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什么!你不会有事的!你答应我,快答应我。”
“好……”
然而,很多事情无法控制,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洛云息躺了十数日,病情突然凶险起来,濒临绝境。蒋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只用参片配了些药先吊着。“顾大人,下官无能。这位公子……听天由命吧。”
满室俱寂。
李幸跪坐在地上,茫然的看向四周。顾瑜瑾强撑着精神送走人,回屋看见洛云峰伏在床边,老泪纵横,悲声难禁,“不能啊云息,不能啊!我儿啊,救救我儿啊……”
“让我来试试。”悦耳的女声突兀地响起。一个陌生的女人挤进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床上,谁也没发现她什么时候来的。她解□上的诊囊,摊开,里面长短不一地插了排排金针。
“你能救他?”
“我会尽力。内力最好的留下。其他人退到门外,不要让任何人打扰。”
洛云啓留下来。顾瑜瑾带人在门外守着。望着院子里花枝上冒出的新绿,久久地出神。脸上的悲意逐渐转为决然,若是再眼睁睁看他死,自己就去陪他。偿了少年时立过的誓言,葬在一处。
等待让时间失去概念。顾瑜瑾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明明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却像过了大半辈子。
“进来吧。”房内的女人唤道。洛云啓瘫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三日内人能醒过来,就没事了。”女人收拾好诊囊,递给顾瑜瑾张纸,“顾大人,上面的几味药宫中才有。”
“我想办法。”顾瑜瑾点头,看着她道:“你是熙陆人?”这种行医手法只有熙陆才有,而且几乎失传。自己也是听父亲偶尔提过才得知。
“对。不过我在大烨过得时日也不短。”
“你想要什么。你救活他,我能做到,都答应。”
“那大人能不能当作没见过我呢?”
“可以。”
女人笑了。明明是平庸至极的面容,那双眼睛却显出与众不同的清丽来,她微微福了□,“奴家多谢了。”顾瑜瑾眉心一动,平淡的颔首:“哦,原来是你。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说完,顾瑜瑾就走了。他要尽快拿到那些药。既然是秦岚疏,就不必担心她会撒手不管。
到了第三日,洛云息还没有醒。顾瑜瑾把秦岚疏要的东西给了她,就坐在床边等。一动不动地盯着人,仿佛那张脸能看到地老天荒一样。他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小曜能活着,不能日日见到也没关系,一年一次也好,十年一次也好,只要他还活着。
晌午日光明媚,无忧无虑的撒在身上。李幸仰头去看,没的想起爹爹走的那天,天气也很好。使劲抽了自己个嘴巴子。然后,就见一个人随着日光降到他眼前。
季南游从屋顶上落下来,“呦,小家伙,长高了。”
陌生的脸,熟悉的声音和腔调。“你是,季,季……”李幸赶紧捂住嘴。
季南游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聪明。”说完他打了个响亮的唿哨。秦岚疏奔出来,不满道:“怎么才来!就你一个?”
“甭提了。那个歇路上了。东西我带着。”季南游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个瓷瓶给她,“就一粒,够吗?”
“足够。我去配药,云哥还没醒,在里头,哦,顾侍郎也在。”
季南游在满院子审视的目光中大大咧咧地进了屋,看到洛云息的样子也呆了下,凑到他枕边道:“云息啊,小爷来了。我带了救命的玩意,你会好起来的。”
顾瑜瑾凝在洛云息身上的目光终于动了动,淡淡地看了季南游一眼,又移回去。两人都没话和对方说,干脆眼不见为净。秦岚疏端着汤药进来,用麦秆一点点地喂洛云息喝下,也坐到边上。
屋里四个人,两个本该死去的朝廷钦犯,一个刑部侍郎,因为床上躺着的那个,就这么奇妙地凑到了一起,并且相安无事。
“他什么时候能醒?”季南游问道。
“大概快了。”秦岚疏不确定地说,才想起来忘记问:“歇路上,怎么了?”
“苦肉计用过头了。我怕他自己先躺平了,让他缓缓再玩命。”
“要不要紧?”
“没大事。累的。”
秦岚疏忧心地叹了口气,手搭到洛云息脉上。
“喂喂,他手指动了!”季南游惊喜道。
顾瑜瑾轻握住洛云息的手,“小曜。”
“云息。”
“云哥。”
洛云息睁开眼,散漫的目光在顾瑜瑾和两张陌生的脸之间徘徊,片刻后才逐渐清明起来,他先回握了下顾瑜瑾的手,然后转向其他两人,辨认良久,“是,你们吗?”
