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亦墨回望那高耸的宫门,似乎要透过这重重叠叠的障碍,直直望到那人的心里去,想看看他到底给晶心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可他又不愿看到,如果,那条路,不是晶心和他所愿,他宁愿不知道,然后,再不遗余力地悄悄改变。
蝼蚁之力,尚可毁堤,袁亦墨不相信,他的努力会最终付之东流。
三日后,圣上下旨,礼部张侍郎的嫡出大公子,赐婚五公主,择吉日尽快完婚。举朝哗然,可这些办事老道的人,很快便组织好或真情或假意的笑,开始向张侍郎道贺。
张侍郎咬牙应酬,一步步地挪出宫门,几乎是跌进了轿子里,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如同老了十岁。
御书房内,袁亦墨垂首而立,圣上盯着他看了良久,缓缓言道,“袁家满门忠良,先皇时就曾屡建奇功,特赐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封‘忠勇候’”,又看了看摆在案头的那份折子,不过三日,因屡次翻阅,那折子都显得有些旧了,“如果这次差事办得好,朕必会论功行赏,不让你们这些一心为朝廷的臣子寒了心。”
袁亦墨双膝跪倒,连连叩头,“臣不敢,臣愿为圣上肝脑涂地……”
“准备一下,年后就出门办差吧,这一去,恐要三、两年。”圣上示意袁亦墨起身,交待道。
“臣遵旨。”袁亦墨恭敬地退了出来。
一缕阳光洒在袁亦墨的肩头,他扬起憔悴的脸,贪恋着那份暖,春天,终于要来了
皇后听说圣上的赐婚后,光是一人高的瓷瓶子就砸了两个,她的贴身嬷嬷,跪在一地碎片中,大声哭求,“娘娘息怒,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皇后颓然地坐倒,一点没了往日的风仪,是啊,年节将近,若德还圈在里面,那人如此急地赐婚,不就是拿捏着她发作不得吗?
你以为毁了张家,我就成了没牙的老虎吗?我不过是存着那一点念想儿罢了,皇后站起身来,理了下裙裾,“来人啊,赐五公主平安如意一对,明珠十颗……”随着一样样嫁妆的添办,皇后的声音越来越平静,表情越来越冷。
张碧瑶听说唯一的嫡亲哥哥尚了驸马,一口鲜血直喷而出,登时晕了过去。醒来时一睁开眼,便看到朝服未换的袁亦墨,守在她的床边,张碧瑶泪水颗颗滑落,露出惨淡笑容,说,“我输了。”这次,她没自称“妾身”。
袁亦墨拿过帕子,为张碧瑶拭去泪痕,“赢你们的,不是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张碧瑶不过是个顾念家人的二八女子,她的苦,她的为难,她的不得已,袁亦墨是懂得的。这样的张碧瑶,让袁亦墨常常想起,当初为了袁家迟迟不肯回京的晶心。
好在现在,他可帮得上晶心了,袁亦墨不由舒心一笑,轻轻地说,“我不怪你。”
张碧瑶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张满是怜惜,隐隐含笑的脸,人说新科探花郎,风采出众,容颜俊朗,她一见之下,也曾暗赞过。
只可惜,情势逼人,她不得不与他相抗,日日较量,不过月余,就习惯了他冷峻如山的样子,就未曾想过,他也是翩翩佳公子,也会有如此可人的面目。
奶妈说得对,她本是无力和他相违的弱女子,他是她的夫婿,她应求得他的眷顾爱恋,温暖于他的羽翼之下,如果能留住他这一刻的温柔俊颜,她此生,也算圆满了
不知哪儿来气力,张碧瑶抓了那只为她拭泪的手,顺着那臂膀,攀援而上,从躺着,变成了匍匐于床上,“妾身愚钝,求夫君莫怪,自此后,妾身定当竭力侍奉……”
袁亦墨的脸色微变,看了一眼被张碧瑶抱着的手臂,略略犹豫地问道,“碧瑶不必如此,有话请讲。”
急切之中的张碧瑶,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红晕,“妾身只求为爷诞下一儿半女……”
就算袁亦墨念着院子里那位,那人也不过才十岁,又有不知多少人在惦记,对袁亦墨来说,她就如那天上的月亮,高得只能看得,却碰不得。张碧瑶不相信,血气方刚的袁亦墨,能为一个不知未来的念想,苦守五年,他是男人,就会男人的心思
低头看着哀哀哭求的张碧瑶,袁亦墨苦守着最后一分良善,隐忍道,“你可曾记得,你我当日之约?”
张碧瑶顿住,抬起梨花带雨的脸,轻启朱唇道,“妾身不忍见爷受苦,也愿安守为**者的本份……”似是无意之中,她胸前的两团柔软,擦过怀中,袁亦墨的手臂。
袁亦墨冷哼一声,用力抽出了手,依依曾经说过,贪与贫只差一点儿,可惜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参得透,守得住?
