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距悬殊。看这人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随时会择人而噬,由不得他不怕。
这时,另外一个看门人已向庄子里发出了警讯,只几息间十数条戴着面具身着黑色劲装的人影从墙上扑出,将子万团团围住。如果纪十在,便知这些是还在暗厂受训的人,因为暂时不配拥有名字,所以连面容也不能显露。
“阁下何人,竟敢在我天彻庄挑事?”一个沉厚威严的声音响起,那十几个黑衣人身形一动,让出一条路来,现出一个头发半白眼神精光外溢的中年人。
子万却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恍若不觉,只是冷冷盯着手中的人,手下不觉收紧,却仍然说出了纪十的另一个名字:“纪鹤……纪鹤在哪里?”
那守门人一听这名字登时精神一振,奈何脖子被掐住,连喘气都越来越困难,更别说回答了。
“阁下这样捏着他的脖子,让他如何回答?”那中年人被无视也不恼,只是淡淡道,看到子万手放松,这才继续:“纪鹤已死,阁下若要找她寻仇,已是晚了。”
子万手微颤,终于舍得将目光转向来人,同时放开了那守门人。
【第三十七章 (1)】
天彻山庄的纪鹤就是黑宇殿女儿楼的纪十,五月前重伤后使用逼发身体潜能的禁术,术后灯枯油尽,于叶郡乌泽镇南十数里外的半月峰跳崖自尽而亡。
天彻庄内知道纪十叫纪鹤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位于权力顶峰的人知道,而这其中便包括那个带领暗厂之人包围子万的中年男人,当然还有她的死对头夏候衡。
那中年男人虽然是暗厂教官头儿,却并不是肆横莽撞之辈,知道了子万的来意,加上没有真正伤到人,也不愿平白为山庄增添仇家,故而没就子万无理之事纠缠不休,反倒卖了个人情将纪十之事据实以告。
“她葬在何处?”子万唇颤抖了半天,才问出来。直到现在,他其实还是不相信那个总是活蹦乱跳一肚子坏水的丫头就这样没了,只是这弄清楚的过程让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艰涩感。
教官头儿沉默片刻,然后示意人将东西送人。
是一柄短剑,还有一只玫红色绣花鞋子。
子万赫地站了起来,只觉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中只剩下那托盘上的两样东西。鞋子他或许记不太清楚,但那带着不甚明显缺口的短剑却是再熟悉不过。明明是一对,如今却只得一柄……
“这些是在纪鹤所跳山崖下发现的。”注意到他的反应,教官头儿突然醒悟过来这人恐怕不是来寻仇的,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下,才又缓缓道:“那处散乱地分布着许多骨骼血迹,我们无从判断哪些属于纪鹤,所没为她立冢。”
子万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却将男人的话一字一句全都听进了耳中,甚至于心中也是听说此事发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冷静。
“既辨认不出尸骨,又怎可断定她已死去?”
“以她的性格,怎会自尽?”
“还有一把剑哪里去了?”
“是谁看见她跳崖,为何不曾阻拦?”
一个又一个戳中要害的问题直砸得教官头儿头大如斗,具体的情况他当然清楚,但又怎能告诉一个外人,纪十其实是死于庄内的隐形规则:强者生存,弱者尸骨无存。
然而子万只是将这些问题抛出,却没打算听敷衍他的答案,弄清了具体的出事地点,便匆匆离开了。
这事没完。独自坐在空寂的大厅中,教官头儿暗忖,而后让人加强了庄内的戒备,同时将这事知会了庄主以及各执事长老,只是因为子万在中原毫无影响力而没有引起其他人的重视。
******
在乌泽镇外的半月峰,子万花了数天时间搜遍整座山峰,至于崖底更不会放过,却并没找到任何与纪十有关的痕迹。崖底如那教官如描述的那样,零零散散地落着一些白骨,人兽皆有。他不相信那个圆脸大眼的姑娘会是眼前的几根白骨,所以决不肯多看一眼,更别提仔细分辨。如果不是个人力量不足,他也许会连对面那座山峰也要搜找一遍。回到镇上,破天荒地睡了一大觉,修整了仪容,然后置备了一大捆粗绳,隔日他再次来到半月峰顶。
半月峰,形似半月,一面为弧形的缓坡,另一面却是峰顶突出,余下内凹的绝壁。子万将绳子一头绑在一株近崖的老松上,余下的全缠于腰间,边往下攀落边放绳。穿过缭绕于峰间的云气,身体赫然悬空,因山壁内凹,脚无可踏之处,风一吹过来,整个人都跟着荡了起来。他却夷然不惧,低头往下看去,赫然发现在层层云气之下约数丈之处竟是一片翠绿,密密匝匝地铺满了两峰之间,似绿毯,又似一座宽大的绿色山桥。因云雾阻隔,在山顶并不可见。
见到此景,子万心中一动,下滑速度加快,不片刻便接近了那片绿色。此时再看,才知那是一片牵连交织的藤萝,也不知当初是怎么长的,竟将相隔数十丈的两座山峰连接在了一起,形成一座天然的藤桥。
