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琴刚一被放到琴案上,就引来了一片抽气声,这架琴的来头不小,它本是某国的国宝,为一位宠妃所有,那宠妃的琴艺据说冠绝天下,更是因此而盛宠不衰。
灭国后,这琴自然归了先皇,先皇赐给了当今太后,有人说是以示恩宠,有人说是因先皇不好此道,才把它随便赐给并不受宠,也不擅抚琴的太后——那时,太后不过是个普通妃子,连皇贵妃都不是,在后、宫之中,很是不显。
第五二章 原 谅(3)
后来,这琴到了太后唯一的儿子,当今圣上手中,他赐给了他的一位侧王妃,就是现在的懿皇妃,若贤的生母。懿皇妃的琴艺很少有人听过,据说,也是一般。
直到这琴到了贤亲王手中,才又重新焕发出了宝物应有的光芒,所谓“好马配好鞍”,好琴也要擅奏的人来扶才行。
这琴有个好听的名字:“清吟”。它来历不凡,又是贤亲王的挚爱,从不轻易示人,很多人对它,都是只闻其名,未见真容,更极少有人听过用它奏出的乐曲,今日有幸,怎能不让人倍感期待?
对这些,晶心一无所知,她自打和若贤在一起,见的就是这具琴,用的也是它,虽然觉得它好,也没多想,以为不过是若贤日常用惯的。
再说,晶心现在也没精力想这些了,她坐在琴前时,不仅身上难受得不行,连视线都变得一团模糊,自打穿过来后,除了中毒那次,晶心还从来没这么不舒服过,她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晶心索性不看琴弦,随手乱弹了几个音,可这一世她学过的几支曲子,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算了,出丑她也不在乎,记得什么弹什么吧,晶心这样想着,人放松下来,舒服了一点儿。
这琴真是好,每次晶心一弹它时,那异常美妙的琴声,都能将她带入一种境界,让她心中的感情,不自觉地激荡而出,这个,晶心是早有感觉的。
而今日,晶心的情绪分外激烈,自打她在荷花池中看到那玄色的身影,满心满脑子都是风十一,以及风十一和她一起渡过的种种艰险。
众人都坐在下面精心聆听,没想到,先头的几声试音之后,晶心公主居然不再弹了。
而就在这时,一阵飘渺的歌声,响了起来,那声音无比清亮,尾音处有些极不明显的轻颤,好像是因情感过于强烈,而自然形成的,更显得这歌声,有种异乎寻常的空灵。
这歌声,驭着春日里傍晚的微风,袅娜着花园中馥郁而出的阵阵花香,似从空中飘来,又象是从每个人的心底弥漫而出。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它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两句歌词过后,疏落的琴音,响了起来,那寥寥的声响,散布在歌声中,怎么就能,那么的恰到好处,直入人心。每个音符,就在你的心坎儿上,蜻蜓点水般一触,让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急欲抓住时,又转瞬即逝,只让人难耐得不行。
“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啦……想他,啦……他还在开吗,啦……去呀,他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这是首忧伤的歌,很容易打动人,虽不适合今日的场合,却是晶心此时,心底的歌,曲调比较简单,容易弹奏,即使忘记,也可以随着歌声,慢慢应和,而晶心现在,是越弹越顺手了。
晶心现在穿的,是一件广袖的鹅黄色短襦,软罗纱的料子,在贡品中也不多,晶心和公主们都是每人只得了一匹,颜色各不相同,这套襦裙,是特地为今日的宴请备下的,自是华美至极。
因怕她受寒,芳兰特地为她罩了件嫩绿比甲,那比甲是年后新做的,还没上过身,前日里找出来时,芳兰有点遗憾地说,“公主的身量又长了,这比甲倒显得紧了些。”
晶心试了试要配的襦裙,当即对芳兰说,“这样更好看些。”
的确,那贴身的比甲,此时包裹着晶心小小的身子,显得那飘散在空中的长薄双袖,更呈临风之美,恍若晶心是个飘摇的影子。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不知何时,天已全黑,王府里的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因为来赴宴时,晶心的头发还没全干,芳兰就为她在头顶一侧,编了个小辫子,又松松地盘了,只插了支小小的发钗,余下的头发,则用丝带在颈后一束,披散下来。
