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不提摄政王怎知道是麒麟弟弟送的,弟弟可在自家礼单上添上这一笔。”
岳麒麟摇头:“孤的礼单昨日已然拟好递进了宫,没有专程送给摄政王的那份。呃……并不需要让他知道,兄长代孤送了就好。”
宋福气虽有些疑惑,仍是点头应下:“好的好的,小事一桩。”
无念只见俩小子埋头做酒,根本不知之前那些细节,现下他进了门,只听见宋福气问岳麒麟:“八月十四是摄政王寿辰,贤弟可曾备了礼?”
岳麒麟一听竟有此等巧事,心头一颤,可又一想,自己当日说了那般伤人的话,此番若是送了礼去,大约也只能平白惹皇叔不快,便摇了摇头:“不必了罢,送礼之人只怕挤坍了王府的门,孤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无念气得半死,转身就将运东西人给打发了回去。岳麒麟心里这是根本没有王爷啊,再晾他一天!
运东西的人一走,他又忍不住往里头探看了几眼,转身欲走,被宋福气的小厮给一眼认出了背影:“无大人!”
无念只好复又转回去,强忍着气:“二位太子午安。小的想来请问,中秋节二位太子除了在京赏月,可有什么别的行程?”
宋福气同岳麒麟对视一眼,道:“没有。”
无念道:“这就好,这就好,小的就是来知会一声,中秋夜太后要在宫中设宴,亦请了二位太子。”
宋福气虽有愕然,仍是笑着答应:“谢过无大人。此事赵公公方才还来知会过我等,竟劳烦无大人又走一遭,真是辛苦。”
无念神情尴尬:“噢呵呵,赵公公倒是抢了个先呢。”
岳麒麟立在一旁,想要开口问问皇叔安好,却始终鼓不起勇气问,这时候讷讷开了口:“无大人这是调去宫里做事了么?”
无念挠头:“暂借,暂借。这不是中秋宫里头忙么。”
岳麒麟点点头:“噢。无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无念心头一喜,破孩子,还是放不下王爷罢?不识货的小子,王爷龙章凤姿,总比薛孔雀耐人喜爱多了。
结果岳麒麟领他到一边,诉了番诸良春的下落:“褚神医本欲取道河西,去西域采药,如今孤的人已然截住了他,请他千万走一遭京城。老人家闲云野鹤,此番答应给孤这个面子,难得之极。其实前两日孤已得此信,就是……没腾出工夫来找无大人,无大人如今就等好消息罢,估计人过中秋即能抵京,人一到孤府上,您便带了病人过府就是。”
无念心中暗愧,这小孩待人还算是实诚啊。
小孩子个个都是馋猫儿,偷一点腥王爷这个事主都能宽宥,他做什么要抱这个不平?
然而王爷哄孩子用的两车货色他都让人运走了,这会儿又不好挑明,无念只得连连谢过燕太子,想着明天再找人将石雕送回来便是。
岳麒麟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问了声:“皇叔这两日……三餐可都吃得好?”
这小孩除了吃还能不能问些其他?无念怕跌王爷的份,道了声:“好……好的很。”气定神闲地回去了。
不料无念一回去就遭晴天霹雳,那运石雕的小厮便告诉他,送给岳麒麟的东西让赵公公半道给截走了!
无念本请他那雕猴子的发小替赵公公赶工一套茶具,不日便能给公公送去,不料这日公公出宫上质子府传话,回去的沿途路遇无大人的小厮,瞄见车里这套石雕,满心欢喜以为就是无念替他干孙子置办的,二话不说,直接找自己的人拉走了。
小厮不明所以,便也糊里糊涂由得公公去。
不光石雕,绍酒和螃蟹全在车上,无念急得跳脚:“你现在知道了,还不去追?”
小厮飚泪:“小的勉力追追看罢,听闻是直接让人拉去的江陵,京城往江陵的道少说有五六条,也不知能不能碰巧追得回。”
“快去快去。”
**
卓成义久不得出宫,也不得见岳麒麟,愈来愈心急:薛爱卿倒是依旧频出频入,朕出的这个嗖主意,反倒是连累了岳哥哥。
这日总算拉了无念到一旁盘问:“岳哥哥究竟出了什么事?皇叔是不是在罚他呀?”
