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姐姐,这是怎么回事?郡主怎么会……”
我已从位上站起来,因为脚伤不方便,便搭了身旁环儿的手,略略朝她福了福。
人前人后,无论如何,她为正,我为侧,即使日后我真的与萧靖和离,见到她也是要行礼的,遑论此刻。
显然是看出我举止间的疏离,她疾步而来的身体硬生生止在离我半步之处,绞着手中锦怕,略带不安的看着我。
“依着府中规矩,郡主犯下大错,自然是要罚的。”我扯出一抹微笑,淡淡回道。
我想无论何时何时,无论再过多久,对着沈安洛,我始终是无法坦然而笑。
“可是……郡主千金之躯……怎可……”手中锦帕绞得紧了紧,粉唇微咬,眼中不安更甚。
“我才不要你假惺惺,少在那里装蒜。”郡主见沈安洛来了,厌恶地撇了撇嘴,十分不屑,又使劲儿挣扎了几下,怒气不减:“还不快放了本郡主,你个死女人,难道还真要打本郡主不成!萧哥哥肯定会休了你的!皇帝哥哥也要诛你九族!”又开始朝着我怒嚎,翻来覆去便是那两句,实在无趣。
我不语,不欲理她。只看向面前一脸忧色的沈安洛,又缓缓解释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萧茵既然贵为我北国郡主,自然更要守规矩,怎可肆意胡来。既然犯了错,定是要罚的。”
“你胡说八道!快点放开我,你们这群狗奴才,等萧哥哥来了,都拖出斩了。”萧茵听我说完,立刻反驳。
“郡主,还是快些认个错吧。苏姐姐菩萨心肠,一定不会真罚你的。”见我心意已决,沈安洛微微俯□子,改为去劝被家丁困在案板上的萧茵。
“你滚开!本郡主就不信了,这个女人,还真敢打我不成!哼!”
萧茵丝毫不领情,沈安洛脸色白了白,一时咬唇不语,有些委屈。
我环顾了一眼院子里站在各处看热闹的家丁,扬声道:“你们方才也听我说了,可有想要替郡主求情之人。不论是谁求情,郡主都可以少挨一板子。”
小厮环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皆是诺诺不安的模样,良久,也未有人出声,眼中甚至还出现了几分喜悦,显然有些高兴看着面前郡主受罚。
就连萧茵从宫中带来的侍女,也只是微微白了脸,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没有半分想要替她求情的意思。
整个院落一时安静下来,空气里有一丝诡秘的静谧,萧茵也似乎意识到什么,一声不吭,只安静地望着自己从宫中带来的那几个侍女,眼睛慢慢红了。
“若真是没有,那便行刑罢。”我冷声下令。
“等等!”扑通一声,却是沈安洛身旁那个紫衣丫头突然跪了下来,脸上虽有几分俱意,但眼底却是一片坚决,一双眼睛毫无怯意地直直望着我,“请侧妃娘娘容奴婢说几句话。”
我认得这个丫头,正是我与萧靖大婚当晚,让萧靖连那杯酒都来不及呵便走了的婢女。
“紫嫣,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仿佛是知道自己的丫头要说什么,沈安洛嗔怒道,急急地要去拉她起来。
我自是未曾料到还有此番插曲,一时也愣住了。
紫嫣哪里肯起来,任沈安洛如何拉扯,也一动不动,只看着我,坚决道:“槿侧妃娘娘,我家主子天性善良,一向慈悲为怀,莫说对您、对王爷,即使是对我们下人,那也是极好的。可是人太善良了,总容易受人欺负,主子哪里像您那样好的福气,有苏相做爹,您虽然是个侧妃,但是王府上上下下哪个敢轻易得罪您,就连对您的称呼平日里都不敢提个‘侧’字,只唤作‘槿王妃’。可是没有‘侧’字,不代表您就是这王府的女主人了,我家主子当初可是王爷明媒正娶来的正妃,也一向与王爷相敬如宾,人人称羡,您来了以后,也不见王爷分了半分心思出去……”
“啪”地一声,还未等紫嫣说完,沈安洛竟是气得面色发白,当众给了她一耳光,然后迅速转头歉疚地看着我,面色又急又白:“苏姐姐,你切莫听她胡说,这丫头今日定是吃错了东西。你千万饶她一命。”
“娘娘,今日奴婢便是死了,也定要将您的委屈说出来,您何须惧她,她不过仗着苏相权势而已,您才是这府里真正的主子哪!”紫嫣捂着半边脸,已是痛哭流涕。
我的手指死死抓住了身旁扶着我的婢女,一时间无法呼吸,心脏一阵紧缩,左肩处那朵红梅火烧火燎般,我疼得浑身抽搐,竟不知如何反应。
是,她说的一点没错,当初本便是仗着父亲的权势罢了!
是,萧靖与沈安洛鹣鲽情深,是我硬生生插了这一脚!
