在面前,心中原先那愈演愈烈的各种猜忌终是不告而破,安定下来。
耳边嗡嗡的还是蒙着厚纱,听声全然是混沌的模糊。子漪躲避着后退一步,心底暗怕那种吱嘎不断的绳绞声又回归,赶忙抬手紧紧的将耳朵捂着,口中也不住抗拒。“我听不到,我什么都听不到。”
扶着她的手经她这般一闪不禁晾在了半中,再没了任何依靠。岚致眸色触动的僵直将它收回,刚落下的心又重新提起,这才知道翠微宫一事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既然不想听,那就别听。”
熟练的手语继而缓缓将她罩在耳际的手拉下,他用全身的温暖对着她笑,清澈的眸子微微一眯,如同两人曾相处过的那段日子,单纯而满是依恋。
“子漪,我回来了。”郑重的复用手语言语一遍,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这一刻才觉得三月间那种失去的空落感被慢慢填满,重新完整。所有的辛苦,所有的煎熬此刻都有了突破的由头涌灌着朝心中那个一直封闭的地方汇集,他目光卿染的静静望她,见她也同样认真的看着自己,好像在记忆中搜寻关于他们的存在。
顿时一切的奔波都有了价值,他解下厚重的披风将她裹在里面,真心的明媚笑开,带着子漪熟悉的干净清澈,却又好像多了什么,再也不可和原来的稚嫩少年同日而语。“子铮也刚回将军府,那里肯定现在也乱成了一团,去我的怀仁宫先休息一晚,可好?”
耐心谦和的询问她的意思,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感谢命运眷顾,若不是这场雪来的及时,池洲军务必须暂时停止。若不是阿玛的发诏,让他提早回朝同庆年关大节,他不会这么着急的连夜赶回,也就不会在回怀仁宫的必经之路上遇到她。
好在……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管结局如何,总有些属于他们的缘分在等着他。一如他们初见是在静宁宫外,毫无安排。再见也是这般,全靠命数指引。
犹豫半晌才抬起手准备以手语应下。子漪费解的暗觉安心,虽理不透曾今和面前这人有何纠葛,可看着他七分似岚宇的面容,最后那半点疑虑也长扬散去,丝毫未剩。她终究除了他之外再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眼光暗淡的颔首敛唇,她徘徊着朝方才他离去的方向凝眸望去,可风荡雪扬的冗长走廊间依旧是空落一片,没有任何踪迹。
眸若星辰的顺着她的动作一同朝身前宫廊望去,岚致有一瞬间的明了失神,继而掩饰着将那匆匆闪现的失落藏好,扬手将她准备活动的手指按下。“去吗?我要听你亲口说。”
难得突破瓶颈,天知道再不刻意要求她还要多久后才肯再度出声。他不催促的静心等着,半晌后终于盼来了那弥足珍贵的一声应。“好。”
爽朗的笑着眯起眉眼,他不忍她受冻的赶紧牵了人就往怀仁宫赶,匆匆掠过宫廊尽头的简门时却是未发觉侧手边隐在黑暗中的一群人,静默的如同鬼魅,生生融进了夜色中。
岚宇无声的紧贴红墙立着,方才怕她离去,他率先下了辇一路跑着过来,靴子袍底全是雪水融化后的脏污泥点。目光深远的盯着两人一路交谈着离去,他似被冬风冻在了原地,脚步想稍微挪动一点都是不能。
“她能说话了呢,还要多谢岚致。”想真心祝福着微笑,可终是怎么尝试都不能。他扬唇渲染了唇角那苦涩的弧度,明是该高兴解脱的时候,他却像被人掐住了咽喉扼住了心,怎么都兴奋不起来。
“主子。”石头做的心见到此刻也无法生硬。小梓暗红了眼眶垂首立在一侧,藏立在这里半晌,全身早冻得没了一点知觉。可即便是身子再冷,也赶不上爷心中的半点吧!