无念追不到那车送给燕太子的礼,心急如焚,趁机求道:“王爷疼他还来不及,怎会罚他!皇上要想法替他们拉合拉合才好,王爷待那孩子实在是不错的,可惜那小孩总是不懂领情呢。”
无尘约莫知道无念闯的祸,不禁眉头一紧,礼被这厮不慎打发去了江陵,你要人家怎么领情?
卓成义了然点头:“岳哥哥定是挨了皇叔的训,误会皇叔了。皇叔这是将他当了自家侄儿,朕也时常挨训的。知道了,朕来想想办法。”
卓成义倒也说一不二,那日想法讨了太皇太后高兴,央她八月十四给皇叔在猎场办一场别样的寿宴。老太太一听小肉包如此有孝心,欣然答允:“你们小孩子去罢,哀家就不去了,让他们一定办得热闹些。”
卓成义盘算得挺好,岳哥哥是北国男儿,驭马行猎不在话下,皇叔马背的功夫亦很了得,英雄马上相惜,又是同月同日生的缘分,还有什么话可说,饮一杯菊酒泯恩仇。
小肉包事事亲问,待猎场寿宴一切就绪,再隔一日便是八月十四。卓成义见着皇叔扑通跪地先祝了他千秋,又道:“朕私下请得皇祖母旨意,后日在西郊猎场为皇叔办了场寿宴,朕已邀了些将军近臣助兴,皇叔一定记得要早早到。”
卓颂渊最不愿过寿,就像在提醒他来日无多,告诉他日子益发紧迫,何况后天……那小孩子一人在府上过她的十六岁寿辰,该是多么冷清?
他随口就否了:“皇上带着群臣玩得尽兴就好,臣怕是不能前往,后日恰是西南六郡太守进京述职的日子。”
小肉包十分不快:“这是皇叔寿辰,让他们在京等两日又何妨?”
卓颂渊解释道:“寿辰年年可过,等两日,却有两日之后的急务。”
卓成义无奈哼道:“辛辛苦苦办了场寿宴,寿星却缺了一个,真是扫兴透顶。”
卓颂渊顿下来:“缺一个?”
卓成义没答他,只道:“皇叔人不能来,将您的夜璁借给朕用一天可好?”
夜璁就是皇叔那匹黑骏马的名字。
“皇上的马术……恐怕还难以驾驭夜璁。”
皇叔小气!卓成义摇头:“朕才不敢骑那倔家伙。朕知道前阵子我和岳哥哥联手欺侮薛爱卿惹您生气了,好歹岳哥哥后天也要过寿,皇叔大人不计我们小人过,人不能至,至少将您的马借给岳哥哥用一天罢,成不成?”
卓成义原来打算豁出去,将坏事一并揽上身,替岳麒麟脱罪的,怎知卓颂渊对他们怎么联手欺侮薛爱卿的故事,仿佛并不感兴趣,此时面上强抑欣喜:“她说……她喜欢夜璁?几时说的?”
32冰果酒
卓成义嘟着嘴:“皇叔您不借但说不借;您对夜璁爱若至宝;岳哥哥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人;不至于就觊觎您的宝驹。”
皇叔这么小气,丢死他小皇帝的份了。
卓颂渊却问无念:“西南六郡的太守们这两日可都抵了京?”
无念这几日吃了暗亏;心头发虚;这时候哪还敢不机灵,脑筋一转;夸张说起瞎话:“王爷您可能记糊涂了;断然到不的啊了;西南过来的山道不好走,小的算算日子,这三五天之内恐怕都到不了。”老天保佑王爷和那小太子赶紧破镜重圆罢;圆了他们就忘了老子弄丢礼物这茬了。
卓颂渊瞥他一眼,这小子瞎话倒是张嘴就来。其中三郡的太守昨日已然过府递了寿礼的礼单,分明都是他无大人亲自经的手。
不过难得无念乖巧如此,他也乐得顺势:“既如此,臣后日无事,可以前往。”
“砰”一下,整个肉包已然半挂上了皇叔的脖子,“吧嗒”凑上他的脸又是一口亲:“朕就知道皇叔舍不得夜璁!”