“好久不见,二哥。”季南游眨眨眼睛。
秦岚疏则是略显羞涩地拢了拢头发,“又让云哥见笑了。”
洛云息虚弱的笑了,想起他们的情况,转向顾瑜瑾道:“阿霄,不要……”
“我明白,你放心。他们俩的身份我没兴趣。”顾瑜瑾抚着他的脸安慰道。
“其他人呢?”
“璟言陪着老爷子去寺里烧香。你二哥他们在外面。”话音刚落,李幸就跌跌撞撞地扑进来,洛云啓紧跟在后面。
众人围着他说了小会话,洛云峰父子就到家了。
“大哥,让您,操心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洛云息吃力地抬手抚了下老爷子眼角的皱纹,觉得大哥仿佛老了许多。他在昏迷中并不是全无知觉,听到了洛云峰的悲声。心里有些异样,却什么也没问。生死门前轮了两遭,对很多事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只是为了活下来,就拼尽了全部力气,也实在没心思再想太多。
“小曜,休息会。”
“嗯。大块头呢?他救了我。”
“我没有罚他。睡吧。”顾瑜瑾柔声道。
季南游很不爽,想到狼狈的慕北驰,难得为他操了把心。哎呦兄弟,你再不加把劲,我看这事玄乎……慕北驰没让他等太久,只晚了两天就赶到了。他没有易容,戴了顶沿帽,和季南游同样从房顶落下来。李幸大概已经适应了家里时不时冒出来个陌生人,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哦”了声。
“幸儿。”慕北驰拿掉沿帽,温和地唤他。
“慕叔叔!”李幸这才吃了一惊,忙跑过去,“你来了!你,你怎么了?”
不能怪他那么问。慕北驰脸色看起来比床上躺的那个也好不到哪去了。
洛云啓听到动静,瞧见人二话没说提枪就招呼上了。完全印证了那句“见一次揍一次”的狠话。慕北驰躲了几下,高声道:“洛二哥!让我先见见云息!”
“二伯二伯!”李幸忙见缝插针地跑过去,挡在慕北驰跟前,“您先别打了。你看慕叔叔都来了,让他看一眼吧。我六叔说不定想见他呢。”
好孩子,没白救你……
“你躲开,老子先揍他顿再说。”
慕北驰皱眉,把剑从地上一丢,拨开李幸道:“那洛二哥快点。我想见云息。”
“……”格老子的连让人揍都敢那么嚣张!一个个的都什么人啊!
“九哥!”秦岚疏迎出来,吃惊地看着慕北驰,“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云息呢?”
“他没事了。在屋里。没事了。九哥放心吧。”
慕北驰长长地吁了口气。垂头笑了下。抬腿往屋里走,那架势明摆着在说就是把他捅成蜂窝也休想拦住。洛云啓的枪杆不轻不重地在他肩头压了下,沉着脸让开了。洛云息听到推门声,转头去看。慕北驰静静地走进来,跪在他床边。苍白清瘦,恍如隔世。
洛云息和他默默相望,心里百转千回,却又无话可说。
“云息,我来了。”
洛云息微微抿唇,笑意像被轻风吹散的薄雾,飘渺恍惚,“九王爷。”
“是北驰。”
“你走吧。我怕自己好了,会忍不住想砍了你。”
“没关系。不过在那之前,让我陪着你。”
洛云息闭眼良久,脸上透出种似嘲讽又似感伤的复杂神情,“当年带着青铜面具的人是你吗?”
“是我。”
“屠了六万兵士的人是你吗?”
“是。”
“逼的我父亲仓惶逃亡的人是你吗?”
“是。”
“那你为什么还站在这?”
“我等你恢复了力气来报仇。”慕北驰认真地说。
“九王爷,我不会手软的。”洛云息深深都看着他道,“你明知故犯,陷我于不孝不义。见不到也就罢了,偏偏要跑到跟前来。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那你快养好身体,”慕北驰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侧,失而复得的庆幸后紧跟着难言的酸楚,堵在他的喉头,哽得声音都端不稳,“报仇雪恨。”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以为下章就要相爱相杀了?!no no no,咱们反其道而行,来点治愈的…这文是虐不起来的,别指望我了OTZ
☆、爱不释手
两个久别重逢的恋人在房里轻声慢语,说的却是些和情爱完全无关的话。旁观者迷,当局者清。慕北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有的事不是靠嘴上说说就能解决的,理解和接受不是一码事,理性和情感相悖的时候,真刀实枪地干一场,比千言万语更有效。不过这都是以后的活,至少眼下用不着费心。他现在只想好好的和洛云息呆会,缓缓自己的疲惫。他觉得自己想洛云息想得快累死了。
洛云啓和秦岚疏都在门外。洛云啓打算好了,只要听见老四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就冲进去把姓慕的混蛋揪出来。秦岚疏是担心慕北驰的身体。他俩想到一块去的问题就是:怎么还不出来?!
