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躺的位置看不到房门,但却正对着窗子。窗子很小,位置又高,就算拆空了窗格也钻不过人的脑袋,唯一的功能大约便是透光和透气了。
这里不是十一郎的茅草屋,也不像客栈。梅六得出结论,紧接而来的问题便是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而她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十一郎又是怎么回事……
感觉到体内终于蓄积了一些力气,抬手,她使劲将男人推到一边,自己也再次力竭地瘫在那里,下面因男人的离开似乎有液体流出,让她不由难堪地皱起了秀眉,却苦于没力气收拾。又躺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能忍着身体上令人羞耻的疼痛慢慢撑着坐起身来。
在凌乱的床上翻找了好久,她才找出自己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拿起来一比,竟是一件也不能穿了。苦恼地垂头想了许久,她最终只能用破损的亵衣胡乱擦了下身子,然后拿起十一郎还算完整的衣服披上,用腰带紧紧地系了,勉强也能遮个严实。
下了床,她拖着虚软颤抖的双腿走到紧闭的门边,用力推拉了几下,门被从外面锁得死死的,连道缝都弄不开。这个结果并不是太让人意外。无力地靠在上面休息了会儿,她才又慢慢地磨回床边。
“十一郎。”她扯过又薄又硬的被子盖在男人冷得有些发青的身上,眼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心里还有说不出的别扭。
从乍醒时看到他的震惊到发现两人处境时的愤怒,再到现在对情况不明的茫然,她不知道在这件事里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更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如果换在之前,她若有力气,或许真能毫不手软地取他性命,但在过了这许久,她渐渐回过味察觉到其中有蹊跷之后,是绝不可能再对他下杀手的。只是若就这样算了……若就这样算了……
梅六自嘲地低笑一声,颓然将额头抵在床柱上,心中感到说不出的疲惫以及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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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在申时末酉时初的时候,门边传来响动,两碗糙米稀粥并两块黑乎乎的咸菜从门下面打开的小洞里塞了进来。
梅六盯着门口看了许久,直到确定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消失,才慢吞吞地站起身。她的确饿了,为了有力气应对以后会发生的事,就算对方拿馊臭发霉的食物也会吃下去,更遑论是这种不算太差的粥水。
粥已经冷了,但喝下去后仍让她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手脚也没那么虚软了。就着粥啃了半块咸菜,余下的她从碗中拿出,用手帕包了收好,然后端起另一碗粥,扶起十一郎一口一口地喂他。
在这段时间,她已发现十一郎身受重伤,性命危在旦夕,因此中午会对她做那样的事便显得异常古怪了。结合并不算多的几次相处对他为人的了解,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春药,只是究竟如何,他在几人分开后又遭遇了些什么,只能等他醒过来后才能知道了。至于其它,她暂时都不愿多想,如今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在弄清事实真相之前,是绝不可能不管他的。
她也曾企图从空白的记忆中努力找出蛛丝马迹来证实自己落在什么人手中,别人又为何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他俩,然而记忆在她从溪中洗澡出来后便嘎然而止了,那样的突然,就仿佛有一只大手干脆利落地将后面发生的事掐断了一般。
当然,其实证不证实已不是那么重要,只需要将前前后后的事联系起来,她也能猜到这一切与奚言家脱不了干系,不过是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手法,竟让人如此防不胜防。
昏迷之人的喂食并不是那么容易,但大约是因为身处危境,梅六竟是显得从未有过的耐性十足,等一碗粥喂完,屋内已然暗了下来。她将碗放回门口,静静地坐在床沿上许久,看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光线由青幽到灰蒙,最后变成一团漆黑,然后无奈地叹口气,蜷腿上床窝在十一郎身边也睡了。
虽然力气在一点一点地恢复,但是真气却怎么也无法提起来,跟废人实在没两样。别说是逃出去,便是来个力气较大一点的普通人都能一指头将她捻死。如今她除了规规矩矩地吃饭睡觉,还能做什么?尽管心里有些不自在,还有更多的戒备,梅六还是没扛住身体的疲惫,很快便睡沉了过去。甚至于在半夜的时候,身边那原本伤重得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的人突然坐起也没能吵醒她。因此在第二天早上她睁开眼突然看到床角赤身祼体盘膝而坐的男人时,惊得差点没摔下床去。
“十一郎?”她撑起身惊疑不定地看着男人,声音因刚醒而显得有些沙哑慵懒,眼神有些游移不定,既不敢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更不愿落在他未着寸缕的身上。