……
“呵!倒是哪里来的好奴才,也敢这般同主子说话!死了倒好!”良久未说话的萧茵凉凉来了一句,冷笑着看着一脸惊惶的沈安洛。
天色渐渐晚了,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荒凉的冷风,将我的长裙吹得鼓鼓的,我觉得冷,可是身体死死立在那里,被身旁的环儿扶着,僵硬如石。
我看见青蓝气得上前一把掐住了紫嫣的喉咙,全身俱是森冷杀意;我看见晗烟若有所思地盯着沈安洛,眼底泛起凉薄的笑意;我看见院子里所有小厮侍女都胆战心惊地跪下,仿佛害怕我的迁怒;我看见沈安洛苍白而精致的脸上有眼泪轻盈的滑落下来,梨花带雨,仿佛长久压抑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宣泄而出……
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说:“青蓝,你放开她。”冷静地自己都不相信是从我喉咙里发出的。
被青蓝忽然放开的紫嫣狼狈地在地上咳了咳,我看着她,冷冷道:“你还想说什么?”
“侧妃娘娘,自古以来,妾大不如妻,做人家妾的就应该本本分分,除了服侍好相公,自然还要服侍正妻,如今您不听主子劝告执意要杖打郡主,您将娘娘的正妃之位置于何处,您将王爷的身份之余何处,您又将天家的威严置于何处?”一连三问,本该底气十足才是,却终究是胆怯了,声音渐渐小下去,连目光也开始闪闪躲躲。
整个院子在她说完那番话后,变得异常安静,似乎人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我在那安静的气氛里忽然缓缓扬起嘴角,瞟了一眼面前一直默默掉泪的沈安洛,然后锁住跪在地上身体开始颤抖地紫嫣。我说:“你背得很好,演的……也不错。”
紫嫣听到这话后脸色一白,重重瘫软了下去,沈安洛娇小的身体在风里颤了颤,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咬得泛紫的薄唇颤抖了一声:“苏……姐姐?”
我用一种真诚而平静的目光看着她,我说:“洛王妃,如果你想要回打理王府的权利,自是可以直接找苏槿拿那本账簿,诚如紫嫣所说,你是王府里的女主人,苏槿自然不敢不给。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实在是有些难看。”
如果不是萧茵那句嘲讽,我定然是陷在紫嫣话中的陷阱里,而忘了思考,以她的身份怎敢如此教训与我。
除非,有人示意……
原来无论我在礼数上做得多么周全,多么尊重于她,沈安洛到底是不安的,那日郡主的嘲讽一定深深地刻进在她心里,让她迫切的想要抓住一些什么,萧靖的宠爱远远不够,掌握整个王府才是最实际的吧。
所以,今日,才借杖打郡主一事,向所有人提醒她的身份与地位,而上演了这样一出好戏。
35、将就一下
“苏姐姐,若你是我的亲姐姐便好了;如此那般;我便也会有一个苏相那样的爹爹;就不会与王爷门不当户不对了,也不用拼命去讨好他身边的人……”
风把她声音吹得有些飘渺……
沈安洛被紫嫣扶着;步伐走得有些踉跄;娇小的身体裹在一袭青衣里,仿佛随时会倒下。
夕阳缓缓下落,天色开始变得灰蒙蒙的;直到她的影子渐渐缩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不见;我仿佛才回过神来。
然而她泪痕干掉以后,苍白的脸上那朵无奈的微笑;却一直在我脑海里,抹不掉,擦不去,像幼蚕吞食桑叶一样噬咬着我的心脏,那种细细的、缓慢的疼痛,和绣花针孔大小般的伤口,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扩大,然后流出浓稠的、潺潺的鲜血。
如果,我不是苏槿,今日,定是不可能站在萧靖侧王妃位置。
青蓝说得一点没错,我那般任性妄为,凭借的始终不过是身后爹爹的权势罢了。
而沈安洛,除了萧靖的宠爱,在这等级分明的王朝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所以,才会忍受郡主的奚落与嘲笑,甚至不得不对我这个分享她丈夫的人亲切的叫上一声“苏姐姐”。
我不同情她,也不怜悯她,我只是想起我娘从小教我要公平对待每一个人,而在最初的最初,在我决定要嫁给萧靖的那一刻起,我带着那样卑鄙的想法,对沈安洛来说,原本就是不公平的。
青蓝皱着眉头走过来握住了我袖中的手,像是要给我一丝力气。她的手凉凉的,但不冷。
我侧头,给了她一个微笑。余光瞥见晗烟看着沈安洛,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
我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也一点都不想去探究。
我只是扶着青蓝的手,慢慢踱出了那院子,没有去搭理依旧在大喊大叫的萧茵。
然后,我便看见了站在院外,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萧靖。
夕阳最后一缕霞光,一半落在他肩上,一半落在他身后生长得份外茂盛的爬山虎上,他的脸色在那交错的光阴里晦暗不明,只有浓密的眉毛下,那双漆黑的眼睛深深看着我。神色复杂,像是含了许多东西,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看了多少,也……不太想知道了……