那发钗的设计制作,都很精巧,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金丝蝴蝶,蝴蝶的眼睛、翅膀上,都镶了宝。平日看还不觉如何,如今在灯影下,微微颤动,那蝴蝶金光闪闪中,活灵活现,简直就象有了生命一般。
若贤看着面前的晶心,听着她如同仙子般的歌声,忽然有种感觉,仿佛这种超凡脱俗的美丽,本不该被凡人所拥有,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不过是个虚幻难享的幻影,极美极淡,随时都可能消失。
若贤想起他的七姑姑晶玉公主,如同他的长姊一般,每次去王府都不忘去看他,自幼给了他数不清的关照和宠爱,那么美,那么年轻,然后,说不见就不见了,再也没有回来……
若德坐在那里,觉得他的心,化成了一旺水儿,无处着力,也不知要流向哪里,他就这么飘荡着,似停在空中,又象留在原地。
若德发现,其实,在今日之前,他重来都没了解过晶心,他根本就不认识她,这个女孩儿,原来不只是,晶玉球的附属品,她比那球儿,更耀眼,更俱法力,也更难懂,更让人着迷……
若德陷进去了,陷在晶玉球中,陷在荷花池里,也陷在了晶心此时的歌声中,和那双穿过所有人,看向远方的眼睛里……
袁亦墨坐立不安,人很美,可他见得多了,已看不见如花的容貌,只看得见,晶心眼中没流出的泪,他宁愿晶心丑陋地笑,也不愿见她美丽地哭。
歌很美,可袁亦墨不想听,他只想知道,晶心歌声中的痛楚因何而来,他愿用尽一生,为她一一抹去,他想看她尽情地撒娇,毫无顾忌地胡闹,而不忍见她,背负起所有的沉重,在人前,端庄地饮尽委屈……
“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啦……想他,啦……他还在开吗?啦……去呀,他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想他……去呀……”(《那些花儿》常安)
歌声和琴声,已经在悠扬的曲调中,次第地停了,众人依旧痴痴地,流连在那种意境当中,他们真的体验到了,什么是绕梁三日,什么是三月不知肉味,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个夜晚,这支曲子,和晶心公主的歌声……
而袁亦墨已经走到了晶心的身边,他迫不及待地想把晶心揽入怀中,好好怜爱,告诉她,不管怎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离开她,绝不让她一个人孤伶伶地,“散落天涯”……
袁亦墨刚走到晶心身边,就见晶心已软软倒下,袁亦墨 急忙抢上一步,接住了她,入手是一片滚烫,袁亦墨的心象翻了筋斗样,惊呼出声儿,“快叫大夫,依依病了”
厅里立时乱了,好在都是有家教的少爷、小姐,慌乱只是一刻,众人纷纷起身告辞,若贤竭力应酬,压下担心,笑脸儿相送。
这场赏花会,不仅开始时令人期待,整个过程让人耳目一新,都连结尾都是这般跌宕起伏,此时,他们还不知道,那余波更是使人震惊无比。
袁亦墨本想立即带晶心回府,无奈,若贤极力挽留,还马上召来了常驻他府中的御医,而袁亦墨也很担心晶心的病情,忍着诸多不便,留了下来,只是让侯府的其他兄弟姐妹,先行回府,完全没想到,他们会在侯府住上这么多天。
前头的事,刚一处理完,若贤便急匆匆地进了主院东厢,晶心所在的屋子,见御医还在把脉,就和若德、袁亦墨一同默默地静立一旁。
“公主是,染了风寒……”沉吟半晌儿,御医才吐出了这么一句,面色十分凝重。
若德长出了一口气,“你不早说,不知本王忧心如焚吗?”
若贤和袁亦墨,齐齐横了若德一眼。
“可有凶险?”若贤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位御医在他府上住了多年,自打他住在九皇子的王府中就是如此,可说是他的专用御医,他十分了解御医脸上那种不同寻常的表情,他知道晶心的病,没那么简单,又暗暗希望,是他猜错了。
御医站起身,不再故作平静,颇显紧张地问若贤,“公主,可有宿疾?”
若贤当然不知道,袁亦墨犹豫了一下,刚才他也看出御医的焦虑,到了此时,还是晶心的身体重要,便不情不愿地说,“几年前,曾中剧毒。”说罢,紧紧抿住了嘴唇儿,不肯再多言一字。
“什么?”若贤相当惊讶,又极为担忧,一时失了冷静。
若德身体一震,强自镇静后,悄悄向后退了半步,把自己藏在了阴影中,再不说话。
第五三章 陪 葬(1)
“原来如此,那毒极其霸道,不知是何方高人救得公主性命,又是如何用药的?”御医连忙问。
袁亦墨恼了,“这个以后再说,先生先说,现下要如何医治?”
