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换。”我背过身走到门口,饶是如此,一想到萧靖就在我身后换衣服,脸也忍不住微微泛红。
萧靖也未与我在这方面争执,身后迅速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脑海里忽然蹦出那个夜晚的情景,脸都红到耳根去了,一阵一阵地发烫。
好在萧靖换的十分迅速,没多久他便将我一套女装递与我,“你也换上吧。”想是因为情况颇为尴尬,他再不是那冷冰冰的口气。
我接过衣服走到床边,见萧靖已背过身,这才放心大胆地换了一身湿衣。
等换完衣裳,我走过去,将桌上侍女拿来的锦帕递给萧靖,他的头发湿湿的,还在滴水,那水滴沿着脖颈低落下来,迅速侵染了干净的锦袍。
我也执了另一条,轻轻擦拭着一头湿发,等它略略干了,便拿了取下的发簪简单地绾了个髻。
这样一番迅速地收拾好自己,我才复又走到还在擦拭头发的萧靖面前,他略比我高,与他说话的时候,我要微微仰着脸,我说:“萧靖,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没有要陷害郡主于不义,也并未打算要追究郡主今日的荒唐举动,至于我为何要装作不会水,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吓唬吓唬她而已,坦白说,对于朝阳郡主的所作所为,我实在不敢苟同。”
说罢,我再没看萧靖一眼,开门,迎着屋外的阳光大步踏出。
我没有告诉萧靖,我之所以装作不会水,其实是想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来救我,而他当时毫不犹豫的跳下水,让我很开心!虽然我隐隐明白,他这样做,也许更多的是为了就萧茵。
我与萧靖很快回了靖王府,宫里,谁也不敢太后提起今日萧茵推我下水之事。我想凭着萧靖与萧澈的能力,只要我不亲自提起,便也不会有人敢让那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苏相知道此事。
我疲惫不堪地回到饮绿轩,水绿见我换了一套衣裳,有些疑惑,我实在没力气再多做解释,只让晗烟帮我备了一桶水,将自己整个人扔在温暖的水里。
想是今日落水,受了寒,从木桶中站起来时,竟觉一阵晕眩,我强自稳住身体,穿好衣服,刚要开门却听门外两个伺候的小丫头议论着什么。
“是呢,整整跪了一个上午,任刘管家如何凶神恶煞,赶都赶不走。”
“那是因为她全家都死光了,刘管家其实也很同情她的。”
“谁叫她偏偏跪在靖王府门口,多丢咱王府的面子啊,你没看到,围观的人好多呢。而且,看那位姐姐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真是奇怪。”
“最奇怪的是,本来有人愿意买下她,可是她死活不愿意,非要卖进咱王府才肯。”
“一定又是一个想要进来勾引咱王爷的,哼,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也不想想咱王爷是谁,怎么会喜欢这些个狐狸精!”
“可是……她被洛王妃买下了,以后见王爷的机会一定很多吧,不像我们,真倒霉,怎么会被分来伺候这位主子啊,长是长美,可咱爷不宠她又有何用。”
“那是当然的,你也不想想,这位的爹爹是谁,那可是苏相,王爷哪回在府里发了脾气不是跟苏相有关,王爷最恨苏相了,怎么会喜欢他女儿……”
“……”
脑海里猛然间闪过些什么,却快得住不住,我摇摇头,实在晕得很,便懒得再想,等她们说完了,才缓缓开门出去。
我只想好好睡一觉,没有一点胃口用膳,吩咐水绿不要让人打扰,很快便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梦里却也并不安稳,我梦见萧茵将我推下水的事,不知为何,被我爹爹知道了,爹爹勃然大怒,搬出律法就要处死她。萧茵的血溅在大殿上,映红了我苍白的脸,太后冷冷地坐在大殿之上瞪着我,萧靖气得握了一把剑就要朝我劈来……
我被那噩梦惊醒,迷迷糊糊间,听见窗外飒飒响,雨声滴落在竹叶上,入眼的是窗外一片烟雨迷蒙……
竟已是清晨了么……
“小姐,你可醒了。”水绿在门外敲门。
“恩,进来吧。”我披件衣裳起来,想起昨晚的梦,犹自惊魂未定。
昨日那样一番话,不知萧靖是否信我?