轻轻地落在藤桥之上,试过足下承重能力,子万解开了腰间的绳索。毫不意外,如同当初的纪十一样,在察看完整座藤桥后,他在对面山壁上找到了那个半人高的山洞。洞口还残留着人停留过的痕迹,几根散落的长发,凝固发黑的血迹,以及已干枯的被揉搓过的藤叶……
子万只觉心脏怦怦狂跳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想就这样掉头而去,然而他只是深吸一口气,便弯下腰,钻进了洞里。
没有歧路的通道,唯一的石室,以及垫在桌案上的石块……像是上天在指引着一般,并没有花太大功夫,他找到了纪十暂时寄身的破庙。而是时,纪十正端着碗蹲在山庙的破院子里吃早餐,与她一起的还有奚言少华和“小汤圆”。
听到大殿里传出的声音,三人同时起身奔到门口,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殿中央的石板被顶起一块,露出个人头来。
“你、你……”奚言少华一眼认出子万来,手里还捧着碗,另一只手哆嗦地点了点来人,然后转向纪十,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还有丝丝懊恼。他终于知道这恶丫头是怎么来的了,根本是误打误闯,怪道不肯下山呢,估计是根本不识得路。
纪十白了他一眼,虽然在看到子万的刹那心脏有一瞬间的刺痛,心跳微乱,不过很快便被她控制住了。她只是有些诧异,没想到时隔多月,他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难道也是被人踢下山崖了?
脑海中转过数个念头,她弯眸笑了起来:“哟,子万哥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们这儿正吃早食呢,你可来点儿?”
那“小汤圆”原本还有些紧张,此时见是相识,便没什兴趣地端着碗回了原地,继续吃自己的。奚言少华想到自己在这两只手中吃过的亏,头皮一阵发麻,也迅速地溜走了。
乍然见到纪十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子万有些反应不过来,仍站在原处露着一颗头,连跳出来都忘了。
【第三十七章 (2)】
自得到纪十出事的消息以来,他便马不停蹄地赶至中原,闯天彻山庄,搜半月峰,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为了找到这个人而已,从没停下来去思索过她也许真不在了这个可能性,更没去想过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她。如今看到人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眼前,不仅没有预料中理所当然的感觉,反而有种做梦般的恍惚感。
“咦?这才分开多久啊,子万哥哥你就不认识我了?”见他神色呆呆怔怔的,纪十眨了眨眼,走进殿中,在他面前蹲下,奇道。
粟米粥的香味飘进鼻中,子万终于回过神,却双腿一软,从所踩的案上跌了下去,摔得好不狼狈。纪十更加疑惑,探头从洞口往下看去,就见他正将倒在身上的矮案扶起。
“你受伤了么?”否则怎会连站都站不稳。
“没有。”子万吐出口气,站起身,感觉到心脏怦怦地跳,耳根莫名地发起烫来,低头佯作拍掉身上的尘灰,竟是不敢与头顶上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对视。
纪十偏了偏头。几个月没见,这个男人怎么变得古怪兮兮的?当然现在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与她无关了。想到此,她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子万哥哥,你赶紧上来吧,再过一会儿饭就没了。”想到那两个大饭桶,她再懒得跟他像个傻瓜一样大眼瞪小眼,跳起身匆匆跑了出去。
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子万愣了下,抬头看向空荡荡的出口,心里没来由地掠过一抹失落,然后是莫名而来的怒气。纵身跃出地洞,他随意扫了眼破庙,眉不觉皱了起来。出得门来,就见之前见过的三个人正围着一张小木桌或坐或站呼噜着米粥,桌上摆着三碟小菜,此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见他出来,纪十踢了踢正猛扒着饭食的奚言少华,一如既往地颐指气使,“去,给子万兄盛碗粥来。”
奚言少华差点被呛到,忿忿地抬起头,嘴上面顶着半圈粥胡子,没好气地道:“锅底都刮干净了!”说完,还瞪了那个被养得越来越水灵的“小汤圆”一眼。
