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是出了名的孝子,我知道我这样这番说辞,他定免不了动心,果然,他面露犹豫。
我不禁心里一阵苦笑,萧靖,你可知,为了嫁给你,为了让你用同样的感情回报于我,我做足了准备!就像……你准备好绝不会喜欢上我一样。
那么,让我们看看,最后是到底谁输谁赢了。
“夫君,洛儿觉得是该去给太后娘娘谢恩呢,总不能一直让太后娘娘与您置气。那样子,洛儿心里也很难过。”沈铭洛也侧头看着萧靖,清秀的滑过一抹淡淡地惆怅。
萧靖安慰般抚抚她的发,终于点点头。
五月的晨光带着微微寒气洒落进来,屋外一枝月季沾了些许露水,开得正好。
为何这一仗,明明是我赢了,却丝毫不觉欢喜呢?
靖王府门外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
我与水绿在大门口等了许久,仍不见萧靖出来。
“小姐,王爷怎么还不来啊?莫不是不进宫了吧。”水绿撇了撇嘴,有些不耐烦。
我摇摇头,不去倒还不至于,他顶多是想让我多等一会儿而已。
果然,不一会儿,着了一身福字如意锦缎袍子的萧靖踱步而出。
如墨的发一丝不乱地束在金丝精琢的锦冠下,秀金流苏冠带垂在白皙的俊颜两颊,腰际间系了暗紫织锦白玉扣带,鼻梁高挺,薄唇含笑,凤目间光华流转,实在是不羁于世。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少年,一路过来,少年面无表情,四月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都平白多了一股森冷之气。
我猜想他便是萧靖的心腹萧寒,不知何时起,只要有萧靖出现的地方,便一定有他的身影,萧靖似十分看重他,就连名字都改为与他一同姓萧。
萧靖轻撩衣袍,一脚踏上马车。
我自然不会盼他亲自扶我一把,但那车太高,我需要水绿帮忙,转头却见水绿痴痴望着架马车的萧寒,见我看她,小脸瞬间通红。
哦,我忘了,传闻萧寒擅剑,当今世上至今还无人在萧寒剑下胜过!
犹记得当年娘亲闲暇时,我们喜欢搬了凳子缠她将故事,每每讲到潇洒剑客时,水绿闹得最欢。
这丫头,春心动了。
我不动声色地上了马车 ,撩开帘子,见萧靖端坐在一侧闭目养神,看来是不太想与我多做交流。
我有些赌气地也不想同他说话,刚想找位置坐下,不料马车突然启动,一个不稳,身体惯性使然地朝萧靖靠去。
该死的萧寒!
“想不到苏小姐不仅言语不羁,还这般擅长投怀送抱。”果然,萧靖也不扶我一把,任我以蹩脚的姿势倒在他腿上,还不忘暗讽我刚刚的口无遮拦,与现在的不知羞耻。
我气得牙咬切齿,却又忍不住一阵心寒,萧靖,是否我先喜欢上你,便一定是那个输家,任你肆意轻贱!
想到这儿,我索性放下女儿家的娇羞,大大咧咧地一把抱住萧靖的腰。
你不是讨厌我么,那又怎样,我偏要正大光明地抱着你。
萧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夫君,您说什么呢!槿儿现在是您的妃子,难不成夫君还害羞么?”我蹭了蹭,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仰起脸,故作天真地看着他。
萧靖的额角的青筋抽了抽。
“放开!”冷冰冰地声音,蕴着暴怒前的征兆。
刚刚的不爽一扫而空,我心情极好的搂得更紧,干脆把脸也埋了进去。
熟悉的瑞脑香气扑面而来,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肢体交缠的夜晚,脸顿时真的红透了,我条件反射地一把放开萧靖,离得他老远。
本来一脸暴怒地萧靖古古怪怪地看了我一眼。
而我,因为实在害羞,再不敢看他,只远远坐在马车另一边。
一路无话。
4、进宫
“王爷,太后娘娘气还没消,您还是和槿王妃先回去吧。”偏听里传来王嬷嬷无颇为奈的声音。
没想到太后脾气竟如此刚烈,说不认这儿子,便是真的不认,竟连我父亲的面子也不给。
我本以为,太后既然已下旨赐婚,便多少要给我这新妇几分薄面,至少要让我与萧靖按礼奉上一杯新茶,如此,萧靖便有机会见上太后。不曾想,前来请安的嫔妃一批一批进去了,我与萧靖在这偏听等了许久,太后迟迟不肯召见。反倒是太后身边得宠的王嬷嬷想是看不得萧靖受苦等候,频频前来劝说,让我们先回去,慢慢等太后消气。
笑话,太后已气了一月有余,照这势头,还指不定哪年哪月消得了这口气。
我心下亦纳闷,萧靖不过肆意妄为娶了不太门当户对沈铭安,太后这样的反应稍稍有些过头。
萧靖斜斜靠在紫檀木椅背,屋外的阳光笼罩进来,让他精致如同雕刻般的面孔在那光线里格外明亮,我却分明感到他周身散发的暗淡与无奈气息。
想来,他也未曾料到,太后真的那般倔强吧。
我望了望屋外的天色,虽是五月,已近午时的阳光倒也颇为灼烈。
哎!总不能已经把他诓来,又见不着太后一面。
“夫君,槿儿有办法让太后见您,您信么?”我微微转头,视线落在萧靖的脸上。
他淡淡看我一眼,眸子里流溢着不屑,大概觉得自己用尽方法也哄不了太后见他一面,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吧。
“不要就算了。”我无所谓地把脖子扭回去,继续望着屋外的晴天。
“你的条件?”良久,才传来萧靖清晰低沉的声线。
我窒了窒,而后缓缓转头,认真锁住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觉得我帮你便要定你所要回报!萧靖,也许你还没有娶了我的意识,不过,我从与你拜堂那一刻起,便有了嫁于你的意识!”