见袁亦墨就要离去,张碧瑶在他身后,一声疾呼,“爷所宿之处,于礼不合,倘若被旁人知晓……”
袁亦墨倏然转身,又走回床前道,“以往之事,我不怪你,以后之事,你也怨不得我”眼中的凛凛寒光,让张碧瑶骤然而惊。
袁亦墨直奔晶心的内室,黑着脸道,“我要纳妾”
晶心先是一愣,而后翻身跳起,这TMD还娶上瘾了呢,我不掀桌子,你当我哈喽KT啊?
不等晶心开口,袁亦墨抬手一指,“我要芳兰”
晶心立时僵在那里,怎么个意思,要说这两个人有JQ,打死她也不信啊
相比之下,芳兰可谓淡定从容,利落地跪在晶心身前,“求公主成全”仿佛在重复演练了多遍的台词。
晶心惊讶地张大嘴巴,一旁的大周妈妈已然开口道,“早该如此”
“不知四少爷想何日……”大周妈妈面含喜色地问。
袁亦墨大声答道,“就是今日。”
芳兰膝行转身,“奴婢谢……”
“往后不要自称奴婢,我以贵妾之礼,迎你。”袁亦墨亲手搀芳兰起身。
“是,”大周妈妈也是个反应快的,“老奴这就去给三奶奶收拾东西搬院子。”
“不搬院子,芳兰往后,就宿在这院子里,内书房东厢便好。”袁亦墨吩咐道。
直到大周妈妈和芳兰都告退了,晶心才用手指着袁亦墨,讷讷地道,“你,你,你就不该对我说点什么吗?”她可是听见了,不过眨眼间,就又多了位“三奶奶”,这“小四”连门儿都不用进啊,整个一自产自销。
“年后我要奉旨离京,恐要两、三载,所需之物你先预备着吧,你不是一直嫌京里憋闷吗,不如去求了圣上,伴我办差。”袁亦墨捏捏额角,“我先去梳洗更衣,今儿午饭,多备些清淡小菜。”
晶心习惯性地福了一福,袁亦墨已经走了出去。
“这都什么事儿啊”晶心这才抄起杯子要摔。
芳兰已经进来道,“公主,奴婢先把要预备的东西,列个单子吧。”
晶心见鬼一样,“芳兰你不是……”
芳兰叹息一声,接过杯子,边给晶心擦手,边说,“公主日后便知。”
下晌,袁亦墨带芳兰去禀了老侯爷夫妇和自己的父母,当晚,院子里办了几桌酒席,府上的人送了些东西,隔日去府衙写了文书,芳兰脱了奴籍。
芳兰除了发式以外,几乎没有改变,该听差还听差,该值夜还值夜,甚至于小丫头们,依然叫她“兰姐姐”。
晶心渐渐明白了芳兰所说的,“公主日后便知,”只是还转不过弯儿来,“这何必呢,芳兰,这不是把你耽误了吗?”
芳兰叹气摇头,“公主,有这心思,还是多体谅下四少爷吧”
晶心又问,“这么做,合规矩吗?”
芳兰脸色一寒,对着窗外“小三”院子的方向说道,“四少爷的院子,四少爷就是规矩,那眼根子浅的人,才会仗着几分颜色,不知天高地厚,岂不知,搬起石头打了自己的脚”
第八五章 小 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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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心听说,张碧瑶的身体近日来更加糟糕了,袁亦墨一边继续大张旗鼓地为她请医用药,一边去张府告了两次罪,还说,如果有那合用的下人、大夫,只要张家能想到的,他必会请进侯府。
可自从娶了芳兰,袁亦墨不仅连以往,每日在张碧瑶那里用的晚饭,不去用了,还从来不去探望,有时那院子里找得急了,自有芳兰出面全权打理。
日常的来往应酬中,姜氏每次一提起这个儿媳妇,就会长吁短叹,甚至悄然落泪,不知引来多少太太小姐对袁家的同情,袁亦墨的名声,更是隐隐有往“情圣”上发展的态势。
张府终于坐不住了,张太太亲自到侯府来致谢,张侍郎也多次向袁如文表达了修好之意,更重要的是,他给袁亦墨引荐了很多以往的张家嫡系。
张公子因尚了驸马,正式退出政坛,彻底沦落为遛马斗鸟的闲散贵人,以往那些失了张家这个靠山的朝中文官,从张侍郎的行为中,渐渐嗅出了风向的转变,在随后的几年中,这股势力,逐一被步步高升的袁亦墨归拢于帐下。辉煌一时的张家,在张碧瑶这一代,完全告别了政治舞台。
这边,得到晋升的芳兰,顺利地将袁亦墨解救,开始上演中规中矩的宅斗戏码,题为:《“小四”勇战“小三”》。
芳兰口齿伶俐,整治经验丰富,背后有两位妈妈和幽兰默契支持,外加在袁家根基深厚,袁亦墨竭力维护,这场战争胜得毫无悬念,充分验证了后世的那句话,“打败‘小三’的,不只是正牌夫人,往往还有‘小四’。”
接连的打击之下,那位悲剧的“二奶”终于开始了她足不出户的“静养”生活,沦为侯府一个会喘气儿的背景,反倒是晶心偶尔会提醒芳兰一句,“不可少了她的用度。”
芳兰低头应是,恭顺一如从前,就如同那气焰嚣张的“小四”根本不是她一样,事后,晶心抽查了几次,发现芳兰果真没有夹私报复,便也安下心来。
五公主的婚事订在年前半月,晶心暗暗感叹,这一年没干别的,除了做媒就是参加婚礼了,现下可算到头了吧
那婚礼庄严肃穆得如同祭祀,不惯早起的晶心差点儿没睡过去,心中暗自后悔,早知宫里这般无趣,还不如跟着袁亦墨去张家,反正“二奶”病着,没去参加婚宴,不会碍她的眼。
等到见着张家候在宫门口的迎亲队伍,一个个如泥塑木雕般,恨不得连呼吸都直接咽下去时,晶心暗自庆幸,估计张家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想想一向待人和气的五公主,即将步入这样的婚姻,晶心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满是兔死狐悲的伤感。
张公子已褪了那种盛气凌人的倨傲,连带着那丝文人墨客的灵气也不见了,晶心对他的反感,直接演化成了同情,怔怔地看着那队伍远去,神思飘渺。
“若依可是累着了?”若贤关心地问候,在身边传来。
晶心看着他,讷讷地问,“是不是每个公主今后的日子都差不多?”