纪十愕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小汤圆”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身体瑟缩了一下,却仍然头也不抬地吃着东西,手中筷子还不忘伸向碟子里只剩几片叶子的小菜。纪十一阵无奈,她哪里会想到奚言少华随便找都能找个吃货来,导致米面肉蔬的消耗呈倍数增长。就是这样,他们还顿顿吃不饱,最终落到现在这样吃饭跟打架似的。最可怜的是,连偷吃都不能,那姑娘鼻子比狗还灵,哪里有吃的哪里就有她,而且人还不会开口讨要,只会睁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你,直到你吃完。这样来了几次,纪十就觉得有些消化不良,只能让人可着劲地增加每顿的饭菜量,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换一个更大的煮饭锅。当然,那么多东西也不是白吃的,至少这“小汤圆”力气奇大无比,人也勤快之极,让他们俩人清闲了不少。
“我去煮!”大约是被突然而来的沉默吓着了,“小汤圆”赫地站起来,大声道。
扫了眼她已空的碗,纪十了然,慢悠悠地嘱咐:“煮一锅干的吧,再把那野猪肉都炒了。”至于其它菜,自然不用她多说。她很相信,再做多少都不怕吃不完,至少她旁边这位还瞪着已经光溜溜的菜碟子双眼直喷火呢。
见他碗里的粥也吃得差不多了,她立即不客气地指使:“泡杯茶去,用你那雪芽儿。”
奚言少华倒抽一口冷气,那玉屏雪芽还是他外祖留下的,只得半两,藏在山后阴冷干燥之地,因保存得好,香味不减反增,他都舍不得喝,纪十出现后他更是加倍小心不敢去碰,没想到还是被这土匪给发现了。这真是……一时间,他只觉得满腔悲忿,差点失手将碗扣到对方头上。
“我又没动你的,做那副样子给谁看?”纪十注意到他的反应,没好气地道,想了想,又道:“东西摆那儿生蛆呢?还不快去!回头我给你弄个十斤八斤的,喝死你。”说着,不再理他,脚一勾将空着的那张凳子拖了过来,然后笑嘻嘻地端给还站在大门处的子万。
还十斤八斤呢,这玉屏雪芽一年总产也没这个数,还全被达官贵人给包了,到哪里去弄?奚言少华腹诽着,不情不愿地走了。
“子万哥哥,吃完饭再走吧,你要是不识得路,我让那小子送你。”没有问他为什么会从地下出来,更没想过留客,她表现得热情,却不亲近。
子万一直留心观察着她,见她并无受伤的样子,先是松了口气,此时听到她的话,却是心口一堵。不是错觉,相较于跟另外两人相处的随意,她对他表面看着笑语嫣嫣,实际上隐隐透露出一股疏离。
“你怎么会在这里?”努力忽略掉心里的不舒服,他接过木凳子坐下,沉声问。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些日子他几乎没笑过,身上多了一股阴郁。
这话极冷硬,一如那日在奚言主寨里那样,听得纪十心口微刺,目光落向墙角,不去看那张让她在午夜梦回疼痛眷念到无法入眠的脸,一抹冷笑在唇角浮起,又很快敛去。
这时已入九月,破墙内的几株菊花已经盛开,此处土地虽然贫瘠,花开得却很好,足有碗口那么大,花瓣瘦长卷曲如龙爪,嫩黄紫红,煞是好看。墙外有茱萸枝探进来,上面长满红艳艳的萸果,隔远看去,倒像是二月的春花一样绚烂。
“奚言那小子没用又胆小,还想逃家……”她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不想提落崖之事,“于是求我陪他喽。”
奚言少华正提着桶要出去打山泉水煮茶,听到此话,脸登时黑了,心里一阵憋屈。但是知道这时反驳她,必然讨不到好,于是只能发泄地加重了脚步,却不料一脚踩在块突出的小圆石上,把脚脖子给扭了。
纪十正好看到,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走过去接了他的桶,“好了,好了,我去,你陪子万哥哥吧。”
奚言少华心里咯噔一下,想到自己跟子万不堪提的过往,加上被带去西南时一路上的遭遇,瞬间觉得跛着脚去提水其实是一趟美差。待要叫住纪十,却已来不及,当即想也不想,拐着脚就追了上去。
【第三十七章 (3)】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子万眉皱了下,隐约觉得纪十的背影有些不对劲,但并没有心思细想,只觉这破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索性站起来,也跟了出去。
山泉离此并不远,出了庙门往上走二十来步就是,在一块突出于山壁的大石下面即是。泉旁长着三两株青竹,虽有石顶遮挡,仍有一两片青绿枯黄的叶片落进水中,不显脏乱,倒映得泉水益发清澈明净。
纪十蹲下身,用竹筒撇开水面的竹叶,舀了有半桶水,估摸着煮壶茶还有余,便打算回转,却看到身后一左一右杵了两尊冷面神,不由被吓了一跳。倒是她反应快,硬生生刹住了往后退的举动,不然只怕要一脚踩进水中。
奚言少华跟在后面她是知道的,毕竟那厮所制造的响动连死人都能吵醒,但是子万行走发出的声响,却不是如今的她能够察觉的。
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色,子万利眸微眯,之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益发明显起来,他神色不动,伸手接过水桶,然后塞给站在旁边一脸防备地看着他的奚言少华,毫不客气地吩咐:“拎回去,把茶煮好。”不得不说,他跟纪十在对待某些人上,确实是有着某种奇特的相似之处。
奚言少华敢怒不敢言,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