说罢,我再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慈宁宫殿前,找了一块阳光暴晒的地方跪下。
萧靖,自从我嫁给你,不,也许比这更早之前,我便决定,一生都要与你同甘共苦,一如我爹爹与我娘亲一样。
你一个人跪在这儿也许没用,不过有我在,太后多少是会顾及一点的吧。
我刚跪下,萧靖也踱步而出,锦袍一撩,一声不响地跪在我身边。
我只要微微转头,便可看见他白皙的脖颈,在往上便是他下巴优美的弧线,以及哪一张见过了就很难让人忘记的俊脸。
风轻轻吹过来,我又闻到他身上的瑞脑香气,阳光落在身上,有灼人的温度。
这情景,真像极了我与哥哥小时候犯了错,害怕娘亲生气,只好跪在她屋前,唱一出苦肉计。而每每跪不了几个时辰,总会是爹爹把我们抱起来,一同去哄娘亲。
可是,我如今偷偷犯了那样大的一个错,却始终再不敢告诉爹爹与哥哥,只怕即使唱无数个苦肉计,他们亦不见得会原谅我。
“王爷,王妃,这可使不得……”我们刚跪在地上便惊得慈宁宫一屋子的嬷嬷侍女都出来劝。
我与萧靖一动不动。
“王爷,您就别倔了,太后娘娘本就在气头上,您……哎!”
王嬷嬷是伺候太后的老宫女,精干的老妇,眸子阅尽沧桑,我还记得她刚刚第一次见我时,眼里一闪而过的严厉。
不过她是从小看着萧靖长大,自然对萧靖亲切几分,此刻眸子流露地关切没有半分作假。
“嬷嬷,萧靖肆意妄为惹母后动怒实属不孝,既然母后不肯让我到她老人家跟前请罪,那靖儿只好携新妇一同跪在殿前,向母后她老人家请罪了。靖儿心意已决,还请嬷嬷莫要再劝!”
萧靖一番恳切言辞,还稳稳当当地朝殿前磕了一个响头以表决心,我也依样画葫芦,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面上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
王嬷嬷见奈何不了我们,只好进去了。她是精明的老宫人,应该知道应该怎样帮萧靖在太后跟前说话。
果然,不一会儿王嬷嬷带了太后的口谕出来。
“太后娘娘有旨,槿王妃殿前觐见!”
我心下苦笑,没想到太后如此坚决。竟打定主意不见这个儿子了么。
侧脸看看萧靖,他脸色黯了黯,却始终沉默不发一言。
“槿王妃,太后娘娘疼惜您,舍不得您在这儿跪着,您跟老身进去吧。”王嬷嬷一脸慈祥地看着我。
我不动,依然跪在地上,仰起脸,温婉道:“嬷嬷,请您告诉太后娘娘,恕槿儿难以从命,槿儿如今嫁作人妇,便是以夫为天,以夫为地,岂有夫君再此跪着,槿儿前去尽孝之礼。”
王嬷嬷面露难色,眼底却一片赞赏:“如此,老身便只好回去禀明太后。”
我缓缓垂下头,瞥见萧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刚转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已面无表情,笔直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我刚刚看的不过是幻觉。
也许真的是幻觉吧。
我们又在殿前跪了许久,太后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王嬷嬷也再没出来过。
约莫一个时辰后,有侍女缓缓走出,我心中一喜,以为太后定是太后召见,却听那侍女道:“太后有旨,赐槿王妃碧螺春一盏。”
话落,她身旁的另一位宫女莲步轻移,捧了一盏茶与我,“槿王妃,请用茶。”
我看了萧靖一眼,没有接,缓缓道,“请您回禀太后娘娘,槿儿还是那句话,夫君既无茶,岂有槿儿先饮之礼。”
那两个宫女进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宽敞的慈宁宫殿前只余我与萧靖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已近响午,阳光比之先前更为热烈,我脸上开始微微浸出汗滴,双腿也渐渐痛得麻木。
反观萧靖,大抵是自小习武的关系,他脸上一滴汗也没有,笔直地跪在地上。
就在我暗咐太后她老人家铁石心肠,今日恐怕无缘得见的时候,王嬷嬷一脸喜色地走出来。
“王爷、王妃快快请起,太后有请。”
她略有深意地看我一眼,忙示意宫女身旁将我扶起来,我双腿疼痛不已,只好慢慢倚着那宫女的力气站起来,却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还好这招苦肉计是成功了!