然而等了许久,十一郎也没有任何反应,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梅六突然有些害怕,忍不住挨了过去,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鼻下。不过没等她的手指靠近,男人蓦然睁开了眼。
【第十章 石头情人(1)】
十一郎突然睁开了眼,目光落在伸向他的手指上,一瞬也不瞬。梅六讪讪地收回手,想要解释,却又觉得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该解释的是他,而不是自己。她不过是担心……不过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她这边局促纠结半晌,等终于说服自己应该理直气壮地质问他时,却发现对方竟然又阖上了眼,一脸的平静,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心虚惭愧以及为之前所作所为辩解的意思。她一下子就恼了,腾地跳下床,却不想牵动到隐处的伤口以及腰,登时疼得蜷蹲在地,眼泪差点没掉出来。
十一郎却对周遭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不惊不异,仿佛真是一尊人雕似的。
梅六咬住下唇,一边扶着床沿保持着不雅的蹲姿缓气,一边狠狠瞪着床上安如磐石的男人,目光几乎要将其凌迟。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站起来,心早已凉透,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对他始终抱有一线期望,哪怕是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
“十一郎,你没什么可说的吗?”她问,声音沉冷,低垂的目光却有些迷茫。她终究还是看错人了么?这个念头方起,眼前却浮起落英缤纷中少年温柔的笑靥,以及石榴林里男人云淡风清的背影,神思不由一阵恍惚,而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唇角不由浮起一丝苦涩的笑。
屋内一片安静,梅六等不到十一郎的回答,心灰意冷下也不欲再问,只默默坐了半晌,便又起身在屋内转了几圈,寻找脱身之法。
这房间修得像仓库一般,窗子又小又高,门一关,便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光线却还好,白天时屋里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房间虽然窄小,但屋顶很高。若是梅六武功不失的话,或许能借着床帐跃至梁上,再伺机从屋顶穿出,而现在说这些都是废话。一直走得累了,她也没想出办法,肚子早已鼓叫如鸣,关押他们的人始终没送吃食来。不过这是意料中的事,谁会把俘虏喂得饱饱的,好让他们有力气折腾吗。
看了眼从她醒来时便一直坐在那里的男人,这么长的时间他竟没有动弹过一下,甚至连拿件衣服遮掩住自己都不知道,她握紧手,感到柔嫩的掌心被指甲刺痛,这才强抑住靠过去探看他情况的冲动,选了一处离床最远的地方席地坐下歇息。
泥夯的地面潮冷,薄薄的一件衣衫根本阻隔不了什么,梅六没有内力护体,只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了,然而多年来出生入死间所培养出来的直觉告诉她不要靠近现在的十一郎,因此只能忍住躺回床上的冲动。然而又饥又寒又累,整个人不免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正昏昏欲睡时,床那边突然传来响动,她本已如惊弓之鸟,闻声登时跳了起来,惊恐地看过去。
原本怎么问都没有反应,安静得像是不存在的男人此时竟像是突然从沉睡中醒了过来般,正目光如炬地扫向她。那一瞬间梅六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由内到外生起一股被野兽盯住的战栗感。
十一郎看着她,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但是偏偏让人产生被紧紧攫住的感觉,然后他伸长腿,从床上下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披散的长发,肌肉紧实的身体,矫健的步伐,此时的男人像一匹身体里蕴含中巨大爆发力的猎豹渐渐逼近自己的猎物,而不是昨日那个连呼吸都快触摸不到奄奄一息的重伤患者。
梅六不自觉贴着墙往内缩了缩,而后又突然觉得自己的反应很可笑,她在桑晴苑生活了几年,什么样的男人没应付过,什么时候让男人占过她的便宜,此次倒好,不仅赔上了清白,还被对方逼得步步退缩,这事说给楼里的姐妹听只怕都没人相信。虽然是这样想,她还是觉得害怕,恨不得缩小到让人看不到。
“王十一,你要做什么?”她力持镇定,然而微颤的声音出卖了她。手不着痕迹地在头发以及身上摸索了一遍,没找到任何可以用上的东西,绝望掺杂在恐惧里悄然升起。
几步的距离,眨眼之间便到了。十一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空洞的眼中似有火焰在跳动,他没有回答,却突然伸手抓向她。
梅六反射性地一闪,却一下子撞在墙上,没等痛呼出声,人已被十一郎抓住了肩膀。她下意识地一缩肩,然后反掌施展小擒手扣向他的脉门。十一郎躲也不躲,轻轻松松让她拿住,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欢喜,腰倏然一紧,双脚凌空,十一郎已将她打横抱起,往床走去。
梅六只觉自己所扣之处如同坚铁,别说她此时没有内力,便是内力在身,只怕也拿他无可奈何。
