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面却像盯什么似的看着云清为太后选取寿礼,连寿礼单子都要先送给他过目。
云清如今是三公九卿之一,今年太后不是大寿,用不着百官入宫相庆,他却是朝廷重臣,有个可以送礼套近乎的面子。
“这对粉彩麻姑献寿坐地大花瓶不错,能讨到母后的欢喜。这镂空牡丹富贵图的食盒却不必,早先的文德妃喜欢牡丹,因而母后十分厌恶这牡丹花……”龙天煦坐在安泰殿内,拿着批改奏折的朱笔在云清的礼单上涂涂画画。
云清在一旁看的苦笑不得。
“臣就打算送几样意思意思,用不着这么精细吧?”云清被他指点了半天,终于无奈道。
这指点之精细,连太后不喜欢牡丹花这种先帝都未必清楚的事情都说给他听了。
“不行。”龙天煦斩钉截铁的说完,看云清一眼,“你得讨到母后欢心的话,这礼得比朕那个御史大夫舅舅送的更贴心。”
“臣讨太后欢心做什么?”云清苦笑。
龙天煦用一种批判的语调说:“这话说的,哪家的媳妇儿不要讨婆婆欢心的?也许母后一高兴,朕就可以把皇后废了,立清儿为后。”
云清怒喝:“陛下!”
他真想把龙天煦的头摁到案几上的那砚朱墨里。
“这单子一上去,母后和舅舅一眼便能看得出来这是朕批过的。日后他们尤家使手段,看着你总会多几分忌惮。”龙天煦收敛了调笑意味,正经道。
“……”这种人你拿他有什么办法。
龙天煦把单子一合,又问道:“你猜淮安王会送些什么上来?”
“臣如何知道。”
“哼。”龙天煦哼了一声,道,“必然是一套佛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最为可能,想来还是金砂研的墨、上好的冷金宣纸,他亲自细细抄写多少遍,选了最好的一套送上来。唔……后头这一截辛苦,必然是他的王妃‘不经意’和母后说的。”
……
“真是辛苦淮安王了。”太后尤氏笑道。
她虽已是四十的年纪,容貌却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模样,眉目间风情万种,唇腮旁风流自生,真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举手投足又拿捏着一种端庄大气的气度。
淮安王妃笑道:“母后说的客气了,王爷说母后喜欢便好,若是当真能诚感上天,为母后积德延寿,就更好了,也是我们淮安王府的福分。”
太后笑道:“你们几妯娌里头就你的嘴巴最会说,配了淮安王这么一个闷葫芦,倒也互补短长,真是般配了。”
她略侧过头,对南阳王妃韩氏说:“这次你们便在长安多住些日子,陛下就纳了三位妃子,连皇后只有四人,子嗣也就太子一个,这后宫冷清的很。你们来了,本宫身边才热闹些,别急着回去。”
“这恐怕不合祖制吧。”韩氏略有些不安道。
“哼,陛下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几个字都不放在心上了,还什么祖制。”太后见着龙天煦与龙常宁两个人进来,故意提大了声音说道,眼睛微微斜着,视线很是责怪的放在龙天煦身上。
龙天煦无奈讨饶道:“而今御风都六岁了,母后怎么还说这个话?先与母后说好,儿子可是真的一个都不愿再往宫里纳了。”
众人连忙给皇帝见了礼,龙常宁又给太后行了礼。
“皇嗣只需一个便够了么?要不要本宫给陛下复述一下皇室宗亲还有文武百官是怎么说的?”太后问。
龙天煦给她噎了一下。
龙常宁忙上去打了圆场,“今日是母后寿辰,不说这些。”
太后便也作罢,目光一扫,“淮安王呢?”
