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憋屈,告诉我。”顾瑜瑾从他平淡的语气中感受到几分难以言说的心灰意懒,竟似染了沉沉暮气般黯淡,不由暗惊,抓着他的胳膊道:“你告诉我。”
“告诉你能做什么?”
“但凡我能做的,都会做。”
“不用。我自己能对付。”洛云息抿了下唇,目光有了点暖意,“你坐这就好。”
顾瑜瑾深深地看他,忽然俯下身要吻他。洛云息偏开头,轻声道:“辰霄,过去的事就揭过吧。”揭过所有的仇怨,也揭过曾有的情爱。这已经是他们之间能有的最好结果。
“没关系。我能等。无论多少个十年,我都有耐心等下去。”
“你执念太深,这不是件好事。我们从小到大的情分,我不想看你自困牢笼。”
顾瑜瑾低头笑了。他是极少笑的人,偶有笑意也只是一闪而过,但这次却维持了很长时间,笑容释然通透,像是疲惫的旅人茫然四顾后终于找到归途,卸下行囊轻松前往。
“当初我以为你死了。”顾瑜瑾想形容下自己的心情,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语句,“你想不出那怎样的绝望。可你还活着,就在我面前。即使不爱了,又如何。我至少能看见你,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帮你。没有比这更大的恩赐了。之前我很挣扎,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你。想把你关起来,只属于我。人总是这样,得到的越多越贪心,差点忘了,最初的愿望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生活在一起。现在虽然不是以我希望的形式,也是得偿所愿。”顾瑜瑾手覆上洛云息的脸颊,坚定道:“这样,就好。”
这大概是顾瑜瑾除了公事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洛云息无言以对。是啊,怎么忘了,一样固执的人,谁也劝服不了谁。你的心意我知道,不能再回应你,抱歉。洛云息黯然地想。就听顾瑜瑾平静的声音徘徊在耳边。
“世人痴语,情不知所起。惟愿,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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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王顺平送来慕北驰久别后的第一封信。洛云息接过没看,搁在了一边。把绣着芍药的锦囊交到王顺平手里,道:“王掌柜,若得机缘,烦请转交给九王爷,告诉他不要再寄信来了。以往承蒙关照,云息感恩不尽。”
“洛,洛公子,您这是,使不得啊!”王顺平惊慌地说。九爷听了这还不得翻了天!
“麻烦你了。”
“洛公子,小老儿敢问一句,您是要去哪么?”
“呵——天下之大,少不得游览一番。”洛云息朝他略点了点头,告辞离去。王顺平呆愣了会,火烧屁股地跳起来。哎呦九爷呐,不得了了,您的身份露馅了,您快来吧!洛公子要远走高飞了!
或许是他求的菩萨显了灵,慕北驰没动静,季南游倒是悠哉悠哉地找上门了。他和一堆狐朋狗友花天酒地玩腻味了,怀念起洛云息身边的清静来,给慕北驰递了个信就心血来潮地跑来了。王顺平对着那张刀疤脸认了老半天,才小心地问道:“季爷?”
“呦,老王。才几天儿没见啊,就认不出人了。商人薄情,你这也体现得也忒明显了点吧。”
你画成那样谁认得出来啊!王顺平内心咆哮,听这气死人的调调,肯定是季南游无疑了。“季爷,您就别打趣小的了。九爷还好吗?”
“他啊,吃的想睡得着,好的很。他那五哥刚塞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妞给他,能不好嘛。”
“咳,这个……”王顺平朝上拱拱手,“陛下圣明。”
“哎我说,你怎么不问问小爷好不好呢?老王,你这心可偏的很了。”
你不祸害别人就算好的了!季爷您有不好的时候吗?王顺平翻了个白眼,忽然想起一事,拍着大腿急道:“不好!”
“哈?你这才见面就咒我啊。小爷好的很。”
“不是。是洛公子,洛公子不好!”
“什么?!”季南游顿时笑不出来了,“他怎么了?”
“您看这个。”王顺平拿出洛云息给的锦囊,“他放下这个说让九爷别寄信来了。”季南游抢过锦囊,他可不像王顺平有那么多顾忌,当即就拆开查看。慕北驰的瑞临佩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内附了张窄笺,“山高水长,望君珍重。”字体劲秀,确是出自云息之手。季南游捏着锦囊看了半晌,芍药,将离。他是想走了。
“东西什么时候送来的?”
“有大半月了。”
“他说要去哪了没?”