水绿推门而入,几个小丫头捧着洗漱用具跟在她身后,我自顾拿了锦帕清洗,听水绿问:“小姐,是先去园中散散步,还是先用膳。”
我昨日几乎未曾用膳,这会儿倒真有点饿,便道:“先用膳吧。”
厅外还在下雨。
细细的雨如同轻柔地丝洒在春日嫩绿的叶芽上,发出沙沙地轻响,低低的石榴树在风中摇曳,树上有含苞的朵儿仿佛初醒的少女正浅唱低吟,远远望去,雨雾朦胧间,这小小的庭院如同一幅栩栩的水墨画卷般。
视线停在屋外好一会儿,我才复又低头,恹恹搅拌几下碗里的清粥,送入口中。
那粥火候正好,入口即化,只是恐昨日真是受了寒罢,尽管觉得饥饿,始终甚无胃口。
厅里一片安静,只有一两个侍女与水绿在旁伺候,我总觉得静的有些怪异,这才发现,水绿今日似乎很少说话。
我转头看一眼身旁的水绿,她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要收回视线,才发觉这厅里少了一个人。
“晗烟呢,怎么这会儿也不见她。”
我想起昨日一脸恭敬聪颖的晗烟,并不像是爱偷懒的侍女。
水绿小心翼翼看我一眼,有些支支吾吾,我心下怪异,只静静等她作答。
却见水绿身旁一个紫衣丫头忽的跪在地上,眼里泪水盈盈。
“烟姐姐一向待我们很好,奴婢大胆,求主子救救烟姐姐……”她说着说着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又是希冀又是害怕地看着我。
我惊得手上的瓷勺差点未拿稳,脑子里猛地闪过昨日清晨萧靖看晗烟那一眼,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刚要站起来,另一个丫头也跪了下去,泪水连连道:“求主子救救烟姐姐。”
我忙扶起她俩,见两人哭的梨花带雨,也不好再问,只得转向水绿:“水绿,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水绿讷讷开口:“今早王爷的小厮将烟姐姐带走了,说是烟姐姐犯了错,王爷赏了她几板子。”
犯错?难道就因我昨日出了饮绿轩,萧靖便在晗烟身上找错么!
“主子,您救救烟姐姐吧,王府里的板子不是人人都挨得的,烟姐姐只恐性命不保。”
我一咬牙,提群便往外跑。
萧靖,你欺人太甚!
“小姐,伞……”
7、青蓝
雨一直在下。
朦朦的细雨里,晗烟被几个家丁按在刑凳上,雨水将她浑身淋得湿透了,沉重的板子一下一下落在她瘦小的身体上,她居然倔强地咬着牙,一声不吭。只一张苍白,扭曲地近乎变形的脸暗示着现在她在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庭院的走廊上,有侍女小厮来来往往,指指点点,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叫停。
我不知道这场刑法持续了多久。
也不知道,晗烟到底已挨了多少板子。
我只知道,如果再没有人阻止,她也许真的会活活被打死。
“你们都给我住手!”我气得差点失了理智,一把掀开了正在行刑的家丁。
那是一条活活的人命啊,他们居然也狠得下手!
我并不是慈悲的人,可是我无法忍受有人因为我的关系受到任何伤害,尤其昨天,我还那样信誓旦旦地在她们面前做了保证。
萧靖这样做,无疑是当面给了我一巴掌!
“晗烟,你怎么样了……”
我轻轻捧起晗烟的脸,这张脸昨日还是面若桃花,朝气蓬勃,此刻却已惨白如纸,奄奄一息。若不是她紧紧咬住下唇,一副死都不肯松开的倔强模样,我几乎以为她已是个死人。
晗烟神色迷茫地看我一眼,又几乎无力地垂下眼帘,嘴唇已被她咬破,鲜血顺着唇角蔓延开,然后迅速被雨水冲洗不见……
我的手指忽然忍不住颤抖,又心疼又愧疚,这个女子,她并未做错什么,不过是因为我的任性承担了莫须有的罪名。
萧靖,你竟是用这种方法惩罚我固执地嫁我一场么。
“小姐,还在下雨,我们还是快些将烟姐姐带回饮绿轩,请大夫看看吧。”水绿执着油纸伞小跑过来,将伞撑在我头顶,焦急道。
我瞬间清醒,晗烟伤得这样重,我怎可还有心思在这里自责。
另外两个刚刚帮我引路的丫头,也过来帮我,一并将几近晕厥的晗烟扶起。雨水将群裾溅湿,我本就有些不适,扶着晗烟起来时竟有晕眩感,几乎有些不稳,还好两个丫头机灵,快速接了手。
我揉揉额角,努力忽略那晕眩感,这才迈步向前。
“侧王妃倒起的早,也颇有闲心哪。”
雨雾中,萧靖不冷不热地声音飘来。
我抬眸,便见一把精致地绸伞下,披件暗纹织锦长袍的萧靖长身玉立,如雕刻般的五官棱角分明,眼底漆黑若珍珠,隐隐透出些许凉薄之意。此刻,他薄唇含笑,闲闲淡淡地看着我。
四月的雨,柔而软,我却分明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萧王爷好手段,”若是以前,我定要与他好好理论一番,但是此刻,身体明显不适,晗烟也再耽误不得,我只好先回饮绿轩,“不过我饮绿轩的下人,还不牢萧王爷费心教训。我们走。”我朝扶着晗烟的那两个丫头示意,却见她们一动不动,只微低着头,颤抖着身体不说话。
“侧王妃恐怕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这是靖王府,不是苏府了。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侧王妃引回去,若是再敢踏出饮绿居半步……”说到这儿,萧靖冷冷看一眼已昏迷的晗烟,意思不言而喻。
脚底的雨水顺着绣花鞋进钻进脚掌,一片冰凉。我气得浑身发抖,眼前突然一黑……
“小姐……”身后的水绿急忙扶住我,我倚着她的力量,慢慢调整着呼吸。
细雨朦朦,倏然间我看不清萧靖的脸……
“槿儿,你若真的嫁他,爹地与你哥哥便再不能护你了,你可想清楚了?”我想起出嫁前,爹爹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突然恍然大悟。悲从中来。
原来如此!这是靖王府,所有的下人自然只听从于萧靖,我算什么,不过是个不受宠的侧妃!
