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伐啊一声:“不会要我背那个要杀我的剑白吧!”他朝剑白看过去,只见剑白侧卧在地上,身上湿漉漉的全是晨露。
“你昨晚可以睡过来,剑白大侠,”周伐对手指说道:“不然会着凉的。”
剑白慢慢坐起身,青灰的脸色像是大病初愈。
周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他看见他白衣上的血,“你,你怎么了?”
剑白抬眼看着云泥,撑着身体要站起来,云泥急忙跑过去扶住他:“别动……”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剑白突然扣住了他的脖子,手指用力收紧。
云泥被勒得讲不出话,身体直直发软,周伐立刻抓起地上的剑去刺剑白:“喂你放开他!放开他!”
剑白目光阴冷,“我真该第一次见你就杀了你。”
他口气极冷,似有极大的怨怒。
然后他松开手,云泥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
周伐抱着云泥,手抓着剑不敢放,口中愤怒地说道:“你这人不知好歹!他来扶你你又要杀他!”
“你可以……”云泥努力开口道:“杀了我之后,再逼周伐……背你上去……”
“我不会受他威胁!”周伐马上抱进云泥:“我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剑白一把扣住周伐的手,稍用力一翻,周伐立刻疼地大叫,剑顺势掉落在地。
剑白将剑握在手中,论武功他远在这两个人之上,他冷冷地说道:“我没你那么卑劣。”
云泥反而笑了:“对啊,若是我真的卑劣,就不会治你的腿,也不会给你送吃的再三被你羞辱。”
剑白面色铁青地盯着他看了一会,云泥毫不躲避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你,总之我现在会带你上去证明我对你的清白。”
☆、16 神刀门1
“你的清白?”剑白身体微微颤抖:“昨晚的事……”
云泥还没开口,周伐先说道:“你偷看?!人家两口子的事你也偷看……”
“别说了,”云泥摁住周伐的手:“你想把他气死在这里吗?”
周伐振振有词:“是他不对……”
“行了,”云泥扶着他站起来,看向剑白:“你在计较什么?你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还是你替刀夜不平?或是你自己……”
剑白甩开长剑,剑气凛然。
他的声音撕裂却飘忽:“不要再耍花样了!”
断腿不能支撑他的过久站立,他身体倒下去,但他拼命用剑撑住,让自己直直地树立。
“我没有。”云泥摇摇头:“你不会相信的,算了,周伐你去背他。”
“啊?”周伐不动:“凭什么啊!”
“凭他没有杀你。”云泥冷静地说道:“你欠他一条命。”
“凭什么我欠他一条命?!”周伐不服气地辩解:“难道他要杀我是对的?”
云泥看着他:“谁让你武功不如他,江湖之上谁的武功好谁就是强者,无论对错,也没有是非之分,对吧剑白大人?”
剑白抬起头,他的原本整齐不乱的长发早已松散,从额上垂下,青白的脸庞上依然是倔强不屈。
昨天还是幻想中的剑仙模样,一天之后就如此狼狈脆弱,这短短的一天之内还数度失控,屡次被自己算计,可是就因为是这样,连对立面的自己都忍不住觉得可惜又可爱呢,云泥收起这些思绪,接着说道:“就像我们落家本来好好地隐居,刀夜要来寻刀,不把刀给他就要被全部杀死,没有资格再存活下去,他又有什么不对呢?”
“他当然不对,他不能随便杀人!”周伐抓住他的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但是别人可不这样想,刀夜的朋友会觉得我不应该杀他,我杀他就要偿还他的命,可是我族人的命该怎么办,又有谁想过。”云泥转过身:“剑白,我不知道在你心里如何看刀夜灭我族人这件事,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分得清对错的侠义之人,你真的觉得我该为刀夜偿命?”
剑白没有说话,云泥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走到山壁边拉起一根藤条,试着拽了一下,攀了上去,“我来探路,”然后他又转过头:“周伐,你也不听我的话吗?”
“哎。”周伐回身看向剑白:“他让我背你……”
剑白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你别随便拉个人就撒气,”周伐气恼地摇头:“你这种脾气谁会喜欢啊!”
