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微颤,慢慢地抚上襁褓中的婴孩。
“孩子,睁开眼,看看娘亲好吗?娘亲求你,不要再睡了,”沈颜儿一遍又一遍的喃喃自语,“你怎能和你爹一样,这般贪睡呢。”
素手沿着孩子清秀的眉宇,粉嫩的小脸,苍白的小嘴儿,,直至。
“小玉,”沈颜儿猛然抬首,目光森冷。
“小姐,奴婢有罪,”小玉伏地不起,磕头道,“奴婢有罪,没能照顾好小公子,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沈颜儿一出声,便已嘶哑。
“小姐,”小玉垂首哭泣,“适才适才少爷来过,还亲手抱了小公子,之后,之后,小公子就就断气了。”
沈颜儿心中仅存的奢念,轰然倒塌。
他来过?
他竟然
“不,我不信,”她不信,他怎么能,怎么能下得了手。她的孩子,才初降人世,尚在襁褓之中,他不会说话,不会喊她娘亲,他还什么都不会,,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
可是,孩子脖颈之间,刺眼的掐痕,由不得她不信。
他竟然杀了他的亲骨肉。
“不,我不信,不信!”沈颜儿心痛如割,泪如雨下。
忽然,她放下怀中的孩子,掀被而起,朝着房门外,似疯似狂地跑了出去。
“小姐,您去哪儿,小姐,小姐。”小玉心下一惊,忙从地上爬起,尾随其后,“小姐,小姐,您去哪儿?”
雨雪已停,但寒风,依然冰冷刺骨。
沈家大宅的后院中,寒梅初绽,点缀琼枝,暗香浮动,报以江南信。
地上,有一层薄薄的积雪。
积雪上,映着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路延伸。
“少爷,您的衣衫已湿,快回屋去换一身,少爷,”季安在沈少爷身后,不住地催促道,“万一您受了凉,奴才该怎么向老太爷交代,向离家多年的老爷交代。”
“湿了便湿了,何必大惊小怪。”沈少爷亲手折下一枝梅花,漫不经心地道。
清雅俊美的脸上,仿若隐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悲伤。
“沈念生!”背后,一声叱喝传来,沈少爷脸色渐沉,甩手一扔,就把手上的梅花,置于地上。
他优雅地转过身,目光闪动,眼前的女子,一袭单衣,披头散发,赤足立于积雪之上,娇容憔悴。
“堂堂沈家的大小姐,衣衫不整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薄唇一启,沈少爷冷冷地斥道。
但这一声‘沈家的大小姐’,却让院落中的丫鬟,小厮,仆妇大吃一惊。众人皆知,沈颜儿已被沈少爷贬为下人,但今日,沈少爷一声大小姐,岂不意味着,沈少爷要恢复大小姐的身份。
“为什么?”沈颜儿含泪质问,声音呜咽。
为何要杀了她的孩子,他明明知道,这个孩子,是她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希望。
“姐姐,一个孽种而已,死了,岂不更好。”沈少爷面色阴郁,言辞冷漠。
‘啪’沈颜儿疾步上前,当着满院子的下人,狠狠打了沈少爷一巴掌。
“沈念生,这一巴掌,是我替死去的孩儿打你,因为,你该打。”沈颜儿抬眸,眸光森冷,恨道,“沈念生,你的心,可否还在?他只是个刚出生的孩子,只是个孩子,你为何就容不下他!”