暗在心中思忖,他幽幽的唤了一下就再难出声,不是口笨,而是这样的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他这个做奴才的只能静静陪着。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终于再也忍不住双腿的无力倾在墙上滑坐在地,岚宇一下坠进及膝的雪堆中,恍惚间竟觉得身遭的雪围都比身上温暖,淡淡的散着熏人的热气。“这样才对。好,很好。”
强迫着自己将脑海中那抹孤单蹲着的身影抹去,他深深的将脸埋在掌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楚,无妄的任他们侵染攻占,将整个心沦为俘虏,划定城池。
第206章 温火 3
隔日。还未起身便听得宫人传来消息,秂獒公主暖吉儿因爱慕蔺国七皇子岚宇主动提出入住浮宇宫。皇上亲自下旨安排在了浮宇副殿,七皇子奉旨也要细心呵护照顾,不得有失。
子漪迷茫的坐在窗前看落雪,昨夜在外面待得久了有些着风寒,所以今天无论她怎么说,岚致也不同意她带着病颠簸出宫,以防病情加重。可如今看来,到真不如硬挺着出了宫好,这样便不会再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伤心难过。她承认她不是一个大度无谓的人,最起码在爱情方面,她永远也没可能做到。她没办法听到这样的消息还圣人一般笑着祝福他,不怨恨已是她的极致,她无法再超脱更多。
眼眶不知觉间又泛起红潮,她依依的靠在窗棂上,零散的雪花摇摆停落在她的侧颜上,透明着停留半晌,继而化成了点点晶莹的水珠,似是代替了她刻意隐在眼中的泪水,同替悲悯。
岚致不知何时就无声的立在了她身后,刚晨练沐浴归来,匆匆束起的发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被突进窗来的寒风一打,丝丝的凝起了银霜,白发似的突兀醒目。踟蹰了半晌都未上前打扰她,他若有所思的遥遥望她,私心里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为大哥心伤,可是实际他心底再清楚不过,他们早已互相眷恋不舍,只是因误会才会变成今天的局面,又怎可能如他所愿?
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再多想的拿过裘毛肩披帮她陇上御寒,见她似凝进了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感受不到外界,心中理解也不轻易点醒打扰。
这苍茫尘世,能让人如此痛苦不解的除了感情别的怕也是没有了。他们都是沉溺在其中不能自拔的人,明知道会受伤还是不顾一切的去爱去付出,自也就怪不得任何人,言不得后悔。只是……
眉头触动着微微荡起涟漪,他心中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全神心系之人明明就在身边可他却诉说不得,只能将它深深的埋在心底。试问,爱上自己将来的嫂嫂,又有谁能接受理解?
所以他的爱情注定还未萌发就要胎死腹中。而他一直认为要好好托付于人,只要恋上便独一无二再不他心的感情,也终于随波于流水,变成了脏污不堪的秽/物,永世见不得天日。
“你一定要幸福……”好似自言自语,目光却连在了她身上良久不能动转。他抬手轻拍了下她的头,此刻她留在自己身边,他已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了,旁的,既然追求了也不会有结果,那还是维持原状的好。
几不可闻的散出一声叹息,他命人从窗外盖上了透明的蚕丝月帐,既然她要留在窗边,他除了帮她挡风御寒,便再没了别的选择。如同她心中选定了人,即便是他有再多的好,也只能委屈退让,左右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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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宇宫
一大清早沉心殿便传来隐函,内容虽然除了岚宇没人得知,可从他阴沉的面色来看,定不是什么随人心意的话。果然,正午还未过,宫廊之上便大张旗鼓的涌来了皇族仪仗,华丽的帐帘一起,秂獒公主便身着盛装的扶人而下,满脸都是欣喜的笑意。
“安珂尔,昨天我命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么?”一蹦一跳的从梯子上下来,暖吉儿带着繁复的异族头饰,叮当作响的银铃和着鲜红的珠翠,珊瑚似的镶缀在她的及腰长发上,只要轻轻一动,那声音就清脆着四散落开,乐曲般动人鲜明。
“早准备好了。”一句汉话都不会,安珂尔喜洋洋的笑着答,公主终于达成心愿寻到了意中人,她是从小就跟着公主服侍的婢女,自是跟公主同声同气,同喜同哀。“只是不知蔺国皇子会不会喜欢咱们秂獒的玩意儿?”
“只要是男子肯定是喜欢的。”对自己准备的礼物再自信不过,暖吉儿月牙般弯了弯眉眼,知道了子漪已不住浮宇宫的消息,心中愈发得意高兴。她是他们秂獒一族的珍珠,还未到十二岁,各部落提亲的人就要把门槛都踏破了。这样的优秀,只要没人再霸着他身边,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自己的。
理所当然的在心中估算好一切,她招呼着众人将大小行李搬进侧殿,自己则探头探脑的来到正殿前跃跃欲试。
小梓刚挨了骂从殿中出来,本爷心情不好他不该去触这个霉头。可宫中白白多出这么多人口,万事都要他来打点,他总要讨个明白的说法不是。若是以前的子漪格格,即便爷不吩咐他也知道该怎么部署,一切都按最好最优的来也就是了。可这回来得是个不怎么受待见的公主,爷和子漪格格争执便是因她,大家心里怎可能还对她有好念想。但她那显赫的身份又摆在那里,皇上还亲自休书过来询问,若是怠慢了她的消息传将出去,恐怕最不好交代的就是爷了。
“公主吉祥。”脸色不怎么好看,小梓还是拿不准态度。虽然爷已说了不管不顾,可怎么着人也已进到宫里来了,顾忌着爷的声誉也还是要照顾着面子活儿的。
“你们爷在里面吗?”恨不得现在就拉他去看自己准备的礼物,暖吉儿毫无城府的笑着,明媚的容颜上顿时满是春光。
“爷还未起身。”面色不改的撒谎,爷刚严喝过说不见,叫他守好门。那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易放人进去。况且,和子漪格格比起来,这公主的性子虽然活泼讨喜,但相较格格的睿智聪慧,他还是更喜欢子漪格格一些。
“可现在都过了正午了……”失落的撅起红唇,暖吉儿不疑有他的轻叹,早听闻了七皇子倦懒成性,不但不参加任何宫中节庆活动,就是连床榻都很少下的。
“没办法,爷就是这个样子,每天几乎没有在地上的时候。”
“那我准备的礼物他肯定不会喜欢了……”说着声音便越来越低,她沉思着低头想了片刻,随即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有了方法捷径。“公公,你可知道子漪格格现在的去处?”