脚步顿了几秒,复又缓缓移动,然后擦肩而过。
呐……萧靖,本质上,我与沈安洛是一样的,因为喜欢而讨好:讨好你在乎的人,讨好你在乎的事,唯一的区别是,她的讨好总是有回应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最迟明天发,大家暂时将就一下,不好意思恩……班上排一个话剧,昨天终于结束了,应该会空一点谢谢你们的留言……
36、喜事
半月后便是太后寿辰,酸豆花我派人打探了许久;自己也试着做了几次;始终不是那般味道。
想来;连萧靖都费力很多功夫依旧未曾有消息的东西,亦不是那般容易找到。
我思虑一番;如果实在无法寻到酸豆花;还是得事先备好另一份礼物才好。我娘曾经为我做过一种叫做“蛋糕”的东西,她说那是她家乡替人庆祝生辰的时候,人人都会吃的糕点。不仅样子美观;口味也极好;我爹那般不爱甜食的人也是极喜欢的;我不妨也试着动手为太后做一个好了。
这样想着,便叫水绿备好了材料;自己试着做做看。
饮绿轩的厨房不大,还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眼望去,蔬瓜果、锅碗瓢盆皆被收拾得整齐有序,倒十分让人赏心悦目。
我刚要抬脚踏进去,却听不知何处有厨娘的声音传来。
“有的吃就吃,也敢在这儿嚼舌根,主子们哪是你议论得的。”声音中气十足,不知是哪位嬷嬷。
“我拿儿敢嚼主子的舌根哪。不过是闲来无事,说说罢了。嬷嬷,您那天是没去呢,咱这位主子可威风了,连郡主都敢打!”有些娇甜的声音,想来定是院里哪个小丫头。
“威风个什么!不是也没打下去么!你当咱这位是傻的,真把郡主拿来打一顿,不过是做给我们下人看看罢了,哪里真敢打下去。”
“可是那日若不是洛王妃来了,真的会打下去的,您是没看到当时那架势,郡主喊得嗓子都哑了。真是替我们下人出了一口恶气,郡主每次来,我们都没好日子过,每日胆战心惊的,真怕哪日不小心开罪与她,便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
“要我说,还是洛王妃识大体,郡主哪里是惹得起的,你瞧瞧那日,听说只是给了郡主一巴掌,倒连累咱院子里的全都抽了好几鞭子呢!要不是老身我躲得快,这把老骨头还不知撑得了几天。”
“不是让青蓝姐给了最好的药了么,您怎么能这样说呢,虽说洛王妃待下人极好,但咱这位也是面慈心善,一点儿主子的架子都没有。”
“说你傻你还不信,这官家的小姐哪里是你这小丫头看得透的。这不还没得宠么,你几时看过王爷踏进咱院子里了。若再传出点待下人苛刻的是非来,王爷便更不待见这位了。你倒看看她日后得宠了是何模样,定是将架子摆得十成十,指不定比郡主脾气还差。”
“真的?嬷嬷您懂得真多!我还以为主子本就性情温和呢!你看,她从来不让我们跪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官家的小姐,虽说是是绫罗绸缎穿着,锦衣玉食供着的,看起来娇生惯养的,但心里头亮着呢!就说咱这位,如今对洛王妃面上是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心里头不定怎么想呢!若不是洛王妃还有王爷护着,你以为就凭她那身份,能在正妃的位置呆多久。”
“嬷嬷。您的意思是,王爷日后若是不宠洛王妃,宠上咱家主子了,那洛王妃……”
“我可什么都没说哪!再说了,这事儿也不是咱俩说得清楚的,不是还有一个苏相在么,依我看哪,咱这位主子要得宠,一个字:难!”
身旁水绿气得眼睛都红了,我笑着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不过几句闲言碎语,何必斤斤计较。
“呀,呸呸呸……嬷嬷您这都留的什么呀!都嗖了!”连带着“啪”地一声,瓷碗被摔在地上的清脆响声,在午后的小厨房里格外清晰。
然后,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便从灶台的那头冒了出来,前一刻还略带抱怨的面孔在看到站在门口的我与水绿时,眼睛瞬间瞪得如铜铃大小,嘴一时张在了那里,没了反应。
“我这不是端错了么,好好的一个碗,你瞧瞧,多可惜……”那老嬷嬷也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见面前丫头神色异样,也顺着她的目光瞧过来,一瞬间,布满皱纹的脸苍白若纸,恐惧爬上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睛,冷汗顺着颧骨略高的额头“唰唰”往下掉。
“奴婢该死!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慌是慌了些,反应极快,立刻便跪了下来。只是声音里止不住的颤抖依旧泄露了此刻的紧张。
我见她吓得不轻,口中不停念着“恕罪”之类的词,不禁一时有些好笑。
那丫头倒也伶俐,见老嬷嬷都跪下了,也跪在地上,小脸吓得惨白惨白的,怪可怜的。
“现在知道怕了。良心都被狗吃了!我家小姐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被你们如此编排,哼!”水绿到底是不服气,重重“哼”了一声,小眼瞪着那老嬷嬷。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