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歆在镜中看着芸烟将赤金点翠朝凤含珠步摇,赤金镶蓝宝石扁方,额上细细垂下串珠流苏。眉细细描成了远山黛的样式,额中一枚春意海棠式花钿,肤若凝脂,双目盈盈,只是这双眸子再不复原来的清澈,向深处看,如寒潭一样的深幽。
芸烟在一旁轻轻正了正如歆发髻上的簪子,“您今天穿的这一身云锦倒是好看,深紫颜色也正。虽然有人说这紫色衬人老气,可您穿上并不显得呢。”
如歆抚着袖口绣的密密匝匝的折枝梅花,轻轻道:“三个月的素服,也是我给爹娘戴了孝,可毕竟,日子也要好好地过下去。”
芸烟看着如歆镜中强笑着的脸庞,心下一阵酸涩安慰道:“日子毕竟是要朝前过的,丞相和夫人若是知道您过得好,也都是不错的了。”
如歆轻轻点了头,低声叹了口气,转了话头道:“吴氏家里王爷都处置得怎么样了?”
芸烟顺着如歆云帔上垂下的流苏,“吴氏父亲向来贪腐,王爷宽宏,更兼吴氏是侍妾,因此虽有不少人告,王爷总是压了下来。可想必王爷是着实恼了她父亲的,因着吴氏惊了您的胎,连带着整个吴家都处置了。”
如歆轻声道:“虽如此,只怕外头许多人要说就为了我葬了整个吴家。”
芸烟愣了愣,忙陪笑道:“哪能这么说呢,王爷是实心地护您罢了。只有那起子想来爱挑唆人的才会这么想呢。王爷这样一做,坊间不知有多少人赞王爷是真心对王妃好了,吴氏家族向来称霸,这样一除,且是大快人心了呢。”
如歆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像是凝在了嘴角,含在唇边绽不开亦消不散。外头微微几声鸟鸣传来,不大真切,仿若元晟的话留给自己的感觉,“万事有我。”像是一个许久萦绕在自己心中的谜团,他给的答案都未曾深入其里。他为何愿意娶被遗弃的自己,又怎么会同意认元宏为亲生,为何会待自己如此真心。
如歆拿起一支玉簪,丝丝凉意传入指尖,飘渺不实。如每次元晟给自己的解释,只是因为自己是子轩的妹妹,所以他会对自己好,这样的解释,未免太过简单了。
芸烟见如歆出了神,轻声唤道:“王妃,该去了,前头估计都差不离了。”
轻轻把玉簪放在桌上,与木桌碰撞时的清冷声使如歆陡然震了一震。不能不仔细,不能不小心,如今的自己所能依靠的,也唯有自己而已。
刚刚绕过前院的垂花门就听见了厅内的喧闹声,来往的小厮婢女捧着礼盒显得分外热闹。里头陶翔大笑的声音传来,“王爷今日可是大喜,怎么能不喝,非要把王爷灌醉了不成。”
又有一男子声音传来,“可不是,也让我们都沾沾喜气儿罢。”
陶翔笑道:“金胖子你少在这儿胡扯,谁不知道你那美小妾已经怀了孩子了,你都有四个儿子了,还在这里沾什么喜气儿!”
话一说出来,里头的将士都大笑起来,各个都是极为大声。如歆也被这笑意感染了,看向芸烟道:“你看这陶将军可真是会说笑。”
芸烟撇嘴道:“什么会说笑,都是一些粗鄙之话罢了,不过是一个粗人而已。”
如歆凑近芸烟轻声道:“你少在这里说这些,显得你冠冕堂皇的。那日陶翔的下人来送礼,你出去半天也不见回来,打量我不知道呢。”
芸烟脸上登时就红了,“王妃惯会嘲笑人罢了,哪里就半天没有回来。”手里攥着绢子再不肯说一句话,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如歆笑道:“咱们全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你还在这里扭捏什么呢。”说罢转头看小五子,“小五子,我问你,这芸烟和陶将军的事情是不是咱们全院子的人都知道了?”