“大小姐,少爷他。”季安刚欲开口,便被沈少爷制止。
“季安,退下,”沈少爷怒斥道,“本少爷与姐姐说话,何时要你一个下人,多管闲事。”
沈颜儿杏目含怒,素手颤抖。
“颜儿姐姐,不是本少爷容不下他,而是,我们吴中沈家,决不能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孽种,玷污我们沈家百年的声誉。”沈少爷面色舒缓,抬手,轻柔地抚上沈颜儿的脸庞,“姐姐,既然孩子死了,那就让这一切,烟消云散吧。从今日起,姐姐依然是我们沈家的大小姐,是我们沈家最尊贵的女人。”
“沈家大小姐?呵呵,”沈颜儿冷笑道,“你以为,姐姐会稀罕什么大小姐身份。”
如果大小姐的身份,是以她孩子的一命来换取,她宁死不要。
“沈念生,我恨你!”沈颜儿退后一步,避开了沈少爷的触碰。
第一百零二章 幼子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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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少爷眉间紧蹙,面沉如水。
“颜儿姐姐,你并非是寻常百姓之女,你是,”凝眸对望,沈少爷敛尽心头忽闪而过的异样,一把捏住沈颜儿的皓腕,疾言厉色,“你,沈颜儿,是江南第一世家的大小姐,你的身后,是我们吴中沈家。那孩子,不过是个孽种,他活着,只会徒惹世人的笑话。今日,本少爷亲手了结他的性命,也是为他好,免得日后,他生不如死。颜儿姐姐,你该清醒了。”
听到沈少爷亲口承认,沈颜儿心中仅存的一丝希冀,彻底破灭。
果然是他,杀了她的孩子。
“可是,可是你明明答应过姐姐,不会伤害他的。为何,你要出尔反尔,”沈颜儿放声痛哭,“为何是你,为何是你,杀了他。”那是他的亲骨肉啊。
难道,这就是上苍对她的惩罚,痴恋亲弟,天理难容,到最后,让她的孩子,死在他爹爹的手上。
沈少爷心生不忍,叹道,“颜儿姐姐,外边天寒地冻,本少爷送你回房吧。”
“放开我,”沈颜儿眸光泛冷,从沈少爷的手中挣脱,含泪呢喃,“沈念生,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孩子,他是是是”
沈颜儿悲痛难抑,欲言又止,但终未道出这残忍的事实。
遥记当日,他曾问过她,他与孩子,谁重要。
谁重要?
“呵呵哈哈哈哈哈。”沈颜儿惨然大笑,似疯似狂,原来,在她的心里,早就做了选择,若孩子的存在危及到他,那她的孩子,依然是死路一条。
“沈念生,我恨你!”但她,更恨她自己。
沈颜儿疯了似地,扑向沈少爷,对他又撕又咬,卸下世家小姐的身份,此时的她,与乡野泼妇无异。
沈少爷面色深沉,一动未动。
一旁的季安,满院子的下人,见此情景,皆目瞪口呆,暗忖道,莫非,大小姐疯了。
“你们都下去。”季安忙将这些下人喝退。
这么多的下人在场,人多口杂,万一传扬出去,岂不有损吴中沈家的声望。
“少爷,大小姐刚生完孩子,身子正虚,您别逼她。”季安躬身作揖,便与那些下人一起,离开了后院。
沈少爷俊脸上,那鲜红的手掌印,刺眼夺目。
“够了,姐姐!”沈少爷怒吼,一把拽开沈颜儿。
艳如桃瓣的眸子,复杂深邃,阴沉的脸色,逐渐缓和,沈少爷柔声劝道,“姐姐若喜欢,以后还可以生,无论要多少,本少爷都随你。”
“你不懂,你不懂,”沈颜儿眸光涣散,发髻凌乱,衣衫不整。
他不懂,她与他的孩子,此生就只有这么一个,唯一的一个。
或许,他这么做,是为了保全她,挽回沈家的声誉,但她,可以不要富贵,不要荣华,她什么都可以放弃,她只要,她的孩子平安无恙,活在世上。
沈颜儿玉容惨白,神色恍惚,清瘦的身子,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颜儿姐姐,外边天冷,有话,我们回去再说,可好?”低昵轻语,那是沈颜儿从未见过的柔情,沈少爷伸手揽向沈颜儿的腰身,眸光乍暖。
“别碰我,”沈颜儿下意识地躲开,面冷心寒,“沈念生,你杀了我的孩子,此生此世,我绝不会原谅你!”
“姐姐,”沈少爷并不为意,继续哄道,“那孩子,不过是个孽种,姐姐为了一个孽种,而与本少爷怄气,值得吗?”
