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章 守 候(2)
每个考生,在考完这种如受刑般的考试后,都要好好地休息几日,才能恢复精神,更有那些身体情况差强人意的,大病上一场也不稀奇,而袁亦墨定是甫一出了考场,就急急赶来,恐怕连个好觉都没睡上。
从京城到这里,也有陆路可走,可路并不好走,速度也不快,所以每次他们都是乘船,这次袁亦墨明明比她晚出发近十日,还能等在码头,唯一的办法,就是日夜不停地快马急赶。
晶心想起,她出发时,从袁亦墨的考场,快马骑到那京城附近的码头,就累得从马上滚了下来,那么墨哥哥他连日来又是何等样的辛劳,就可想而知了
想到这些,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晶心的眼泪又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让她顾不得其他,“算了,我不和你吵了,不管怎样,你先休息下吧”说着,就上前自然而然地揽起袁亦墨的肩头,“来,先靠着我睡一会儿。”
自从回京后,晶心先是入宫,等到回侯府后,袁亦墨又去了秦山书院,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可谓少之又少。知道晶心无论在宫内宫外,都时时有三位皇子相伴,袁亦墨不是不忧心,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现在晶心这样待他,看来这几个月的分隔,并未让晶心对他有何不同,袁亦墨心中一阵激荡,脸色稍霁,想来有些事并非没有回转余地,或者,自己根本就是误会了她?
袁亦墨匆匆地抬起右臂,挡了晶心一下儿,“先等等,我有话要问你。”伴着这猛然的动作,一阵钻心的痛从右肩传来,让他瞬时脸孔雪白,冷汗直流。
晶心见他神色,就知他是旧伤又发,急忙跪坐在他的身后,熟门熟路地按揉起来,每一下都恰好在那痛处,那种惬意由身入心,让袁亦墨紧咬的牙关渐渐地松开,脸上也染上了一层红晕。
“依依,祭礼由谁来主持呢?”袁亦墨轻声问,生怕得到那个最不愿听到的答案,声音便有些发颤。
晶心哪里懂得这些,她听到袁亦墨声音有异,以为他是疼的,下手更加轻柔快速,口里随意答道,“我是独女,自然由我来啊”
晶心只觉袁亦墨长长地出了口气,转身就将她抱在了怀里,“我就知道,你是个糊涂的,一准儿是被人算计了去”
晶心唬了一跳,自从分房而居后,她和袁亦墨之间,就再没有过如此亲近的时候,这个家伙也自诩为谦谦君子,绝少这样的激情表露,今天这是中了什么邪?她想挣,又顾忌他的伤,只好红着脸叫,“墨哥哥,你放开我。”
袁亦墨讪然地松了手,不知自己怎么会如此冲动,脸也红透了,又一次哑口无言。晶心反倒比他恢复得快些,毕竟在她生活的时代,以她和袁亦墨的熟悉程度,这样的动作实属正常。
晶心理了理散乱的鬓发,重新跪坐到袁亦墨的背后,继续她的活计,“怎么样,好些没有,还是很疼吗?”
袁亦墨见晶心没有怪他,神色也恢复了正常,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心中溢满甜蜜。
这时晶心才又问,“你倒是说说,我怎么被人算计了?”
“祭礼之事,女子是不能主持的,你现在是入了族谱的袁家小姐,是连祠堂都不能进的。”过了半晌儿,袁亦墨才缓缓开口,不过语气已好得多了,完全是平日里闲聊的样子。
反倒是晶心气哼哼地说,“我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儿,”又说,“那祠堂,我也不是没进去过,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袁亦墨轻叹一声道,“那时你是我的嫡妻,袁家祠堂自然进得……”
晶心想了想,在老宅过年祭祖时,除了那些男人们,的确只有太夫人、三位夫人、宁氏和她入祠堂,慧娴三姐妹是不进去的,而今年的春节是在宫里过的,认祖归宗也是在过完节后。
“算了,这些我虽不懂得,自然有人懂得,你这么拼着命地赶来,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晶心还是有些生气,她气袁亦墨小题大做,不顾惜身体。
听晶心的语气,袁亦墨就知自己猜对了,若说晶心最不喜欢什么,就是这些繁琐的礼节,他临行时,就是笃定了这点,才不顾家人的竭力反对,执意赶来的,现在看来,连日的奔波劳累,真是没有白费。
“如果在行祭礼时,贤亲王想要替你行礼,依依可会答应?”袁亦墨此时的目光,亮闪闪的,带着种说不出的犀利,不过在他背后的晶心,看不到。
晶心不以为意地答道,“自然是答应喽,这种没所谓的事情,我还巴不得有人替我做呢”
袁亦墨转过身,看着晶心,怒其不争地摇摇头,“叫你平时对不喜欢的事,也要多留意些,你偏不听,”见晶心还要张口反驳,就气得戳了她一指头道,“你可知这种情形下,代你执礼之人,只能是袁家四房的入赘女婿?你若不拦,就是应允了这桩婚事?”