“被德正拉着,在外面逗着信风和御风两个玩呢。”龙天煦坐在上座,随意答道。
先帝有五个皇子,大皇子早夭,连带着皇后命也并不长久,留下三皇子龙常宁被先帝交付当年的淑妃尤氏抚养;二皇子龙玉煌是文德妃所生;四皇子龙天煦为尤氏所生,后为太子;五皇子龙德正则是宫女所生,所以一向立志做个闲散王爷。
“德正也是,多大的人了,又是徐州王,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太后笑道。
龙天煦道:“他自小就那性子,估计是改不掉了。”
太后却道是龙德正年纪也不小了,该正正经经去个王妃回家收收性子了,原先娶的那四五个侧室小妾都是些媚骨子的狐狸精,这些个戏子、舞姬,没一个是好东西。
两位王妃自然附和。
待得龙玉煌与龙德正二人进来,这事情已经聊得像模像样,简直让龙德正哭笑不得,他将目光投向自家早先进来的二位皇兄,却见两人也是一脸无奈。
要知道,已婚妇女铁了心要操心自家人的婚姻大事的时候,是村姑渔女也好,是太后王妃也罢,那本质真是没什么区别。
龙玉煌一脸淡然的坐在边儿上。
他们几个自家人聊了片刻天,龙天煦便说是要走了,那安泰殿内还有一堆奏折等着他去批呢,龙常宁说是有事,也就跟着走了。
入得安泰殿,云清正端端正正端坐在案几前等着,巨大的山河社稷图已经展开了,立在大殿右面的墙边。
“臣见过陛下,见过南阳王。”云清行礼。
龙天煦一挥手,“平身。”
“诺。”云清应了,在一旁站着。
有龙常宁在,龙天煦也不像平时那般随意,待龙常宁坐好了,才让云清在旁了坐下,两个人坐得难得的远,龙天煦也难得的的规矩。
“皇兄可看出什么了?”龙天煦笑道。
龙常宁摇头叹道:“二哥封地内确实不太安生,若说是伐木铸铁,却也没有,但往来出入的人员十分的杂。本王实在不知道二哥这是要做什么……”
“若要武器,何必非要自己铸造。”龙天煦笑道,“澈安,你拿给皇兄看一看。”
“诺。”云清略低一点儿头,应了,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龙常宁。龙常宁十分疑惑,微微皱着眉头伸手接了。
“皇兄,朕让你派人观察二皇兄境内,并非有别的意思,实际上条条目目朕早就查清楚了,并不用皇兄的情报。只是朕知道皇兄从小宽容,为人慈悲和善,若非皇兄亲眼所见,皇兄绝不相信二皇兄真的存有歹意。”龙天煦道。
龙常宁瞳孔微张,“这……这是!”
“军中探子查出的淮安王与北戎人交易武器马匹的记录,还有几张偷来的凭据。”云清淡淡道。
龙常宁满面错愕的看向龙天煦。
“想来皇兄如今能有七分相信二皇兄是要谋反了。”龙天煦微微笑着点头道。
龙常宁说不出话来。
“朕并非是一定要皇兄为朕做些什么,只是朕坐在这皇位上,看着这东西心里实在不安。害人之心不可有,放人之心却不可无。朕,不想被人害了。”龙天煦十分动容的说道。
他看着龙常宁,喊了一声:“哥。”
龙常宁浑身一震。
龙常宁自小是由当今太后抚养,生母早逝,让他对那个贤良温婉的母亲并没有什么映像。当今太后是把他当自己亲生儿子养的,所以他自小便是从心里以当今太后为娘,龙天煦对他来说,便是亲生弟弟。
这一个“哥”字,比万千道圣旨更有力度。
“臣……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龙常宁行大礼,头伏到地。
云清看着龙常宁,心里一阵一阵莫名的发凉。
“澈安。”龙天煦喊道。
云清忙应道,“臣在。”
而后他看着行完礼重新坐起来的龙常宁,恭敬道:“臣已按照陛下的吩咐,精心挑选了五千军士,他们上马可为骑兵,人人都是精骑,下马为车兵、为步兵也都是一把好手。此次南阳王在长安祝寿期间,便可分批奔赴南阳,日后可供王爷差遣。”
这差遣自然是有限度的,他们听的终究是皇令。
龙天煦点头道:“这些人马只是以防万一,若是二哥那里有异动,这长安的安危、朕的性命就都托付给皇兄了。朕这里有一道密旨,允许皇兄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份黄绢,举到龙常宁面前。
“诺。臣谢陛下信任,定不负皇恩。”龙常宁连忙双手接过,答道。
此事一了,龙常宁与云清二人便都从安泰殿告退出来,云清回军中,龙常宁去皇亲宗室为太后祝寿并陪同太后看戏的锦绣轩。
待走到二人异道之处,龙常宁却停了下来,云清便随之停了下来。
“这许久不见,云清都是大将军了。我离京之时,觉着你还是个娃娃呢。”龙常宁柔声说道。
云清忙道:“王爷客气了。”语气却是不知不觉放松了不少。
“梦泽也不在了……”龙常宁叹道。
梦泽是云彦的字。
云清不知怎么答话。
“改日还要托云清带我到梦泽坟头祭拜。”龙常宁道,“我呀,要和他好好说说这物是人非,这物是人非的,我都不太适应了。”
“这是自然,王爷何时有空,派人叫臣一声便是。”云清应道。