“什么?”眼睛倏然睁大,小梓赶紧后退两步将身后殿帘的缝隙遮挡好。这公主是脑子不正常吗?寻主子不成就想去找格格生事,还让不让这宫中消停了!
“既然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她一定是知道的,我去问问不就知道了。你只要告诉我她现在的住处就行,其他的我自有打算。”
“公主你……”
“小梓,让她进来!”声音阴沉着略带沙哑,岚宇昨天后半夜才回宫,全身湿透不说,还在雪中连坐了两个时辰,今天天刚微亮便开始发热,喉中也似塞了东西,剧痛难忍。
第207章 绝真 1
头中好像有上千斤的重球压着,携着不断翁响的耳鸣,在脑腔面不住的滚来滚去,疼痛磨人。岚宇脸色苍白的倚着软榻而依,本以为这样一病最起码能忘却昨夜的那一幕,无奈,尽管头痛成这样,那雪夜中鲜明的记忆却是丝毫都未褪色,不减分毫。
挫败的不断用手指轻抚额头,他凝神望着榻边的兰花香盏,不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眼光一瞬不瞬的固在那香鼎上袅袅升起的青烟中,稀薄而飘渺。
心跳倏地加快,暖吉儿小心翼翼的掂量着脚步踏入他的领地,这是初次,可她心中暗暗祈祷以后会有无数次,甚至坚定的相信终有一天她便会是这浮宇宫的主人。
好奇的随着跨进的脚步打量殿内的装饰摆设。原本空旷的大殿被重重的纱帐隔成了无数的独立空间,大看之下各种陈设装点朦胧青影,细细一瞧又别有洞天,柳暗花明。她迫不及待的顺着感觉掀开一帐又一张,直到面前的景色越来愈真实,清透的好像就近在眼前。好缓缓掀开面前的最后一层遮挡,深蓝色的轻盈薄纱后,她日思夜想,连梦中都止不住会出现的容颜便随着帘子掀起的弧度缓缓坦露出来,绝美妖冶。
“岚……”不知由的便痴了,暖吉儿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完美的男子,他没有任何表情的懒懒靠在软榻之上,可即便是这样,那雍容凌厉的灼人气质也遮挡不住,逼人魂魄的源源张扬扩散。
猝然调转目光,眼中的混沌也霎时不见,充添了些冷意。岚宇审视着冷眼瞧她,那样淡漠和嘲讽的视线,只需一眼便全然将暖吉儿方才的痴迷击碎。“我不记得咱们很熟……”薄唇张阖间就将来人的言语扼杀在口中再吐不得,他疏离的转开注意,不想看她,可一时又不知将目光落在哪儿,兜转几圈便不知觉的落在了手腕边畔的细绳之上。
中秋……
时间明明已过了那么久。可这条祈愿绳就如同那几日的难忘回忆一般,他不愿割舍,不伦不类的这么带着,转眼也过了这么一大段日子。可是,事到如今,再执着美好的梦境终究也该醒了。
腕间内力一动,细绳便恍然断开,慢悠悠的顺着长袍褶皱的弧度落下,坠到了月色的缎铺上,醒目非常。他顿了片刻若有所思的拿起埋入掌心攥紧,狠狠的咬了咬牙,终是没忍心将它幻化成粉尘灰烬,手臂无力的垂下。
脸色苍白的望着他独自陷入思潮,暖吉儿从小便是个粗神经,可是这般明显的一幕,相信不止是她,即便是个情痴也能看得通透。“即使现在不熟,同一屋檐下时间一长也总会熟稔的。”掩饰着勉强提了提嘴角,自己都觉着这话没了方才的自信底气。她静静的望着他斜支的侧颜,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每次见他,他都是和她在一起。她为他温柔时的眼神言语迷乱,为他那清冷如神面容上出现的暖意着迷,可此刻的他,原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