卓颂渊也无暇擦颊上口水,听得剑眉微蹙,舍不得夜璁?然而他素来懒得辩解,只问:“燕太子殿下后日确定前往么?不如让无念……”
无念福至心灵,十分不容易地又机灵了一回:“小的记下了,后日早晨去质子府接人。”
小肉包却心道不妙,皇叔惯爱训诫小辈,能闹得岳麒麟那么好脾气的哥哥下不来台,也不知是说了多重的重话,万一这回他又在路上训起人来,这场寿宴岂不全盘泡汤!?
肉包实在不是一个善孩子,嘿嘿道:“不可不可,此等小事切不可劳动寿星。皇叔可能不知,后日您是要与岳哥哥一同做寿的,是不是无巧不成书?朕昨日已同丞相商议妥了,岳哥哥乘他的车驾同去,他同闽质子宋哥哥两个一同替朕看牢小寿星,量岳哥哥不能不给朕这个面子。”
肉包子就差明言:皇叔你不要吓跑了岳哥哥。
见肉包子全都安排齐妥,卓颂渊也只得无奈称是。丞相,又见丞相,老儿不是视岳麒麟为杀女仇人的么,何日竟成了麒麟的座上宾!
**
其实丞相老爷子前一天就早早领了小皇上旨意,办得尽心尽力。
岳麒麟是被老头子半骗去的狩猎场。
她这两日偷偷在府上绘了一幅拜寿图。届时要巴结皇叔的人络绎不绝,递去王府的东西被挤坏都未可知。岳麒麟想起手头上还有一串皇叔别邸的钥匙,她本打算这天偷跑去西郊圆觉寺吃碗寿面,再将拜寿图偷偷塞进别邸里去。
这图她横瞧竖看,实在算不得满意,可再怎么埋头奋战,估计自己那点现眼的水准也已到了头。反正她也不署名也不怕丢人,不过就是悄悄摸摸送去份心意,根本不求皇叔领她这份情。
丞相居然跑来,兴致高昂邀她和宋福气同去郊游,一开头她决然拒了:“不去不去,两天后是孤的寿辰,父母不在,孤这天要在府上焚香吃素,祭拜先皇母后的。”
听得丞相潸然落泪:“好孩子,老臣若有此等福气,死也甘愿的了。您有这份心,先燕皇在天之灵必得告慰,您只管晨起沐浴焚香,罢了老臣再来接太子便是。”
岳麒麟还待推拒,丞相趁机卖惨:“太子少年失怙,老臣白养了个女儿,亦是孤苦老无所依,说起来咱们也算同是天涯沦落。如蒙殿下不嫌弃,不如当天就由老臣来为太子殿下做寿?楚地山水奇崛想必太子是知道的,西郊山间颇多清物,就算是吃素,野味山珍那也是美不胜收的……去嘛,就当怜我老人家憋在城中就快要憋坏了。”
丞相诉得悲苦,岳麒麟心念动了动,反正本来也要去西郊的……不然顺道一去?
老爷子立时再添一份筹码:“这两日太子府上的柿子想来吃完了?吃完了就不怕,今晚老臣携了螃蟹来太子府上,带上绍酒,邀上闽质子,我们爷仨一醉方休,何如?”
岳麒麟一听咽了口口水:“好啊好啊。”
吃人嘴短,丞相可怜兮兮找两个小孩出去郊游,怎好再推说不去?