“没有。说要游览一番。”
娘希匹的,这可麻烦了!季南游暗骂。他自己居无定所过得痛快,当然也知道旁人寻他不着恨得牙痒痒。如今自己摊上这差事,可有得费神了。“事先瞒着北驰,等小爷找到人再说。我走了。回头给你信儿。”
劳碌命的季小爷屁股还没坐热就去找了洛璟言。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洛璟言摇头干脆道:“不知道。”
“别瞎扯哈。快给哥哥说你四叔去哪了,我这急着呢。”
“季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不过四叔应是先去容州和父亲道别。”
“小家伙呢?小家伙跟着没?”
“没有,幸儿去学堂了。没跟着一起。”
连儿子都不要了?!这是想干嘛!季南游脸色沉了下去,“你们怎么能放心让他走?”
“四叔答应过会回来。我相信他。”
“璟言,发生了什么,说给我。”
“我四叔知道了慕大哥的身份,大病了场。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大夫说是心病,得自己想通了,才能真正好转。有一日顾大人来找四叔,两人在房中谈了很久,之后没几天四叔就打点行囊走了。”
“姓顾的?他们谈了什么?”
“这我真不知道。不过顾大人快拆了我们家半壁墙。”
“行,知道了。我看看能不能赶上他。璟言,得空哥哥再好好和你喝两杯。”季南游
拍拍他的肩要走,被洛璟言唤住。
“季大哥,找他做什么?”
“啊?”季南游一愣,“有人在等他。他怎么能一走了之。”
“他为什么不能一走了之?”洛璟言直言不讳道:“你们都骗他。顾大人和慕大哥都间接害了他。他为什么不能怨恨,不能一走了之?就因为有人在等,就非要成全吗?我四叔的感受谁来顾及?”
“璟言。”季南游转头认真看着他道:“有些事情本来就没有道理,当局者的个中体会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就算北驰不是个玩意儿,也总得给他个说话的机会。”
洛璟言低下头,苦笑道:“你没看到我四叔有多愤怒。慕大哥说了也是白说。”
“这就不是咱们操心的了。”北驰一肚子坏水,还不就是留着关键时候用的。季南游朝他眨眨眼,闪身走了。
马不停蹄地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洛云啓手杵着他粗声粗气道:“人走了,老子不知道哪去了!你们这帮贼小子,没个好东西。我弟弟从跟你们混到一块。就没过过几天舒服日子!”
“洛二哥您等会再骂。告诉我云息的大致方向也行。”
“你找他干嘛?”
“我有话要说。”
“他不稀得听。甭白费口舌了。”
“那不行。不说得憋死我。你看咱们怎么说也是相识一场,我敬您声哥哥,您忍心看我这么大一人被话憋死?”
“……憋死你算了!”洛云啓堵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别找他了。顺便也告诉姓慕的小子,别让老子看着他,见一回揍一回,管他什么皇子王爷的。”
“洛二爷,季南游恳请您告知云息的下落。纵然季某对他不够坦诚,但朋友之意绝无虚假。云息就算不肯原谅,至少也能让我好好道个歉。望您能成全。”季南游收敛笑意,郑重恳求道。
洛云啓叹了口气,“小云儿没怪你,他谁都没怪。你不用费心。我也确实不知道他去了哪。有可能在淮丰,那毕竟是他的家乡。快滚蛋吧,当家要是看着,老子可不管。”
“多谢洛二哥成全。”季南游拜谢,翻墙溜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人面不知何处
李立柱出来各种油盐酱醋茶了。看!忠犬出没……
☆、人面不知道何处去
一己之力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季南游拼了老命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关系,甚至重金请托不少江湖组织,寻了几个月还是没有音信。其中不乏洛云息深居简出少有人识的原因,更大的原因则是因为他提供的线索有误。他以为洛云息是一个人,不只是他,洛云啓和洛璟言也确信如此,但事实是他并非孤身,他带了同伴,或者说他被迫带了个同伴。
李方鸣木着脸牢牢地跟在洛云息身后,寸步不离。这是顾瑜瑾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决不允许再一次失去洛云息的下落。李方鸣当然不是自愿跟来的,但对于保护“洛公子出行”这件事并不反感。既然是大人布置的任务,认真完成就好。何况……相处起来很愉快。
除去话太少表情欠奉外,李方鸣绝对是个居家旅行的必备良伴。侍卫的优秀素养在他身上体现到极致。恭顺稳妥,谨慎周密。另外还是个很好的打手、移动钱庄、地图、猎人以及厨子。洛云息看着他娴熟地转着松枝烤野兔,好奇问道:“方鸣,你家原来做什么的?”
“山中猎户。”
“哦。以后哪家姑娘跟了你有福了。”
“属下立志追随大人左右,未想过娶妻之事。”
当差和你娶老婆有什么冲突,洛云息纳闷,他放松地舒展了□体,揶揄道:“莫非要嫁给你们家大人不成?”