“啊……”晶心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才发现事态的严重性,又讷讷地道,“贤王爷可是皇子,怎能入赘?”
袁亦墨点点头,“能想到这点也算难为你了,可他若只是执礼,不入祠堂,就算是半子礼,只是为婿,不算入赘。虽然,贵为皇子这样做,终有些不妥,不过,也算说得过去。”
晶心慌乱地摇手,“不要和我说这些,墨哥哥,我不懂的,我真的不懂的……”又急急地扯了袁亦墨的袖子,“你知道的,我还不想嫁人,也没想和谁定亲……”
“自是知道,我才这么拼死拼活地急赶,要不怎么说你让人算计了去?”袁亦墨将晶心的小手握在手中,揉捏着她已微酸的手指。
晶心“蹭”地跳了起来,“那祖父为何不提醒我?旁人怎么不对我说呢?真是岂有此理?我把那些管事嬷嬷们叫来,好好问问”
第一八章 守 候(3)
袁亦墨一把按住了晶心,“你且等等,祖父不说,是因为你只说,独自一人扶灵返乡,那祭礼自然有别的行法,至于别人,恐怕对你讲过,你也左耳进右耳出了。”
晶心静了静,“我到了坞头,王爷才说的要与我同来……”
袁亦墨接口道,“你一入宫,便先求太后毁了我们的婚约,单单等我入了考场,才急急出发,这次贤亲王与你同来,你又没提前禀明祖父,你让祖父怎么想?”
“祖父自然认为,我是故意甩开你,而贤亲王与我同来,我是一早知道的,也是愿意的,所以他伤心难过,也不好说什么……”晶心说着,只觉得通体冰冷。
现在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个世界,她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很多事,竟然无人肯替她细心考量,也不好多执一词。
晶心哽噎道,“其实我只是怕你劳累,又担心因我的事误了你的前程,在京城待得实在憋闷,只想找个借口回来看看,真的只是想家而已……”
见晶心神色凄然,袁亦墨心下不忍,又听她提到“想家”,更是在胸中涌荡起暖流,不知从何时起,晶心已开始把他们共同生活的郡主府,当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家,便安抚地拍拍她说,“我这不是赶来了?现在没事儿了。”
这次是晶心主动偎进了他的怀里,呢喃一声,“墨哥哥……”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心中十分庆幸,这世间毕竟还有一个人,是如此了解她,知她的本意,明白她的真心,能以最快的速度发现她的错误,及时为她收拾乱摊子。
“好了,自从见了我的面,你就哭了又哭,我都分不清真假了。”袁亦墨哄道。
晶心哼哼道,“我哪次能骗过你去?”
这话让袁亦墨嘴角微翘,而晶心也收了泪,“碧玉、红玉哪个跟了来?我叫她们进来侍候,你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晶心知道袁亦墨不喜别的丫鬟近身侍候,而他们现在坐的这辆马车,是新制的,补了上回丢在尼姑庵那辆,座塌宽大柔软,可坐可卧。
袁亦墨轻笑,“还丫鬟呢,赶得实在太急,连小厮都只带了石砚一个,余下只跟的护卫,”他几乎是不顾阻拦破府而出,除了银票,衣裳都没多带一套,现在穿的,还是路上现买的。
袁亦墨又说,“幸好没带,这一路上多半都错过了宿头,风餐露宿的,她们哪儿受得了,就是石砚,今儿寅初(凌晨……)一进了客栈,就睡得叫都叫不醒,梳洗都是我自己动的手。”
袁亦墨说得轻松,晶心听得惊悚,现在已是深秋九月,前些日子又阴雨连绵,这北方天气,夜里得多冷?袁亦墨堂堂侯府少爷,何曾遭过这样的罪?怪不得,弄到肩伤复发,这一路上简直说不清,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又想到,侯府上下都误会了自己,袁亦墨如此行事,简直可称为不顾脸面,搞不好是执意前来,或是偷跑出来的。
看晶心又要哭,袁亦墨连忙说,“你先倒杯茶给我,我略歪歪就行。”
晶心哪里肯听,服侍他吃了茶后,又要动手帮他更衣、脱靴,袁亦墨躲闪着道,“你现在大了,这样不妥……”
晶心嗔道,“不过半年没在一起,我倒是大得够快,还是这几个月,你身上长出花儿来了?”又一想,这样的确有些暧昧,这毕竟不是前世的卧铺车厢,容易让袁亦墨误会,便说,“这次随车的只有芳兰、月影,她们都不会乱说的,下车时,你收拾停当便是。”
袁亦墨一皱眉,“月影?”
晶心附耳道,“她是圣上新给我配的影卫,我让她扮作贴身丫鬟,除了你,恐怕就只有太后和圣上知道。”
“怎的是个女子?”袁亦墨刚一问出口,两人的神色都是一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风十一。
晶心装作不在意地转头道,“是我特意求的,功夫不差,行事也更便易些。”
袁亦墨叹息着住了口,他拗不过晶心,到底除了外袍脱了靴,又散了发,晶心帮他盖锦被时,赫然发现他裤子上有片片血迹,大惊道,“墨哥哥,你又受了伤?”