“何不到我府上,品茗细谈?近来侯府,喜事连连,若依却是少见,让我甚是挂念。”若贤目光盈盈地看着晶心说。
晶心回过神儿来,撇撇嘴道,“我怕被人再赶出来,还是去和若安说说的好。”转身之际,身后传来若贤清晰的叹息之声,晶心强忍着,才没回头。
走不多远,就看见若安在不远处站着,不由问道,“我当你回去了,正要去你那里,你怎地站在这雪地里?”
“怕碍了你和二哥的眼。”若安气鼓鼓地说。
晶心掉头便走,她自己就够烦的了,实在没心情再哄若安。
若安见晶心恼了,也不说话了,直接过来拉住了晶心,两人拉拉扯地上了轿,晶心疲惫地说,“我乏透了,不如回我的意华宫吧。”
若安连忙应了。
结果在午饭桌上,晶心就困得直磕头,撂下筷子,奔着床就去了,竟是连句话都没和若安说。
睡醒时,若安还在,也没有恼的意思,晶心要回府,若安道,“晚上宫中要设宴,既然来了,就没有半路回去的道理。”
晶心想想也是,索性开了小厨房,和若安先吃饱了,才去赴那个劳什子宴。
圣上一起身,早已坐得不耐烦的晶心,立刻给若安使了眼色,两人便偷偷地溜了出来,谁知两人刚转过壁角,便见到一袭明黄的袍角,圣上竟然还没走远。
两人急忙见礼,圣上微笑点头,可见心情不错,晶心心头一动,想起那日袁亦墨说过的话,连忙要跪,圣上摆手,“有什么话,说便是了,该准的,自然准了,”忽又莞尔,“不该准的,跪也没用。”
晶心被逗得“咯咯”地笑出声来,露了一口小白牙儿,若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何曾见过这样的父皇?
“求圣上准我和墨哥哥一同离京办差。”这样的气氛下,晶心的表达十分顺溜,语气带着自然而然地娇嗔。
圣上的大手按上了晶心的肩膀,“就知你是个不安份的,”他也知,那折子上,有一多半儿是晶心的主意,除了“圣女”还有谁能想出这般绝妙之策?“带上沈御医方可。”这便是准了。
晶心笑眯眯地正要谢恩,只听“噗通”一声,若安已然跪下,“儿臣,也愿同往。”
圣上和晶心都是一愣,圣上是惊讶,晶心是愧疚,袁亦墨说了这次出去的时间不短,她怎地一到关键时刻就将若安落下了呢?
“圣上……”晶心软软地叫着,刚才的欣喜已然换成楚楚的哀求,“我们定会尽力帮墨哥哥办差的。”
圣上没想到晶心会如此,方才她似乎说的不是“我们”,莫非是自己未曾留意?可现在晶心的意思,却是再分明不过了。
若安跪着,圣上站着,晶心抬头祈望地看着圣上,脸色一点点从期望变得有些失望。
第八六章 选 秀(1)
“罢了,”圣上终于说,“你们也都不小了,出宫之后,要好自为之。”
若安连连叩头,“谢父皇……”
晶心抬腿就要跳,堪堪忍住,趔趔趄趄地福了一福,圣上伸出手来,在她脑门儿上戳了一指头,“你看看你,这都是些什么怪样子”宠溺之意尽显。
圣上离开,若安起身,和晶心两人,你一推我一下儿,我拍你一巴掌,嬉笑着走远。
圣上走出不远,驻足,回身,看着他们在大红的宫灯下,雀跃跳动的身影,凝眉,沉思,若安吗?倒是一直没太留心这个儿子。
圣上恍然想起,那个在脑海中,已变得一团模糊的影子。
她是个平日里怯懦得有些木讷的女子,常常在自己面前,惊恐得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可一入了帷幔,那种媚入骨髓的风韵,就如换了个人一般,百般地小意体贴,无一处不让他顺意。
开始时他不懂,这女子怎会这样,后来他厌恶,这般虚以蛇尾,终是让他不喜,多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