“不敢。”相处了不短时间,他已经大体习惯了眼前看起来无害的青年时不时坏心眼的恶趣味。
“想想又不犯法,什么敢不敢的。”
李方鸣把水囊递给他,“你身体不适合露营。”经过洛云息几次三番的纠正,他终于不再坚持叫洛公子了,大部分时候用个“你”代替。
洛云息不在意地笑笑,“没事儿。今晚给你加餐。”
“?”
“准备端几个蛇窝。”洛云息平淡地说。
“在哪,我去。”李方鸣站起身道。
如果是季南游,八成会先好奇地打听缘由,然后乐颠颠地自告奋勇去解决。慕北驰的话,听完大概能猜到原因,虽不赞同还是会陪着一道。换成顾瑜瑾……换成顾瑜瑾他们这会肯定在客栈里,压根没机会烤野兔。但是李方鸣什么都没问,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站起来说“我去”。侍卫的职责是听令,以及排除不安全的隐患。洛云息轻笑,觉得这个大块头真的很不错。他手指了指火堆,慢吞吞地说:“好像要糊了。”
李方鸣只好又坐下来,继续转着松枝。
“待会我们一起。”洛云息吃着手里的兔腿,顺口解释道:“上次幸儿来这玩让当地的菱花蛇好好招待了回。”
李方鸣顿住。木着脸想,你真记仇。
“嗯,我心胸小点。”洛云息擦擦手道。
“……”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给我打下手,蛇很毒。被咬到……”洛云息忽然停住,移开目光。被咬到可没有谁保命的玩意救你。
“我去,你在这等。”李方鸣听到有毒,脸上换上凝重神色。
“不用担心。最多疼两下。毒不死我。你就不行了。”
“我当过猎人。”
“所以才敢把后背交给你。”
于是,一个恃“身”放旷的外加个胆大心细的,忙活了整夜,端了方圆一里的蛇窝。天蒙蒙亮,洛云息长舒了口气,拍拍手道:“先这样吧。下次有机会再来。”
“……”李方鸣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吃得消吗?”
“胳膊都麻了。得找个客栈补补觉。”洛云息蹲在溪边清洗身上溅的蛇血,道:“反正也没什么方向,你老家哪里,要去看看吗?”
“雪茫山。”
洛云息讶然,“你是鸷隐人?”
“是。”
“哦。”鸷隐是北方的小国,紧靠蛮族部落,数年前归顺了大烨。洛云息想了想,道:“去吧。我还没见过千里冰封的壮景。”
“是。”
当季南游在淮丰奔波寻觅,慕北驰在承庆苦等回音的时候,洛云息和李方鸣已经踏上了新的征途,跋山涉水朝北方苦寒之地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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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柴七求见。”
“让他进来。”
“王爷,属下有负所托。”风尘仆仆的柴七见到慕北驰,跪下请罪道:“洛公子已于四个月前离开乐平,不知所踪。顺平楼掌柜有信物呈上。”
慕北驰颤着手从锦囊里倒出自己的玉佩,不可置信地盯着“山高水长,望君珍重”的字迹看了又看。云息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他要舍弃了我吗?
“王爷,还有封信。”
信是王顺平写的。详细的说明了洛云息离开前的情形,季南游找过的地方和结果。慕北驰读完身体晃了下,撞到靠椅跌坐下来,脑子里兵荒马乱,嗡嗡响个不停,听不到别的声音,偏呈现出一股诡异的寂静。难言的恐惧漫上心头。他缓了半晌,勉强抑住情绪,摆摆手让人退下了。
“来人。递牌子。本王要进宫。”
程四喜很是为难,皇上这会还在淑妃娘娘的寝宫,做奴才的哪能这时候去扰啊。慕北驰心急如焚,抿唇忍耐道:“无妨。本王在宫外等。”枯站了个把时辰,皇帝沐浴更衣完才面沉如水地走出来,看都没看他一眼,不悦道:“回宫。”程四喜忙躬身跟上。慕北驰沉默地坠在后面,犹豫着如何开口。
皇帝停下脚,微偏头道:“还不过来。”
“五哥。”慕北驰快走几步并在皇帝身边,落后半个身子,小声道:“扰了您清梦,弟弟给您赔罪。”皇帝听他喊得亲近,知道准没好事,不耐道:“你又闹什么?”
“我想出宫。”
朕又没圈你,出个宫还值当的大半夜跑来说?!皇帝气结,转念一想,“去哪?”
“我想去大烨。”
“不行。”皇帝一口回绝。
“五哥,我一定得去。我落了很重要的东西。要找回来。”慕北驰心急,抓住皇帝的袖子道:“五哥应我吧。应我吧。”
程四喜腰弯得低了,使了个眼色,和周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