袁亦墨笑道,“你当我象你?让人人都起了争夺了之心?不过是骑马太久,磨破了而已。”
“上了药没有,快让我看看。”晶心急切地说着,就要动手脱袁亦墨的裤子。
袁亦墨一把捉住了那双不安分的手,目光灼灼地看向晶心,“依依,你如此待我,可是已后悔,前日里毁了我们的婚约?”
“呃?”晶心一呆,“我……只是心疼你而已。”
袁亦墨的眼神更加认真,“依依,若只是因为那球之事,你才不敢许我,我可以奋力一搏,无论为袁家还是为你,我都愿意如此”
晶心垂下头去,“当年,娘亲为了一己之私,已害了爹爹,对袁家亏欠太多,我怎能再做出这样的事?墨哥哥,你为了袁家,我可以帮你助你,若为了我,就,不必了”
晶心想抽出被袁亦墨握着的手,反被他抓得更紧,“依依,你有没有想过,当年,四叔父也许并非不知如意公主打算,只不过,”袁亦墨松开晶心的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脸,让她与自己的目光直视,才继续说道,“他心甘情愿”
晶心一震。
袁亦墨又缓缓言道,“君令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本就是为臣者的本份,四叔父以自身为质,换得袁家满门平安,这其实是要挟先皇,本属大逆不道,想来,从开始近身伺奉先皇的那日起,四叔父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那……先皇不是还没有杀他?”晶心讷讷道。
“是啊,没有,”袁亦墨叹息道,“可若遇到了那个真心相倾的女子,相守一日,便可胜过千年,依依,这份心意,你可懂得?”
袁亦墨的话,让晶心的头哄然作响,无数的片段蜂拥而出:有安北王夫妇甜蜜生活的诸多场景;有如意公主靠在丈夫怀中安然而逝的样子;还有前世的自己,对生母残忍地呼喝:“你要是真爱我爸爸,怎么不陪他一道去死?”……
第一九章 守 候(4)
晶心恍然发现,她两世为人,痴活三十多年,可是对于爱情,她依然有太多难解之处,情之一物,千样人,便会有万般爱,她一个逃兵,又有什么资格去评论他人?
伴着“霖霖”的车轮滚动之声,袁亦墨的声音再度在晶心的耳边响起,“依依,你可愿与我携手并肩,象四叔父和如意公主那样,我为你遮风挡雨,你为我敷药裹伤?”
晶心有些茫然地看着袁亦墨满是期待的脸,一双大眼睛中又是水雾一片,怯怯地说,“可是,墨哥哥,我还不知自己的本心到底是什么……”
袁亦墨苦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明明长着最为柔媚的样子,有着最让人怜爱的娇柔,偏生执拗得骇人,能说出最为冷硬的话。
不过,还好,这次,她没再说什么“情爱只能换来心伤”的话,只说,还未曾找到自己的“本心”,那他也不在意就这样默默守候着她,直到她找到的那一日为止。
袁亦墨到底还是接过了晶心手中的伤药,又让她背过身去,才动手给自己敷药。
晶心说,“无论你是我什么人,我都愿意为你裹伤,我真的不在意。”
袁亦墨却说,“你不是我的妻,我很在意。”
这回换做晶心无语。
直到收拾停当,袁亦墨才让晶心把两个丫鬟叫进了车厢内。
袁亦墨放下了心事,又是倦到极点,这一挨了枕头,就睡得昏天黑地,响起了细细的鼾声。晶心看着,又是好一番心酸,袁亦墨以往睡觉是从不打鼾的。
又见他虽是睡得沉,却并不安稳,时不时地辗转、呻、吟,就知他是劳累过度,全身酸痛,也可能是受了风寒,找出一付平日里敲腿用的玉锤,在他的肩腰腿处,隔着锦被,轻轻敲打起来。
芳兰要替换晶心,晶心怕她不知道袁亦墨大腿内侧和p瓣上有伤,更不好意思直言相告,就执意不用她替,直到袁亦墨睡得黑甜,自己也累得手臂酸软,才作罢。
这番情形被芳兰传入袁亦墨耳中,袁亦墨自然又免不了一番感慨,心内的坚守之情,更加笃定。
袁亦墨醒来时已是丑时中(凌晨两点),掐指一算竟然睡了十个时辰,幸好他已交待过要马不停蹄地赶路,不然还真露了行藏。
暗暗的灯影中,晶心在对面榻上睡得正香,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还带着隐约的泪痕,芳兰和月影坐在榻前的踏脚上,拢了软垫,半眯着眼睛靠着,小小的炭火盆上,有煨得烂熟的肉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袁亦墨有一刻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些日子,那时,晶心还是他的妻……而他多么希望,这种温馨能够永远地保留下来。
芳兰侍候着袁亦墨用饭、梳洗,刚一弄完,就到了城门口,袁亦墨上前交涉,又交了通关文牒,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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