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兰侍候着袁亦墨用饭、梳洗,刚一弄完,就到了城门口,袁亦墨上前交涉,又交了通关文牒,那城门就缓缓地开了。袁亦墨轻轻一笑,这下,贤亲王抵达的消息,不日就会传遍全城,那些阿谀之人定会上门拜见,他和晶心,都能过上几天消停日子了。
郡主府内,因早已得了消息,正是灯火通明,府门大开,袁亦墨神采奕奕地安排各种事宜,下人们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而晶心一直不见踪影,若贤只见晶心的那辆马车,停也未停,旖旖旎旎地一路驶进了内院。
也是从这时起,若贤发现,晶心又恢复了以往难以接近的状态,甚至比住在京城侯府时,更难见到,船上的亲密相处时光,如同重未发生过。
袁亦墨完全是一付男主人的架势,外院的一切都安排得滴水不漏,贤亲王做为上宾,更是被以礼相待,处处妥帖。
而内宅总是静悄悄的,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如同有只看不见的手,将阖府上下都打理得无不周到,最让若贤想不到的是,晶心竟然是亲自主持中馈。
若贤早已知道,晶心在袁家避祸时,曾以袁亦墨嫡妻的身份,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多,可听说和见到,是两码事,现在一进这郡主府,他才感同身受地了解到,这两人已亲密到了什么程度,配合得又有多么默契,真真是“夫唱妇随”的良好典范。
若贤实在想不明白,凭晶心的小小年龄,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再看向袁亦墨时,目光里就满是玩味。
直到五日后,在祭礼上,若贤才再次见到了晶心,她唇红齿白,满面春风,焕发着若贤不曾见到过的生机,那种若贤记忆中的,晶心特有的忧郁,不知因何一扫而空。
若贤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道,“听说今日安北王和如意公主的祭礼,由四少爷来执礼?”
“嗯。”晶心点头应道,不欲多谈。
沉默半晌儿,若贤不甘心地,又问,“公主此番心意,可曾禀明太后和圣上?或者,还需从长计议?”
晶心转头看向若贤,目光里带着森然的冷意,“袁家私事,有劳王爷费心了。”那语气做派,和那日在码头上的袁亦墨,简直一模一样。
若贤忽然觉得,他刚刚有些温度的心,又再次被寒冰封锁。
如果说,在此之前,晶心还对若贤对她的感情存有一丝幻想,那么若贤此时可谓露骨的表现,让她最后的希翼也成了泡影。
接下来的日子,若贤见晶心更是难上加难,每次拜望,晶心都忙碌不堪,偶尔推却不过,也说不上多少话,门外站着等回事的管事、婆子,房内侍候着妈妈、丫鬟,晶心客套一番后,就笑吟吟地端了茶。
其实晶心的忙,也真不是假装的,离府几个月,她有很多的庶务需要打理,又赶上秋收季节,各处的庄子报着一年的收成;呈上了上京送礼的单子;管事们报上了,需要整葺的院子、宅子;另外,上次进京匆忙,留下的人手有些不够,无论是郡主府还是侯府,都需要添加……
这些晶心都要操心,虽不是亲力亲为,也至少得过过目,以往有些事是袁亦墨经手操办的,可现在他正处在备考来年春闱的紧张时刻,晶心怎好劳烦他?
第二十章 养 成(1)
而除了这些,晶心还正在进行一项,不为人知的计划,私下里她将它命名为:“袁亦墨养成计划”。
晶心示意跟在身后的小丫头,在院子里站下,然后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袁亦墨的内书房外间,侧耳向门内细听,她知道袁亦墨不喜丫鬟贴身伺候,所以如果他在里间还未起身的话,她打算再等等。
东侧间里正伏案执笔的袁亦墨,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莞尔,轻轻咳嗽了一声儿。
晶心惊跳而起,转过身来看见端坐在书案前的袁亦墨,瞬间变了脸,“墨哥哥,你又没歇晌,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你这样会‘过劳死’的……”
她一面唠叨着,一面上前来夺袁亦墨手中的笔,袁亦墨侧身一躲,一滴墨迹便滴落下来,口里说,“你看看,好好的一篇策论,又被你毁了……”不过他脸上的笑意,却越发地深了。
自从回府后,晶心就对他百般照顾,不仅把府里的所有杂事都一概揽了过去,还亲手安排他的衣食住行,更是常常盯着他念叨,“墨哥哥,你怎么还这么瘦啊,你今儿吃的好吗?我做的那道菜,你可喜欢?昨夜里,你睡得安稳吗?睡了几个时辰?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袁亦墨总是不厌其烦地一一回答,可晶心依然不满意,恨不得每天都用尺子量一遍他的肩宽腰围,谁让这个时代没有体重秤来着?