爹爹,你当初是否,早料到是这结果,所以才会拼命阻止我嫁与萧靖……
“侧王妃,本王倒是很想看看,昨日你那般大的口气,究竟可以在我靖王府保住谁!”萧靖潇洒走进我在我耳旁吐气。我看见他幽深的黑眸闪过一丝阴冷与狂傲,然后视线一转,阔步离开。
风把雨丝吹得斜斜地,有一两滴溅在身上,我觉得异常的冷!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仿佛风一吹,便随时可能倒下。
靠近心脏的地方,痛得几近麻木。
我死死地握住水绿扶着我的那只手臂,仿佛唯有如此,才可以有一丝力量可以说出下面一番话。
“夫君,昨日落水之恩,瑾儿好像还未报呢。瑾儿向来恩怨分明,这恩嘛,既然你我已是夫妻,那便不分你我,不报也罢。至于这仇,夫君,你看如何?”我看着萧靖转身,然后用尽力气向他露出一抹平静的微笑。
萧靖,是你逼我的,你这般逼我……
“你在威胁我!”负手而立地萧靖锁住我,眸子越发幽暗。
“彼此彼此,夫君又何尝不是在威胁槿儿。不如我们做场交易如何?”
俊美的眉毛挑了挑,不发一言。只一张脸,阴沉地骇人。
胸口闷得发疼,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再烧。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待头脑稍清明些便继续缓缓道:“我可以当做昨日之事并未发生,不过——要用饮绿轩所有人的自由来换。”
多么讽刺的要求,明明是他明媒正娶的侧王妃,竟要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才能在这靖王府中获得自由。
眼前的脸渐渐看不清,我只听见萧靖果断地说了声“好!”
他还真一点都不相信我昨日那番话啊!
萧靖,你为何就不能信我呢……
“小姐……小姐……大夫……快叫大夫……”
雨依然很小,细细如丝,水绿在耳旁焦急地唤,那声音真大,竟盖过了漫天的雨声。
“笨蛋!不可以叫大夫……”再也看不见水绿的焦急地脸,视线内终于只剩一片黑暗,我浑身无力地倒在水绿怀里,陷入昏迷。
不可以叫大夫!
我听见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声音,然后,世界一片寂静……
空气里有好闻的竹香。
我仿佛很久未曾这样安稳地醒来过,尽管脑子依旧昏,但内心清明。
阳光从窗口斜洒进来,清爽且明亮。
在那光线里,有熟悉的影子倚在窗边。
她身材高挑,整个人分外清瘦,水蓝色的薄群穿在身上空空落落的,风一吹,那裙子微微飘动,还带了一点清清淡淡的药香。
“青蓝,见到你真好。”我动了动唇。
那影子缓缓转过身来,熟悉的一张素脸,干净、明亮,只是没有表情。
这张主人什么也没说,只静静走过来,熟练地找到的手腕的脉搏,替我把脉。她的手还是和以前一样,微凉。
青蓝同水绿一样,是从小跟着我的侍女。她8岁那年,偷偷告诉我她想学医,我便去求了爹爹,爹爹一直视她两儿为亲身女儿,自然应了。我不知道爹爹将青蓝送到哪里学医,总之她回来后,已是一位医术非常高明的医女了。却仿佛变了一个人,除了我与水绿外,几乎谁也不理,整个人冷冷地,很少说话,整日埋头于自己带回来的医术与草药之间。
我摸摸肚子,无声地询问她。
“并无大碍,不过,如果小姐存心要和他一起死,大可再去淋一次雨。”她收回手,冷冷道。
我自觉尴尬,只好勉强朝她笑笑。
青蓝跟水绿不一样,水绿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而青蓝,我不知道她在学医的日子里经过什么,她的眼睛里有我始终看不透的沉稳与内敛。
“那……有人发现了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晕倒之前水绿一直嚷着叫大夫,若真的有大夫替我把脉的话……
“当时我在场,所以这两日一直是我在照顾小姐,并未假手他人。”瞥了我一眼,她态度依旧冷淡。
我心中疑惑,当时……怎么可能?
脑子里突然掠过那日听见的门外两个的对话,难道她们口中的人,竟是青蓝。
“对不起……”若我当初肯让与水绿一起陪嫁,她便不用在王府门口跪上整整一天了吧。
可是当时,就连唯一知道真相的青蓝也不同意我嫁给萧靖。
“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你永远是我的小姐,所以,我会帮你。”青蓝依然未露出一丝表情,只一双水般清冷的眸子里有我信任的坚定。
我笑了,握住她的手,有些撒娇般道:“我好像饿了。”
她垂下眼帘,低低恩了一声,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