剑白抬起眼睛盯着他,周伐被他看得发毛,“算我说错了,我背你上去,然后就大路通各走一边行不?”说着伸出扶住他的胳膊。
剑白立刻往一旁避让躲开他的接触,他冷冷地开口:“我自己可以。”
“以你平时的武功和臂力或者可以,但你受伤了。”已经往上攀爬的云泥回过头口气平稳地说道。
剑白不理他,拄着剑往山壁走,没几步腿疼得打颤,他深吸口气扶住山壁的岩石,学着云泥刚才的样子拉住藤条。
周伐叹口气,也不再管他,也抓住藤条往上爬。
云泥从小爬惯了这些,又熟悉大山的岩石走向,一会就爬到半山腰,对下望,周伐慢腾腾地按照他刚爬过的道路爬着,半天抬头:“好累。”
“再坚持一下。”云泥随口说着,他看向剑白。
剑白并没有按云泥的路线往上爬,他完全凭自己的视线所及范围寻找着可用的藤条和踏脚石,因为他的腿无法派上用场,他完全是靠臂力在攀爬,速度居然也不慢。
他其实很厉害,如果不是刀夜……云泥突然感觉有些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回荡,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累的话就歇一下。”云泥说道:“掉下去就危险了。”
剑白手不停,并且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他讨厌我到这种地步啊。云泥也不想多说什么。
对于事物他有自己的判断,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对刀夜对影重对剑白。
太阳升了起来,金色的阳光照射在山壁上的人身上,温暖却有些刺眼地阻碍了往上看的视线。
就算是爬惯山路也未免气喘吁吁,云泥觉得手脚酸痛,可是半山上是决不能停下来的,他努力地往上爬着,不敢松懈分毫。
爬到山顶时身体累得要断成两截,他坐倒在地上,仰望天空。
距离山谷有几百尺的路程,现在看太阳应该更近了,也没有山谷的冷风了,他忽然很想大笑,也很想大哭。
他等了一会,周伐也爬了上来:“快……拉我……”
云泥立刻伸出手,抱着周伐的背将他拖上来。
“累死了!”周伐大声喘气:“我,我手都要断了!”
“你倒是很快。”云泥有点刮目相看:“以为你要更长时间。”
周伐举起手臂给他看肌肉:“我身体很好的!”
“剑白呢?”云泥又向山下看去。
剑白还在山壁上攀爬着,云泥看不见他的脸。
“我说要他按你走的路,他不肯。”周伐也探出头:“真不懂他在想什么。”
“他和刀夜不一样,”云泥突然回头道:“刀夜不会管谁无辜,他只会直接杀人,而剑白,却不想牵扯进无辜的人。”
周伐指着自己:“因为他没有杀我,你就觉得他是好人了?”
“我刚才想,如果来寻刀的不是刀夜,而是他,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啊?啊,不知道诶。”
“我也不知道。”
周伐摆摆手:“不说这些,趁他没上来,我们快跑吧!”
“他还没上来,我们怎么能跑?”云泥望向山下:“我要等他上来。”
周伐蹲在他身边,“我不懂……”
“我爹爹说做人要有礼有信,我答应了他要带他上来。”云泥安静地坐在崖边,等待着。
周伐也不好再说什么,站在一边等,左顾右盼的,太阳渐渐地升得高了,照在对面山上的瀑布上,金光粼粼。
剑白一路往上爬着,他不愿走云泥走过的路,每一条都刻意寻找新的藤条。
或许就江湖道义来说,家仇不共戴天,云泥的复仇并没有什么可让他人指责,但是刀夜,是不同的。还有被杀死的影重。
从一开始剑白就对灭尽刀没什么兴趣,对于这个寻刀的任务没有太多意见,刀夜要去找,就去吧,刀夜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他一出手必然有血光之事,但是事不关已。他就做就去做吧。
不觉得有多大问题,也不觉得有多少不妥。
可是到头来刀夜寻到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个恶魔。
刀夜葬送了性命,还有参与寻刀的死士们,还有给他迷药的影重。
因过度疲劳和疼痛而出现的汗打湿了衣物,头发也全被汗凝住,剑白机械地往上挪移着,情绪木然,却撕心裂肺。
曾经他在年幼刚开始习武时,师父教导他,习武是锄强扶弱强身健体,绝不是强者欺凌弱者的工具,他最开始行走江湖是为了行侠仗义,而不是做现在这样的杀手。
他在七杀呆了不少年,大半是为刀夜,小半则是主上倒也不勉强他做不愿做的事,不强迫他杀不愿杀的人。
这些年他的剑从不滥杀无辜,只杀大奸大恶之徒,可是,他到底放纵了自己,和刀夜,还有其他很多人。
如果他肯在刀夜出发寻刀时告诫他不要杀害无辜,拿刀之后立刻收手,结果会不会不同?