慕北驰一时半会是绝对不舍得出来的。他此刻跪在地上,头伏在洛云息枕边,胳膊搭在他身上揽着,这个姿势当然不怎么舒坦,他也不嫌难受,反而甘之若饴。一会抬头看看人,趴下,没一会又抬头看看,生怕眼前人跑了似的。不时还凑过去亲一口。他的亲吻没有任何温柔缠绵的意味,就是单纯的啄一下,确定人是实实在在的,自己没在做梦。也不需要回应。就好像小孩子刚得了爱不释手的东西,藏起来不让人看,又担心不见了,不停地拿出来抚摸确认。洛云息对孩子和动物的耐心向来不错,但不包括某些人形的大型犬,被来来回回“爱不释手”了上百次,耐不住了,“你出去。”
“别生气。我不亲了,光看着。”慕北驰和他商量道。
“很烦。”
“那我退远点。”
“……”这人真的是个王爷?刚认识的时候挺像样的啊,如今怎么愈发没脸没皮了?“九王爷,你喜欢被人拖出去?”
“我不是什么王爷了。”慕北驰头埋在他枕边道。我在皇兄眼前磕碎了自己玉佩,又在众多人前落了他的面子。估计这会儿削爵的旨意已经传遍朝野了吧。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大概成了传闻中拋家弃国的叛徒了。”慕北驰顿了顿道,“虽然身份不同,但发生过的事没有改变。你还是可以找我复仇。我只是不想当皇子,不是要赖账。”
“你犯了什么错?”
“我是自逐出皇廷的。”
“你真是……”洛云息不知道用什么形容。摇头皱眉道:“不忠不孝。”
“我忠于国家和君主,和身份地位无关。”慕北驰的神色看起来很冷淡,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不孝倒是真的。皇兄对我很失望。我不可能总是按他期望的那样做。这是没办法的事。”慕北驰手指描绘着洛云息眉毛的形状,道:“就好像我明知道是你,还是喜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洛云息偏过头,心想,当初怎会倾心于如此狂妄自我的家伙?即使现在……仍是欲罢不能。
“云息,抱歉。”
“为哪个?”
“所有让你所苦的事。”慕北驰头埋在洛云息肩窝里缓声说。他闻着洛云息身上的药香味,慢慢放松下来。只有在这个人身边才能安心。天下之大,再不会找到第二处。就是他了,慕北驰想。就是这个人了。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云息,我有些累。”
“出去睡。”
“不舍得。再趴会。”
洛云息默了老半天,终是不忍,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不舒服?”
“没事儿。多和我说点话吧。等你好了就得和我拼死拼活了,趁着这会,多和我说两句。问问我的近况也好,我怕自己睡着了,看不到你。想想都不甘心。”
“……你皇兄怎么罚的你?”洛云息想了想,找了个比较能提神的话头。
“关了大半年。临走前赏了我刀。”
这太提神了!洛云息自己倒被惊了下,“伤哪了?”
“左肩。他就是撒撒火,没当真想要我命。不用担心。”
“你就这么跑来了?”
“嗯……”慕北驰眼皮子重得抬不动,口齿含糊不清地解释道:“南游说你不好了……我哪还坐得住……五哥……伤他心了……真……我也不想……”
“喂”
“北驰?”
“北驰。”洛云息推了推他,“出去睡。有房间。”
“唔……”慕北驰想起身,使不上力气,“你……凑过来点。”
洛云息往他那边挪了挪。慕北驰鼻尖贴在他脸上蹭了蹭,感受他皮肤的温度,“我很想你……”洛云息觉到了不妥,扬声唤人。
“九哥。”秦岚疏从地上搀起慕北驰,“你怎么样?”
“扶我,去……外面。”
“二哥,帮他们把。”
洛云啓架起慕北驰的另一只胳膊,安置到卧房里。秦岚疏给他料理伤口,百年难见的对慕北驰拉了脸,“您真命大!失血那么多都能和没事人似的谈情说爱。真当自个儿有九条命?!奴婢由衷佩服。”慕北驰半闭着眼笑,“小辣椒……”小辣椒是秦岚疏还在王府当丫头时慕北驰给她取的外号,从小叫到大,直到她嫁了人,慢慢收了性子,才不再喊了。秦岚疏瞧见他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威胁道:“您再不当回事,奴婢就给晾着。反正您龙精虎猛血又多,淌个几十天指不定还活着。”“姑娘家气性太大容易老的快。”“九哥!”秦岚疏脸都气红了,深吸了口气,换了副幽怨的表情,轻描淡写道:“哎,您这伤那么重,非得好好睡个三五月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