小五子看着芸烟粉面含羞的小女儿情态,又看了一眼如歆笑意盈盈的面容。四月的风吹来,除了带着花香缭绕,春意盎然,更有一股冬日里未完的寒意。浅浅地渗入到小五子的身上,心里,嘴角像是僵硬了,那笑意也像不是自己发出的,小五子缓缓道:“可不是,都知道了。”
如歆轻轻拉了一把芸烟,“不如我就进去回禀了王爷,让你以我义妹的身份出嫁,保证你做个风风光光的将军夫人。”
芸烟耳根都已经通红,“王妃,您再说我就着实没脸再伺候您了。”
如歆忙笑道:“不说了还不成,快进去吧,里头可是有人要见你呢。”
说罢就拉着芸烟进了正厅,诸位将士见礼后,就瞧见陶翔只瞅着芸烟。如歆眼底的笑意更浓,敛了裙裾步至元晟面前,“妾身参见王爷。”
元晟起身扶了如歆,微笑道:“不必多礼了。”
如歆抬头看元晟,因着是喜事,他穿着一件赭色缂丝罩褂,玉冠束发,显得格外俊朗。如歆落座后端起桌上的茶盏,对元晟笑道:“元宏若是懂事,看见这么多人为他庆贺,想必他也是高兴的。”
元晟看如歆气色还好,也没有了初初生产时因家里变故的阴郁之色,心里也是一宽,“他是个男孩,不用在乎有没有人给他庆贺。”
下头陶翔端了酒杯,对元晟道:“王爷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能说不在乎呢。旁的不说,王妃怀胎十月,生产时又受了那么大的苦楚,大爷可以平安诞生,多少人贺也不为过了。”
元晟不禁一笑:“你这个陶翔,倒来挑本王的不是了。罢了,是本王说错了话,倒惹得将军挑错了。”
陶翔并不放下手中的酒杯,“王爷既是承认自己错了,好歹也该罚才是。不然日后军营里若有了有错的兵士,只口里说一下也不罚他,怎么能服人呢。王爷今日是喜事,也不好让王爷受罚,不如就算是末将敬王爷,王爷喝完那一海碗就是了。”
元晟看着自己面前放着的那一只斗彩青瓷戏婴海碗,那碗口有手掌那么大。笑道:“本王若是喝完了这一碗,今日怕只有让人抬着回去了,陶翔,你也是忒狠了吧。”
金东强在下头笑道:“王爷错了本就是该罚,王妃说是不是。”
如歆一愣,这个人竟然将这个难题抛给了自己,自己怎么能说不是。可若是承认了他说的对,那一大海碗的酒可也不是说闹着玩的,一下子灌进去元晟非得醉了不可。
正是踌躇间,元晟朗声道:“难能今天是有喜事,本王一直觉得陶翔不过是个武夫罢了,难能有这么细心的时候,罢了,本王认罚。”说罢端起面前的海碗一饮而尽,众人纷纷叫好。元晟放下海碗,对底下将士笑道:“今日不醉不归,尽兴喝就是了。”
陶翔带头欢呼,如歆轻声对元晟道:“这个陶翔倒真是有趣的紧。”
元晟道:“他今日为你挑了本王的错,当真是有趣了。”刚刚喝完酒,元晟开口就是一股醇厚的酒香,混杂着元晟身上的一股清香的气息,格外的好闻。
如歆轻轻笑道:“你自己的手下当众挑了你的错处,反倒现在怨到了我的身上,真是唯女子与你难养也。”
这句揶揄的话一说,元晟也不由得笑了,“你是女子,自然是你与我难养了。”
如歆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偏偏他也是个能说的,本来是想说他是小人,现在竟将自己也绕了进去。如歆斜了他一眼,自己捡了一块笋干慢慢吃着,不再回他的话。