那个少年其实并没有错,他为家人报仇,才是为人之子应该做的事。
剑白抬起头,他已经快到山顶了。
那个少年早就已经爬上去了,他有精致秀丽的脸庞,清澈纯真的双眼,最是风流的年纪,和原本无忧无虑的命运。
该饶他一命吗……剑白攀住石块,他竭力撑起身体,看见了崖顶的草色青青。
同时他看见云泥,和他朝自己伸出的手。
剑白努力平稳着因过度劳累而紊乱的呼吸,“你为什么……没有走……”
“因为在等你。”云泥弯下腰,“我拉你上来。”
剑白看着那只纤细优美的手伸向自己,他迟疑了一瞬。
然后他松开握着藤条的手,对他伸出手。
云泥往下探着身体,他触碰到对方的手,于是用力,将他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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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脚下这座山,就彻底出了这一州城的地界。
“前面是南阳城。”周伐把手搭在眼睛上朝前看去:“我熟知地理……”
“行了这么大字我也看到了。”云泥朝前走:“我又不是不识字。”
周伐跑过去跟着他:“你没来过南阳吧?”
云泥诚实摇头:“我以前哪里都没去过。”
“哈,那你得听我的,南阳城可是中原地带的大城哦,非常繁华热闹,是各路英雄豪杰的聚居地,也是各路人马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
“你很熟啊?”
“那当然,”周伐眨眼道:“我来过好几次,有远房亲戚在这里,是个大户。”
云泥点头:“哦。”
“要去见见吗?”
“不用那么叨扰吧?”
“诶,你是我媳妇,见家长不是……哎呦我说错了,你别跑。”周伐一路小跑追上赌气跑开的云泥,哄道:“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
云泥不看他:“你再占我口头便宜我真的要打你了。”
“打是亲……哎呀你真打!痛!痛!”
两人边走边闹,走着下坡路,一会周伐又说:“我们一路还很顺利啊,闯荡江湖也没传说中那么危险。”
云泥淡淡地说:“要不是剑白好心,你死几回了。”
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主动提到剑白。
周伐小心地问:“既然你也觉得他好心,为什么还要把他……”他停顿了一下:“那么高又摔下去,腿本来就断的,没人帮忙恐怕已经……”
“他要杀我啊。”云泥拨弄着长发的末梢:“等他良心发现饶我一命?还是等他发觉还是刀夜重要反悔来宰我?我可不想拿他的心情来冒险。”
“……”周伐觉得自己似乎没立场评价这件事。
云泥回头看他:“我是坏人吧?”
周伐想了想,点头。
“你错了,我才是好人,不然你也死几回了。”
“不会吧?”
云泥叹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没有信义的人,我和剑白从爹爹墓前过的时候,我跪下来说以后顾不得仁义礼仪了,我就已经决定把这些虚幻的东西丢掉。”
周伐望着他:“丢的掉?”
“不是已经丢掉了?剑白最后相信了我,而我却置他于死地……”云泥摇摇头:“不说了,好渴。”
“我去找水。”
“不用了,我看到下面好像有茶肆。”
两人一路走到山下,真的在山脚下有个露天茶肆,微风吹得茶字旗飘动。
“真好,渴了,喝茶!”周伐拉住云泥的手跑过去坐下,对小二道:“一壶上好云雾茶,一碟花生,四碟小菜。”
小二应声去泡茶,周伐又说:“你要吃什么吗?”
云泥从口袋掏钱袋,“我只有几个铜板……一二三……呐,全在这,只有六个铜板。”
周伐把钱袋翻过来,“怎么只有这么点了,钱袋通了?”
“我本来就没什么钱,一路上吃好的喝好的还买了衣服,真没钱了。”
周伐唉声叹气:“那怎么办,一定不够我刚才点的。”
“还不快退掉?!”
“不好吧,好没面子。”
“难道钱不够被人赶出去就很有面子了?!”
“好好,我马上去。”
周伐站起身跑去找小二退茶,云泥坐在桌边小心地把铜板收好,突然有人在身旁说道:“这位子有人吗?”
云泥抬起头,是个年轻高大的男人,模样不过二十五六,穿一身灰色旅服,浓眉大眼方口大耳,也是仪表堂堂的样子。
“这里没有。”云泥回答道:“我们马上就走。”
“二位不是才刚坐下?”
“我们没钱。”
“外出靠朋友,不如我请二位喝茶。”
云泥没碰过这种情况,想了想:“那谢谢。”
书上不是有句话说四海皆兄弟吗,只是喝一杯茶,太客气了反而矫情。
周伐回来时却吓了一跳:“你是谁?怎么坐了我的位置?!”
云泥对他招手:“你坐对面吧,这位兄台要请我们喝茶。”
“不敢当。”周伐去拉云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