萧靖也不禁松了一口气,轻撩衣袍,潇洒站立,唇角微微上勾,眼底的喜悦就那样肆无忌惮地溢出来。
我怔住,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萧靖真正的笑,那笑由唇角咧开,沿着英俊地面颊上扬,然后缓缓浸入眼底,刹那间仿佛眸底碧波中红莲绽开,华光四射,直衬得周遭黯然失色。
我突然奇怪地觉得:即使跪个一天一夜又何妨,只要萧靖能够一直一直那样笑!
在我爹爹的口中,太后柳氏一直是个颇为传奇式的人物。
当年太后柳氏不过是先皇宫中名不见经传的妃子,甚至一度被打入冷宫长达十余年载,然而最后这位柳妃却打败了当时圣眷在宠的皇后以及她身后那个庞大的家族,成功登上太后宝座,成为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仅凭这一点,我便觉得太后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而此刻,我却着着实实地被软榻上这位慈眉善目的妇人惊住了。
她恐怕并不擅长后宫妃子理应最熟悉的保养之术,太后并没有我想象般年轻,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记,然而正是那些清晰不做作的印记让她整个人更显真实,多了一分平易近人,少了一分因为高高在上的地位而显出的冷漠疏离,让人倍感亲切。
“儿臣参见母后!”
听见萧靖下跪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急忙也盈盈福身:“儿媳苏槿,给母后请安。”
良久,都没听到太后的回应,我心下不安,微微抬眸,便撞进太后笑意盈盈的眼里。
太后愉快地看了眼两旁花枝招展的妃嫔们,含笑道:“你们看看,哀家这儿媳如何?”虽是询问的语气,但任谁都看得出她脸上的喜爱之意。
我这才发现原来从进门这当儿起,殿内的妃子们便细细打量着我,偶尔还偷偷相互交谈几句,听见太后问起,便立刻有人恭维迎合。
“槿王妃丽质天成,真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是啊,依臣妾看,这大殿之上,还真找不出能把槿王妃比下去的人儿了。”
“更难得,王妃动静之间颇有气质,定是个娴静温婉的可人儿,臣妾在这儿恭喜太后娘娘得如此佳媳了。”
“……”
一屋子年龄与我差不多大的女子们七嘴八舌,全是些顺着太后的意思恭维的话,我多少有些不屑,但还是得做出一脸娇羞的模样来。
却见殿上,太后摇了摇头,缓缓道:“你们呀,都没说到哀家心坎儿里。”说罢,亲切地朝我招招手,“来,槿儿,到哀家身边来。”
我颇有些诚惶诚恐,不知道太后在打什么主意,却又不敢违抗,只好规规矩矩走到她身边。
太后轻轻握住我的手,视线已转向下边跪着的萧靖,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她朝萧靖道:“靖儿,哀家让你说,说得好,哀家便不生你的气了,说得不好,你便继续出去跪着吧。”
我心“咯噔”一声,心想萧靖对我会有什么好话!却又更加弄不懂太后的意思,萧靖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却对我比萧靖更亲近几分。若是顾及我父亲,她大可客气地夸我几句赏赐一番便好,到不至于非要坐到这般疼爱的地步。
想到这儿,我略略不安地忘了眼前的太后一眼,她慈爱地拍拍我的手,眼中流露地喜爱不像是在演戏。
萧靖大概也不解,显出几分尴尬,想来,要让他夸我一番,委实有些困难。
但到底是萧靖,脸上多余的表情迅速敛去,萧靖朗声道:“母后若要让我赞美槿儿的美貌,那儿臣可以告诉您,槿儿是儿臣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若您想让儿臣夸赞槿儿的才德,恕儿臣不能回答您,儿臣昨日才与槿儿成亲,实在是不敢妄下定断。”
一屋子女人听见萧靖这番话类似于情话的说辞,皆忍不住抿嘴笑起来,戏谑地看着我。
尽管我知道他是顾及到太后才叫得那般亲密,我的心却依然噗通、噗通的跳,因为他那声“槿儿”,因为他那句“最美的女子”。
我突然懂得为何天下女子都爱听情郎的情话,原来有些话从自己心爱的男子口中说出来,是那样美好、甜蜜。
太后怔了一下,显然未料到萧靖会这般回答,但很面上柔软下来,唇角上弯,仿佛对萧靖的回答十分满意。
“靖儿,记住你今天的话,母后希望你能用心去看,用心去听,不要因为一些已逝的东西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太后终于换上温和的语气,那是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才有的温柔。
“儿臣遵旨。”萧靖喜不自禁,大概未料到太后果真便原谅他了。
“你跪安吧,你哥哥想必已在殿内等你许久,你多劝劝他些,莫要太过操劳了。”
“是,儿臣告退。”
一屋子的女人,即便萧靖想多做停留,也着实不便。
我看着他潇洒地走出大殿,才略略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回头却见太后一脸促狭地看着我,饶是我脸皮不是一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