元晟见是自己胜了,酒劲也上来了一点,就让人宣歌舞。丝竹之间觥筹交错,更兼各个将士的豪饮胡侃,越发是乐趣聊多。
待到宴席将完,如歆也觉得有些乏了,便带着芸烟离了大厅。主仆二人沿着园子里的池边慢慢走着,芸烟笑道:“今日看您气色都好呢。”
如歆把玩着手里的草叶,“平日里我只当那些将领是武夫,只会领兵打仗喝酒闹事,今日一聚,才知道各个都是爱说笑,各个都是有趣的很。”
芸烟道:“您平日里没有同他们说起话,自然不知道了。”
如歆瞅着芸烟笑:“自然了,今日席上,陶翔不一直看着你呢么。”
两人正在说笑,下人突然来请如歆,“王爷让您去趟书房。”
如歆一怔,平日里元晟并不让她去书房,怎么今日就突然请自己去了。那丫头看着面生,可嘴巴也是个伶俐的,当下笑道:“王爷是刚刚送走了几位商量事情的将军们,估摸着是有要紧事要对王妃您说呢,所以就让您直接去书房了。”
如歆略点了点头,跟着那小丫头就去了前院。因为元晟书房向来是他处理事务的所在,因此就让芸烟在外头候着,自己推门进了去。
屋子里空无一人,堂中鎏金香炉里还袅袅燃着沉香。沉香素来是做安神宁心之用,可见元晟素日里是有烦心事务,因此多点此香。
东边墙上悬着一幅字,上书宁静致远,如歆仔细看了一下,落款正是元晟。虽是他自己所书,可字迹也是孔武有力,没有苦练过是不能有这样的字。下头的檀木书架上满满都是书籍,如歆抬眼看去,多是兵法,但治国论理之书数目也不少。
如歆轻轻取出一本,书页边缘也翻了角,可见是元晟平日里看的。不由得生了疑惑,元晟不过是个亲王,为何要看这治国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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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心
如歆顿生狐疑,扭头看了一眼元晟的书案,黄梨木书桌上半展着一幅地图,如歆屏了呼吸轻轻打开,大周的地图赫然入目。
这幅地图制得极为精细,山河城池无一不是标识地极其到位。连带着周边的狄夷西夏等国的地形,仍是标注清楚。如歆猛地一震,手指紧紧抓住了卷轴,这个东西,着实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亲王的书房内。
如歆正在出神,外头芸烟的声音传来,“王爷您回来了,王妃正在屋里头等着呢。”如歆一慌,忙将手里的地图收起,按着原样摆在桌面上。随即转过身来,对着门口,掩饰着自己紧张的情绪。
元晟推门进来,对如歆道:“站着干什么,快坐下罢。”
如歆忙微笑着应了,坐在窗下的圈椅上,伸手抓住了把手,慢慢平复自己的心绪。元晟一眼看见桌上摊着的地图,笑道:“刚和陶翔他们谈完了事情,狄夷那边也是不太平,齐国在边境,也不得不小心。”
手里抓的椅子把手时间久了,微微硌得手疼。如歆笑道,“是啊,若是生了战事,自然是需要提前打算。”
元晟一边说着,一边将地图收了起来。对如歆道:“让你过来一趟是有急事,刚刚听探子报说,在狄夷发现子轩了。”
如歆霍地站了起来,头上的珠饰一阵摆动,急声问道:“他真的看见了,是哥哥吗,哥哥现在怎么样,有没有生病?”