这样的待遇,袁亦墨不是未曾受过,自幼起,他就是侯府的宝,自是被小心照顾,那时他只觉得厌烦,现在他却尝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甜蜜,只因为那个关心他的人,是晶心。
两人出了书房,小丫头伺候袁亦墨净了手,便端上了那碗热热的羹,现在袁亦墨的每日要食六餐,:晨起点心、早饭、午饭、下午茶、晚饭和宵夜。食谱都是晶心订的,除了晨起的点心,每餐晶心都要看着他吃,以便尽快掌握他的喜好,立即调整。
袁亦墨不紧不慢地吃着,晶心在一旁思虑沉沉,回府后的第二天,晶心就给袁亦墨制定了一份“作息时间表”,当时袁亦墨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后来,晶心发现,袁亦墨根本就没想执行,为此,晶心先是哭闹哀求,接着又采取了死看死守的强制手段,可惜效果都不好,这让晶心十分头痛。
而更让晶心不满意的,是袁亦墨对此的态度,袁亦墨只是把晶心的种种表现,当成她一时心血来潮的关心和游戏,根本就不理解晶心的一片苦心,或者,他理解,却真的无法做到?
回府已经快十天了,晶心看看袁亦墨那张骨骼依然相当突出的脸,不用量,就知他一点肉都没长。
因为追她,袁亦墨耽误了不少备考时间,回府后又用了几天时间来安排祭礼的事,前前后后就是近一个月啊,更重要的是,现在已经是袁亦墨该回秦山书院备考的时候了,却因为她耽搁在了这里。
就算他们现在立即启程,路上也要再花一个月的时间,而晶心和袁亦墨都舍不得彼此这般连续奔波。这次因回来得匆忙,曲先生也未随行,袁亦墨只能自己复习,效果自然大打折扣,他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夜以继日的刻苦,把这些损失补回来。
袁亦墨明年才不过十七,本来以这样的年龄,能够中举,已属不易,可他心急,家族的责任,晶心身世,都带给他无形的困扰,形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让他受困其中,不得不奋力拼杀。
前天,京里送来了考试成绩,这次秋闱,袁亦墨虽然高中,但是成绩并不突出,明年二月的春闱竞争会更加激烈,而袁亦墨是想参加三月的殿试的。
这重重的压力之下,他又怎能按照晶心的要求,按时休息、将养呢?
这些,经过这几天的考虑,晶心已想明白了,所以,她正打算,换个方式来帮助袁亦墨,从而实现她的“养成计划”。
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抚上了晶心的肩头,“又在想什么?”袁亦墨笑盈盈地说,“看,我都吃完了,味道真的很好。”因他不喜甜食,晶心每次给他预备的点心,都不是平常的糕饼,而是味道独特的各种羹,入口即化,不影响正餐,还特别鲜美。
晶心抬头看他,他总是这样,不管多苦多难,或是被自己带累到了何种程度,都一如既往地对她,不忍苛责,只会默默地独自承受。
“睡三个时辰已经够多,”袁亦墨见晶心面容哀戚,便耐心地劝解着,“多了我也睡不着,在书院时,我们都是从不歇晌的。”晶心给他写的单子里,让他每天睡满四个时辰,虽是好心,可他根本就做不到。
晶心还是不动不语,袁亦墨有些心慌,是每日早起温书的事,被她知道了?他借口不喜人近身侍候,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用早起的那一个时辰独自在房中默书,难道这样也能被她发觉?
袁亦墨不知道,晶心此时正在做着怎样的艰难抉择,她和其他穿越者有所不同,以往的那些人或者心心念念着前世无法舍弃的纠葛,想法设法地回去,或者在长久的无奈之后,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在这一世生根发芽,打拼新的人生。
而晶心从见过老尼的那一刻起,就已知自己是身处梦中,她明知自己不过是匆匆过客,总有一天会不带走一片云彩般,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所以,她本着旁观者的心态,冷眼看着梦中发生的一切,享受着这种真实版的“梦中一生游”,她只想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轻松地过日子,不改变什么,不参与什么,静等着结束时间的到来,如渡假结束般,继续她以往的生活。
若贤之所以能给她带来那么大的诱惑,除了他的美,他的浪漫,他让人动容的经历,最重要的,是他能给晶心一个轻松惬意的过程,让晶心可以逃避其中,实现那种似真似幻的,梦境中的写意人生。
第二一章 养 成(2)
可现在面对着这样的袁亦墨,晶心动摇了,不管她承认不承认,她的出现和到来,都给袁亦墨的人生带来了改变。晶心可以动不动就寻死觅活,行尸走肉,用最为消极的态度,面对所有挫折。
但袁亦墨不能,袁亦墨的人生是真实的,无法重复的,他只能用还有些单薄的肩膀,挺起一切,知难而上,且,没有退路。
不管袁亦墨是否是心甘情愿地为她做这一切,面对袁亦墨时时刻刻对她的付出,晶心都做不到无动于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晶心已逃无可逃,生性的善良,让她无法任袁亦墨独自一人,为她收拾种种任性后产生的烂摊子。
袁亦墨恐怕永远都想不到,是他,让晶心“活”了,让晶心起了入世的念头,实实在在地参与到了这梦境中来,焕发出新的生机,从而达到了那个他所憧憬的,和他“携手并肩”的愿望。
遣了所有下人后,晶心踱进了袁亦墨东侧间的书房,“墨哥哥,你想在明年春闱中进士,是吧?”