沈颜儿心中悲恸,全身颤抖,丹唇努动,却是有苦难言。
他不知,他口中所骂的孽种,乃是他的亲骨肉啊。
止不住的清泪,滴在沈少爷湿透的衣袖之上,素手一动,沈颜儿毫不留情地拂去沈少爷拽在她皓腕间的手,悲凉地转过身,沈颜儿视线飘渺,满脸绝望。
“他不是孽种,不是,”沈颜儿脚下步履踉跄,喃喃自语,“沈念生,你不懂,你不懂。”
寒风单衣薄,憔悴一心伤。
“颜儿姐姐,”沈少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眼前的女子,衣衫不整,莲步蹒跚,踏雪而行,残冬冷风,吹起她凌乱的青丝,愈加显得她,形单影只,孤寂消瘦。
沈少爷清雅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惶恐。
在沈颜儿晕倒在地的那刻,沈少爷的心,猛然一沉。
他疾步上前,迅速出手,将沈颜儿护在怀中。
“颜儿姐姐,颜儿姐姐,,颜儿。”沈少爷急切地唤道。
这时,沈府的何管家,匆匆赶至。
“少爷,少爷,悦夫人生了,老太爷让您赶紧过去。”何管家脸带笑意,前来报喜。
“知道了,”沈少爷横腰抱起沈颜儿,吩咐道,“把附近的大夫都请到大小姐的房中,要快。”
“是,少爷。”何管家愣了一下,心中狐疑,他家少爷要当爹了,怎么脸上,竟无半点喜色。一句‘知道了’,到底是何意。
“还不快去!”沈少爷一声怒喝,吓得何管家,胆战心惊,逃之夭夭。
沈少爷抱着沈颜儿,刚踏出后院,就见季安正在庭廊处,垂手恭候。
“敢问少爷,那死婴,该如何处置?”少爷既然要恢复大小姐的身份,那孩子,必然是留不得。只是幼子何辜,刚出生不久,便遭夭折,季安惋惜地摇头。
沈少爷看了看怀中的女子,叹息道,“找个地方,把孩子埋了吧。”
艳眸柔光,却隐着几分痛楚。
沈少爷抱紧了娇躯冰冷的沈颜儿,朝着她昔日的闺房,疾步而行。
庭院中,梅花开遍,独占风华,傲骨凛然。
第一百零三章 绝非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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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丽堂皇的闺房内,银钩纱幔,玉帘静垂。
沈少爷湿衣未换,负手而立。
房内静谧。
“怎么样?”沈少爷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焦虑,扬眉,冷冷地扫过眼前六、七位附近一带颇有名望的大夫,“你们不是号称妙手回春,包治百病的名医吗?怎么到现在,本少爷的姐姐依然还是昏迷不醒?”
“沈少爷,请息怒。”为首的一位老大夫,年逾花甲,战战兢兢地回道,“沈大小姐本就身子虚弱,如今又受了寒,恐恐。”
“恐什么,”沈少爷拂袖一甩,怒道,“本少爷不管,若你们治不好姐姐的病,明日,本少爷就派人去砸了你们的招牌,将你们这些个庸医,统统赶出吴中之地。”
“这。”六、七位大夫,面面相觑,行医多年,他们自是瞧出这位沈家大小姐,身子甚虚,刚生完孩子就感染了风寒,但令她至今未醒的是,悲恸过度,伤及心脉。
“沈少爷,恕老夫直言,大小姐的病,乃长久积郁而致,胸中郁结难解,即使是灵丹妙药,也无法药到病除。”老大夫道,“当然,沈少爷若能寻到江南名医,隐匿多年的闲云公子,大小姐的病,定能迎刃而解。”