元晟扶如歆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你别担心,探子既然看见了子轩,就说明子轩现在仍是安好。他说是在那一众牢犯之间瞧见的,子轩向来有骨气,定是不会降服狄夷。既然有了下落,本王一定会想办法去救他的,你放宽心。”
元晟将桌上的茶盏递给如歆,茶水的温热透过陶瓷一点一点捂热了如歆冰冷的掌心,暖意丝丝缕缕透了进来,如歆笑着,那笑意也像是染上了茶水的暖意,“哥哥还活着,哥哥还活着。”水汽渐渐氤氲了眼眶,如歆颤声道:“我以为哥哥此番不会全身而退,哥哥竟然还在。”
元晟笑道:“傻丫头,心里就不盼着子轩安然归来吗?好歹他是大周的将领,狄夷必定会想办法劝他归降,更何况,多钹虽然野心极大,可他也是个惜才的人,知道子轩对于狄夷的价值,所以,他决计不会让子轩就这么死去。”
一字一字像是雨后的初初而生的日光,一扫压抑的阴霾,更是温热了如歆长久以来寒冷惊惧的内心。如歆拿起帕子擦了眼角的泪水,笑道:“王爷见笑了,哪有做妹妹的不希望哥哥平安的,只是希望哥哥可以一切安好,日后什么荣华不过是云烟而已。”
室内的浸满了沉香的气味,一室之中处处安详,是历经过大浪后的安然才会积淀下的安心。此时此刻,如歆静静靠在元晟的怀中,轻轻闭上了双目。不管日后如何,此刻能够紧紧依靠他,万事有他的庇佑,就算自己曾经经历过多大的伤痛,只要有他,自己可以安心。日后,不管他想得到什么,自己一定会全力助他。
四月中旬的天气,一切都是刚刚好。刚刚好的日头,刚刚好的□□,一汪碧水轻轻巧巧随着微风悄悄移动着,吹得人心里都像是起了涟漪。
池中的赏芙亭内,孙氏笑着逗弄着怀里抱的元宏,对如歆道:“大爷看着可是精神呢,也不哭不闹,时不时也是爱笑,真真是和王爷一样呢。”
如歆呷了口茶,云雾茶的清香在唇齿间萦绕着,“小孩子都可爱,妹妹你也要加把劲儿才是,多给元宏添几个弟弟妹妹。”
孙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风轻轻地吹动她鬓角的碎发,映着白皙的肌肤格外惹人怜爱,“按理说我是进府最早,可王爷带我不过是面子上的事。后来我也想开了,自己能在这王府里,不给自己家里惹出什么祸事。爹爹平日里也能仰仗着我的身份,做事也方便一些,至于孩子,都是平常罢了。”
如歆递给孙氏一块如意糕,“可是高氏进来时间也不短,怎么也不见她膝下有所出?”
孙氏道:“高氏私下里也是寻医问药,各式各样的方子吃了也不少,只是她向来体质寒凉,更兼她心重,平日里思量的东西也多。还有她娘家也不争气,处处给她惹事罢了,她哪里有王妃您这么好的福气,也是不易有孕。”
孙氏慢慢吃完手里的糕点,“倒是吴氏曾经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后来因为饮食不当,流掉了。”
如歆问道:“吴氏家里向来富裕,平日里看她也是颇注意饮食的,怎么会饮食不当?”
孙氏撇了撇嘴,低声道:“宅子里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不过她落的胎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婴,王爷也是难过了好些日子,又厚厚地赏了她一些东西安抚,也是王爷难受。不过吴氏心也不好,现下都是已经去了的人,再多说也是无益。”
孙氏笑着晃了晃元宏,“大爷可是好,怎么看都格外讨人喜欢。”孙氏穿着的祥云纹镶边绸衫在日光下格外的漂亮,圆环髻上的步摇闪着流光。如歆笑言:“前段日子还觉得妹妹说的话多,可现在就是爱跟妹妹聊天,可见当初还是我心窄罢了。”
“哪能呢?”孙氏道,“素日里我是闷极了,跟王妃您在一块就觉得心情好罢了。说的话也多,没得讨王妃的烦,如今王妃可以听我说话我就觉得很是开心了。”
如歆轻轻挽了孙氏的手,“日后我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都请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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