龙常宁点头,他道:“陛下也越来越厉害了,想来必将成为一代明君……云清你也要好自珍重。”
这话后头有多少话藏着没说,要他云清自己品味。
“谢王爷关心。”云清道。
二人这便告了辞,云清自己向宫外走去,因着今日太后庆寿,文武百官多不会今日入宫奏禀事物,内侍宫女也多调往后宫忙碌,所以一路上没有什么人。他走着走着,就走了神。
天煦,你说怎么所有人都叫我要小心防着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说自家媳妇不调戏白不调戏,别人家媳妇调戏了也是白调戏=…=
☆、第十三章
借着太后将诸王留在长安的半个月,龙天煦将淮安王周边诸事都安排停当,但自诸王回程之后,大律境内一直风平浪静,淮安王那厢没有半点儿动静,探子送回的情报里,这位王侯每日依旧是吃斋念佛,没有一丝异处。
龙天煦索性不管他,让曾经上策的董书业在朝中做了个言官,又因丞相年纪已大,如今上书告老还乡,便将原先的御史大夫尤恩晖提为丞相。
随之是太后赐婚,将皇后家中的幺妹许给了徐州王龙德正为正妃。
而后的日子便一直不咸不淡的过着。
直至夏初一场暴雨从天而降,断断续续的下了半个月,长江一线水量猛增,滚滚长江水冲破了两岸堤坝,化为洪水,吞噬了沿岸百姓的家园。
因长江沿线多为鱼米之乡,这一场洪水下来,大律一年泰半的粮食都化为了乌有,再加上救灾、救济灾民、防治疫病,一时各府粮仓消耗甚巨,又牵扯国库钱财调配,朝野上下顿时甚为忙碌。
待陆陆续续忙完,已是秋初。
因着这一场事故,秋季金度司的帐算完,报上来,摊开一看便知道今年一年大律的财政是入不敷出。
其它诸如粮食布匹之类的账目再一上来,龙天煦只好苦笑着对云清道:“只怕三年两载之内,咱们不好和北戎开战了。”
“正好这几年征战消耗不小,让百姓缓缓也是好的。”云清道。
龙天煦点点头。
他眼眸一转,道:“清儿今年可是要去巡边?”
云清点头称是,龙天煦便微微一笑道:“朕随你去。”
“陛下莫要开玩笑。”云清正色道,“边关危险,岂是陛下能够随意涉险的地方?何况秋日一至,大漠边关便十分寒凉,及至冬日,每逢雪落之时人马行进都困难,陛下哪儿能去吃那般苦头。”
“原来大漠戈壁的寒冬这般难熬。”龙天煦微微颔首,桃花样的眼眸微微眯着,“那清儿还选着这般时候去?太医让你忌冷忌热、忌急忌怒,这太医的嘱托你转眼便给朕抛到天边儿去了吧?咱们也不求能恢复如初,调养的好一些是一些总成吧,你那身体才给朕调养了多久?又逞能!”
“……”
什么叫“掘了个坑,自己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就是自己这种的。
云清心里暗道。
龙天煦却在那厢十分满意的自顾自说着:“等着明年初春,春暖花开了,朕再同你一起去巡边。”
“诺。”云清无奈道。
龙天煦将账目一合,又说:“对了,你家小魔头可曾启蒙了?”
云清点头道:“去年起跟着云霄读了大半年书了。”
“唔……”龙天煦沉吟一下,“这样也不知他愿不愿意跟着太子从头读起。”
云清道:“若是能做太子伴读,就是他的福分,何来愿意不愿意一说?再说了,臣家中的夫子是按民间一贯的教法启的蒙,五六岁的娃娃也就读些《百家姓》、《三字经》之类,顶破天是《声律启蒙》。宫中启蒙,却是从《论语》教起,何来从头读起一说。”
“那朕改日便下旨。”龙天煦乐呵呵的说道。而后他将案几上的奏章、账目一类事物向前一推,道:“清儿,咱们出去走走。”
“陛下是要去哪儿走走?”云清疑惑道。
“宫外。”龙天煦这边儿回答简介明了。
云清眉头一蹙,“这样恐怕不太妥当……”
可惜他再是有一千一万个正当理由,他也是讲不过龙天煦的,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陛下乐呵呵换了藏蓝的常服,拉着他,带着一脸无奈的德奂从侧门出了宫。
这一路直奔集市而去,在长安闹市里晃了两三圈,龙天煦吃过各式零食,看过小摊杂耍,买了个据说娶媳妇要套在新媳妇腕子上的银镯子,这才十分满足的出来。
却也不回宫,拉着云清说是要去大将军府吃晚饭。云清闹不过他,只得应了,皇帝陛下却连去大将军府的路上也不消停,一直在马车里拉扯着云清,胡搅蛮缠地非要把那个镯子戴云清左手腕上。
云清自然是不干的,他一个大男人——还是个武将,凭什么要把那种小媳妇的东西戴在手上?
龙天煦自然是打不过云清的,可云清也不能真去打皇帝,于是两个人一路从长安南面的市集拉扯到长安东面的大将军府,最终也没拉扯出结果来。
两个人在德奂的提醒之下,别别扭扭的下了马车。
大将军府的朱门深阶右侧有一棵参天大树,扎根在府邸墙外,枝干却伸进了墙里。有此情此景,盖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