结果老少三人夜夜对月狂饮,就着螃蟹胡吃海喝了足足三个晚上。
丞相很下血本,足足装来两篓螃蟹,五坛绍酒,交由厨下以姜丝梅子煮过,喝起来绵软温厚,还透着梅子的酸甜。
此螃蟹乃是从鄂州运来的江蟹,虽不及昆郡螃蟹名声在外,个头也不算惊天动地,然而七尖八团,八月初的天气雌蟹早是脂满黄肥,雄蟹亦是一口一嘴肥腴的膏。
头一晚三人美美各自食下二尖二团,撑得要死,便分了许多给府上众人。还有余下的,交由厨子李养起来,喂了鸡蛋清养着再催肥,留待后一晚继续饕餮。
第二晚三人纷纷叹曰前夜吃太多螃蟹碎舌头,便央厨子李拆下蟹黄蟹粉,填在蟹斗之中,蒸给三个懒人就酒饱食了一顿不费气力的。
第三晚,府上大小人等皆捧着肚子喊早就肥油满肚,再也吃不消这份厚味了。厨子李这个首厨不是白干的,以蟹粉配上香油姜醋炒熟勾芡,小黄瓜切丝,拌了碗酸爽不失滋味的凉小面。
凉小面落肚,宋福气的随侍从隔壁搬来坛冰酿菊花酒。
起初丞相还卖老说:“头上满月,手中绍酒,配上螃蟹方是正道,喝这不伦不类的菊花酒,感觉也太不地道了,老臣以为这样做很丢面子。”
这两日夏天回光返照,暑热虽消,秋燥愈盛,就着尚未凉透了的月色,这透心凉的东西显得愈发可口。丞相比谁都贪凉,当然岳麒麟他们也不差,老少三人喝光了一坛犹不尽兴,宋福气嘱人回去又搬两坛。
三人直喝得眼前雾汽迷离,从五脏六腑到手指尖全都凉透了。
丞相全忘了前阵拼命吃柿子泻了肚子的教训,喝完酒,继而嚷嚷着要吃冰糕来醒酒。岳麒麟乐颠颠让变出三碗葡萄冰糕来,三人照样全部灭了,总算揉肚子大呼过瘾,酒足饭饱。
丞相临行捧着大腹便便倒是不辱使命,同岳麒麟又叮嘱了一通明日之约,这才各自散去。
八月十四这天早起,岳麒麟隐隐觉得腹间有些小闹腾,怕是昨夜贪凉太甚,给了颜色。还好喜望给她端了碗热汤面当早餐:“太子,今日您同丞相出游不只让隋将军跟着,却不让奴才跟着,万一又回得晚,奴才们便不能为您贺寿了,这碗素面您喝下去,就算全了奴才们一片心罢。”
岳麒麟欣慰接过,飞快划完,径自回去对着父皇母后牌位,冲故土的方向燃香磕了一回头。
磕完头隋喻正好来报,丞相已在门外等着了。
岳麒麟揣上那个画轴奔了出去,预备让丞相路遇皇叔别邸时停车行个方便,好让她将东西亲自塞进里头。
“太子今是寿星,也不打扮得喜气好看些。”丞相看看岳麒麟,又指指他的一旁。
岳麒麟睨眼花枝招展的宋福气,心底噫了声,孤从前天天见皇叔的日子,也没在衣裳的事情上费过什么心,和你个老顽童出游还用打扮那么精心?
宋福气极会说话,不好意思道:“燕太子模样俊美,穿一身花反衬得俗气了,素素净净的才显少年英姿。”
岳麒麟细看他的着装,却发现这厮这身花衣裳是身猎装,奇问:“福气兄一会儿要去行猎么?怎的坐车不骑马?”
宋福气温和笑道:“丞相要孤同车,生怕燕太子跑了。”
岳麒麟觉得此间隐约有诈,一时却又实在看不出诈在何处,只得讪讪坐好,看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会将他们带向何处。
八月湖畔柳叶已然有了凋败之意,春上花开较早的那些灌木,诸如蔷薇连翘山吹,却再一次绽出些小花,星星落落缀在道旁四处。
热汤水下肚到底不同,岳麒麟赏看不同北方的楚国初秋,渐忘腹间不适,见同车的二位宝货皆没有吃出什么毛病来,便更安了心。
这两位宝货自然不能又甚了不得的事情可以诈她,车沿湖而行,便停在了湖畔的一个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