袁亦墨点点头,他只觉得面前的晶心有些改变,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了。
晶心吸口气道,“那我们舞弊吧”
袁亦墨心头一惊,“不可,万万不可”
晶心歪头看着他,“有何不可?我现在可说是有权有势,至于银子么,更不在话下,只要达成心愿,用什么方法,又有什么关系呢?”
袁亦墨肃然道,“你可知,袁家一向从军中出身,和文官少有交往,‘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甫一进京,就已处于风头浪尖上了,不知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现在不仅你我二人,就是袁家任何一人稍有异动,就会……”
“好了”晶心挥手道,“你说的话我听懂了,既然此路不通,我就想别的法子。”
“不成”袁亦墨更加急切,“依依,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你现在已经为我做得够好了……”
晶心“嘻嘻”一笑,“你那么急做什么?是不是我惹祸惹多了,在你的印象里,我就一无是处了?”
袁亦墨松了口气,“怎会一无是处?依依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女子,别的不说,就是那惊艳诗才,莫说是我自愧弗如,就是当世之人,恐怕也鲜有能望你项背之人,还有,你写给两位兄长的那些‘战策’……”
晶心笑容更深,“墨哥哥,你这是在夸我吗?”
袁亦墨笑着点头,逗她道,“不过,字还是要练的,你休要以此为由,就惫懒起来。”
晶心正色道,“其实,我会的不仅是这些,”说着拿起袁亦墨桌案上的那篇文章,随口念道,“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又问,“这是什么?‘八股文’吗?你们考试,就考这个?”
“八股文是什么?”袁亦墨接过那页纸,“我未曾听说过,这是春闱要考校的‘策论’。”
晶心又看了看那文章,貌似和她所知道的明代“八股文”十分相近,想来也差不多,这样,她就更有把握了,“墨哥哥,你们只需当堂做一篇‘策论’就可以了吗?”
见袁亦墨点头,晶心雀跃道,“那就好办了。”
袁亦墨叹息一声,“依依,我知你聪慧伶俐,可这策论和诗词歌赋不同,不是单有文采就行的,还需……”
晶心再次打断了袁亦墨,“这篇文章是你做的吗?我可以让你做得比这个好得多,这还不行吗?”
袁亦墨愕然,“这是上次殿试,状元郎的应试之作,我不过是默了出来而已,依依休要胡说……”
“这样就可以做状元啊……”晶心有些轻蔑地抖了抖那张纸,“那墨哥哥也可以做得的。”
袁亦墨不再说话了,他觉得没办法和晶心说清楚,想想她不过是个童稚之龄的女儿家,自是不知这其中的奥妙,这文章的难得之处。
晶心知道袁亦墨在想什么,她必须用实际行动,来说服他,让他信任自己。
“墨哥哥,你坐,静静心,仔细听我说话。”晶心把袁亦墨按坐在太师椅上,然后背着手,开始在屋子里缓缓踱着步子,侃侃而谈。
“所谓‘策论’,就是想让你们这些举子来谈谈治国之道,然后从中选出优秀的人来做官,辅佐圣上。想在这种考试中脱颖而出,其实很容易,那就是要立意新颖,言之有物,又切合圣意。”
晶心总结着自己的优势,“要讲新和实用性,恐怕没人能赶得上我,到时候我尽力多告诉你一些也就是了……”她有后世那么多的,极为先进的管理经验,随便拿出一条来,就够他们惊艳的了。
袁亦墨眉头紧皱地听着,若说晶心是在胡言乱语,她刚才那短短几句话,又相当精辟,可他真不相信,平日里在这些方面毫不上心的晶心,真的懂得做“策论”。
“可是,这么多的思想,我怎么能一下子灌输给你呢?”晶心也有些烦闷地看着袁亦墨,“那么我们就来押押题,分分类吧”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礼我是最讨厌的,也一点儿不懂,这个你回去问你爹爹好了,他不是当着个礼部的官儿嘛,兵部是武状元的事,也不会考,考的话,更不怕,我已教了你不少了,至于工部嘛,专业性太强,需要专门人才,恐怕也不是考试重点……”晶心掐着手指熟练地叨叨着。
袁亦墨很是意外,“依依,这些,你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