“只要是王府中有的药,只管先用着,没有的,我立即差人去找”若贤也是觉得御医的话,很是过份,又急又愧疚,就差没说,宁可把他自己的药停了,也要先可着晶心来了,一时间,就忘了,这御医,原本可不是,这么不靠谱的人
“臣,不敢用药”御医跪下了,三个人,都傻了。
袁亦墨隐隐有所觉,沈郎中当初就曾说过,晶心是捡了一条命,即便如此,身子已是大伤,以后千万保重。因此,侯府对晶心是百般呵护,直到进了京,袁家的紧张才稍减。
时间已过去了好几年,晶心日日康健,只在来京城时的路上,遇袭后,生过一场小小的风寒,当时,沈郎中也在,没人觉得紧张。
晶心的那场病,不过三、五天就过去了,除了袁亦墨,侯府的人都不知道。众人渐渐放了心,淡忘了沈郎中当初的话,况且,那时,沈郎中也没具体说要怎样保养。
时至今日,这位御医的话,才让袁亦墨想到,有些事,根本就没结束。
若贤脸都青了,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讷讷地问,“不是说,只是染了风寒吗?怎么会,连药都不敢用呢?”
“公主隐疾颇深,平日里不显,只是身子稍弱,今日惊急之中,猛然间受了大寒,过后又用热水洗浴过,将那寒气尽数逼入体内,加之连日来,忧心劳碌,已有所亏,若不是有人,用内功,及时为公主散掉部分寒气,此时已然……”御医急急地说着。
众人听得脸色越来越差,这御医说得句句属实,如同亲见了一般,可见不是庸医,可,越是这样,越可怕。
“臣,自问没有当年那位高人的超群医术……”其实沈郎中也认为晶心是必死无疑的,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把晶心给救活的,“更不知他用过什么药,恐有抵触……”这位御医,已经知道,当年曾用过些极为刚猛的药,此时,更是不敢轻易动手。
袁亦墨踉跄了几步,先是惊得后退,又猛往前冲,抓了御医的衣袍,提起来问,“就没有办法了吗?”
“为今之计,只有请当年的高人来试试……”御医道,有多大把握,他可不知道,“要快”过了今夜,恐怕神仙都不顶用了。
“那人,现在何处?”若贤不再看御医,他抓了袁亦墨问,与其说是他抓着袁亦墨,还不如说是,靠袁亦墨撑着他,他自己都快要晕了。
到了此时,袁亦墨还有什么好顾忌的,直言道,“是宫里的沈御医。”
还好,此人还在,也不远,若贤身子晃了晃,被袁亦墨扶住后,才挣扎着开口道,“快传”
早有人飞一般地跑了出去,袁亦墨扶着若贤呆立在屋子正中,那御医快手快脚地往若贤嘴里塞药丸,再扶若贤半躺在一旁榻上,为他诊脉。看这情形,如果今夜公主有个差池,贤王爷的命也堪虞。
御医想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小心起见,他悄悄派人启奏了圣上,这是他成为贤亲王专用御医时,就立下的规矩,不过,还是头回用上。真是不知,这位公主,对王爷有何不同,御医不由得,又看了眼,床上那个人事不知的小人儿。
袁亦墨也被人扶着,坐到了屋子里的太师椅上,若德倒是没用人扶,不过他早就站立不稳,靠在了墙上,现在坐在椅子里才感到,后背一片湿冷,衣袍已被汗水浸透了。
“先把那球捞出来”一声低喝,在屋子里十分突兀地响起,连在榻上朦胧着的若贤都倏地睁开了眼睛。
被提起的若德,更是吃惊不小,他自问武功不低,身边的随侍,也个个是高手,上次被晶心身边的丫鬟给收拾了,就够丢人的了,现在可倒好,直接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掐住了脖子,这要是想取他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袁亦墨看到风十一那熟悉的身影,差点没激动得落下泪来,总算见到亲人了,想起风十一的话,连忙跟着说,“快,快听他的”
若贤和若德听了袁亦墨的话,才从风十一的身手,所造成的震惊中回过神儿来,看来袁亦墨是认得此人的,不仅认得,还很信赖,真不知,这晶心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听了风十一和袁亦墨的话,若贤挣扎着起身,御医还没开口,风十一已拦道,“王爷只派下人就好。”风十一对若贤印象不错,也知他在晶心心中地位。
“这里也需照应。”御医及时补充,看一眼床上的晶心。
若贤安静下来,袁亦墨也很犹豫,看了看守着的芳兰和月影,到底还是决定跟着风十一,如果那球,此时不是特别重要,风十一也不会舍得离开这样的晶心。
路上,风十一一直拎着若德,象拎着个包裹,若德疼也忍着,凭刚才风十一对若贤的称呼,若德就知道对方了解自己的身份,现在还这般对待,可见来头不小。
那球很好捞,球本身就重,若德怕那球磕坏了,那锦盒还是用木头做的,衬了厚厚的软垫,加起来就更重,掉下去后,根本不会被水冲走。
若德又认得落下去的位置,旁边还有人特地守着。若贤遣了专为荷花池清淤泥的下人,工具也趁手,一下子就捞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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