“滚!”沈少爷一听老大夫提及闲云公子,脸色大变。
六、七位大夫如遇大赦,提起药箱,纷纷逃离,沈家少爷,果真如传言所说,喜怒无常,性情暴戾。
“哎,刘大夫,成大夫,,”季安忙去阻拦,可那些个大夫,生怕沈少爷一动怒,就把他们赶出吴中之地,抱着药箱,哪敢再停留。
季安苦着脸道,“少爷,大小姐的病,可拖不得。”
他好不容易请来的名医,结果,他家少爷金口一开,全被赶跑了。这一时半刻,教他上哪儿,再寻名医。
“骑上良驹,去请路大哥过来。”沈少爷一出声,季安就叫苦不迭,“少爷,路大人公务繁忙,况天色已晚,从巡抚衙门到吴中,至少有千里之遥。”
那是江南巡抚,二品大员,又非升斗小民,岂能随叫随到。
沈少爷勃然大怒,“告诉路延霆,本少爷要他一个时辰内赶到,否则,本少爷就放火烧了他的巡抚衙门。”
“是,少爷。”季安不敢不从,这位少爷,绝非善主,指不定,还真派人,一把火将江南巡抚衙门,烧之殆尽。
季安一离开,何管家又来催道,“少爷,老太爷让您去悦夫人房中,瞧瞧刚出生的小公子。”
“滚!”暴怒声响起,随后,连茶带壶,摔到了何管家的脚下。
何管家吓得连连后退。
“站住,”沈少爷忽然现身,富有深意地道,“你跟爷爷说,本少爷已让曼柔去照顾悦儿,爷爷就安心养病吧。”
与沈颜儿闺房中的冷清孤寂相比,此时,在赵宏悦的房中,吴中沈家旁支的诸位夫人、小姐齐聚,丫鬟、仆妇满屋,道贺声不绝于耳,欢声笑语,喜气洋溢。
“悦夫人真是好福气,瞧我们小公子,长得粉雕玉琢,贵气逼人,日后,小公子承继祖业,一生荣华,前途无量。”沈少爷的一位堂伯母,阿谀奉承道。
“快看,小公子笑了,”身着绯衣的女子,乃是沈少爷的一位堂妹,“待会儿,等我堂兄来了,一见小公子,定会喜上眉梢。”
“恭喜悦夫人,得偿所愿,平安产下麟儿,”一位中年仆妇,讨好道,“到时悦夫人母凭子贵,可莫要忘了奴婢们。”
赵宏悦躺在雕花大床上,怀抱婴孩,笑容满面。
“柔夫人,您来了。”乔曼柔进来时,房内的丫鬟、仆妇,皆止住笑意,退至一旁。而沈家旁支的夫人、小姐们,也略有收敛,毕竟,如今执掌沈家府内之事的是,这位深受沈少爷宠爱的柔夫人。
乔曼柔脸上带笑,不露声色地扫视屋内众人,并将这些人,暗暗熟记于胸。
移步上前,乔曼柔仪态端庄。
“悦姐姐,辛苦了。”乔曼柔笑道,“少爷已得知,悦姐姐为他添了一位小公子,满心欢喜,奈何,,唉,沈姐姐至今昏迷不醒,少爷他分身乏术,一时顾不上悦姐姐,望悦姐姐见谅。”
乔曼柔言辞得体,进退从容,俨然一派沈府当家主母之势,赵宏悦虽心生妒恨,但面上,却不敢发作。
“表姐之事,的确令人扼腕。想那孩子,刚生下便夭折,颜儿表姐必是痛不欲生,才会病倒在榻。颜儿表姐是少爷唯一的姐姐,少爷照顾她,也是理所应当。劳烦柔妹妹告知少爷,悦儿会好好照顾孩子,请少爷不必担心。”赵宏悦的温婉贤淑,立即博得屋内沈家旁支的诸位夫人、小姐们的好感。
“悦姐姐,曼柔能看看小公子吗?”他的孩子,定是相貌不俗,人中龙凤。
赵宏悦笑如春风,将襁褓中的婴孩,递给乔曼柔。
“确实是个有福气的小公子!”乔曼柔抱起婴孩柔软的小身子,眸中一闪。
江南第一世家的小公子,非富即贵。
襁褓中的婴孩,眉目秀清,小嘴儿半启,竟朝着乔曼柔,发出依依呀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