“王十一,你是哑了还是傻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身体刚一沾床,梅六便一脚蹬在十一朗身上,然后转身就逃,同时不忘大声质问,企图唤醒他的神志。如果到这时她还不知道他是中了别人的招,这些年就算白活了,还不如直接拿根腰带勒死自己得了。
十一郎对她色厉内荏的喝问恍若不闻,一把抓住她蹬过来的脚将人拖了回来。梅六却因为这个动作而扯动伤口,疼得倒抽口气,僵硬着身体不知是该明知徒劳仍坚持反抗,还是乖乖地认命。
只是这一犹豫的功夫,人已被翻了过来,恰好看到男人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不由一个机灵,慌忙抬手挡住了他准备撕衣的手,急巴巴地道:“我来我来。”就这一件衣服可穿,要再被撕了,她还用什么避体。在这一刻,她已本能地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不知是听懂了她的意思,还是没感觉到她的抗拒,男人倒真的停顿了一下,低着头目光茫然地看着她。
梅六咬住唇,忍住羞忿,老老实实地脱去了衣服,然后闭上眼躺在床上,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即便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在被分开腿被人破体而入的瞬间,她还是没控制住心里的委屈和耻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泪光朦胧中,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目光越过起伏的肩膀看到穿窗而入的日光,突然发现又是正午。
阴暗的秘室内,只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点着一盏油灯。一个长发披散的男人跽坐在地席上,面前是个药钵,骨碌骨碌的滚碾声在不大的空间内响起,沉闷而单调。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瘦小,鼻目如鹰的老人。
“连着这几日蛊虫都是那样,只在正午时醒,与女人欢好后,便坐回暗处不动不言,对那女人也不理睬。”老人道,神色颇为迷惑,“不知大小姐练这种蛊来何用?”据他所知,这蛊原本是打算用在那个子万身上的,但若只是想让那个男人主动与她交欢,一剂药下去便够了,何须花那么大的心血来制这种没多大用处的蛊。
奚言豫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着药碾子柄,苍白的肤色在幽深跳跃的灯光下闪动着冰冷却妖异的光泽。闻言他头也未回,淡淡道:“想必玲须也没想到,她耗费自己精血炼制的情蛊竟然只能造就一个有欲无情的废人……她只怕要死不瞑目吧。”
“她原本想用蛊控制子万,让他臣服在自己裙下,对她忠贞不二,并为她所用,却不想不仅没能如愿,反赔上了性命。”说到这,他低低一笑,声音中不无嘲讽,“历来所谓的情蛊,不过是禁锢了人的神智,以欲相制而已。人心最是难控,一不小心便会毁了人的心智。偏她好强,又是个破落身子……”
“大少爷……”老人喊了声,欲言又止。
“柯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容不下我,我也没那么好心为他收拾烂摊子。”男人手上的动作微停,冷声道,顿了顿,又道:“你找个机会去将那两个人放了,留着也没用,不如卖子万一个人情,为奚言家留条后路。”
“是,大少爷。”奚言长柯恭敬地应,“那他们身上的蛊?”
“送佛送上西,女人的给她解了。至于男人……情蛊无解,大约他后半辈子都要这样过了。”说到这,奚言豫发出一串意味不明的低笑,在这安静的秘室里显得阴森而诡异。“没想到那女人倒是个能忍的,每日都要被那样的男人压在身下,竟还能撑到如今……就不知等她恢复武功后,会怎么对那男人。”
“这两人关系并不一般。那夜我率毒神围白水镇,本打算放男人离开,但他却为了这梅姓丫头留了下来,为此我们还损失了不少毒神。”奚言长柯阴郁地道。
奚言豫早听他说过这事,此时闻言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那又如何?世人无不以貌取人,谁受得了整天面对一张吓人的脸。那老头惯了耍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但不得不承认在把握人心这一面他确实有自己的一套。”
没等奚言长柯说话,他又开始骨碌碌地碾起药来。奚言长柯知道谈话到此为止,就算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说,也只能忍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奚言豫恍若不知,专心地碾着药,仿佛这秘室中从来没其他人来过一般。那一头披散的长发因为动作而微微晃动,在昏暗的油灯映照下,可以看到里面竟然夹杂了不少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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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万带着纪十和奚言少华并没有找上奚言家,而是取道西南。早在奚言少华醒过来时他便向其追了尸蛊解药的事,所得答案并没有让他太意外。
“凡是我姐墓内的东西,都是没有解药的。”说这句话时,奚言少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以及幸灾乐祸。
子万直接给了他一巴掌,那脸肿了好几天,这还是因为顾虑到不能损伤那副容貌而放轻了力道,否则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