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透过重重的纱幔,依稀可见床上躺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倒有几分刚才水亭中的风采。
“花小姐醒了吗?”
里面有人低低地回答了些什么,嗓音细柔沙哑,声音模糊不清。
风拂柳撩起床幔,探进半个身子进去,和床上的人低低说了些什么,然后笑着对卢渊说:
“她说只是身上乏力,并无大碍。”
“可否请花小姐露一下脸?”
床上的花解语还没回答,风拂柳先摇了头。
“这可不成。解语出生官家,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只是幼年时父母双亡,投亲时又遭遇了盗匪,才流落红尘,这也是无奈之举。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脱离这欢场,重新做人。”
卢渊的心不觉跳了一下,镇静地问道:
“不知花小姐几时遭的难?”
“嗯,大概……十岁吧。她父母身前曾为她定过一门婆家,有一个大她八岁的未婚夫。解语卖艺不卖身,时时处处蒙着面纱,也是想要留得清白之身,清白之名,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相见。可是哪个男子能够有此胸襟接纳……”
“卢大人,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咳!”
“没,没什么。”
卢渊抹了一下脸,退回来重新坐回座位上。他深深吸一口气,问道:
“不知,姑娘的名字中,可有一个梅字?”
他的声音硬邦邦的,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口中吐出来,却又说得小心翼翼,仿佛怕对方听漏掉一个字一般。
床上的花解语又低低地说了些什么。风拂柳侧耳听着,掩嘴轻笑。
“风老板?”
“卢大人是想寻亲吗?解语说了,她的名字中,“梅”倒没有,倒是小时候,父母都叫她小妹儿呢!”
、第三十七章 暗藏锋芒
卢渊心随着她的话起起落落的,最后听到花解语的名字叫“小妹儿”不觉有些失望,又有些释然。
怎么可能这么巧,欧阳梅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正好就是花魁呢。一个十岁的孩子。应该是有记忆的,如果她是自由之身的话,为什么不去找卢家,去找他?
即便是沦落风尘。。。。。。。
他的呼吸一滞,居然无法再想下去。他不会介意,可一个十岁的女孩儿如何在那样的地方生存下来?如何面对自己未来的人生?
风拂柳撩开纱帐走出来,细心地拉拢垂地的帐幔,不让一点春光露出来,不让一丝风透进去。
奇怪,刚刚中了迷药的人,不是应该多呼吸新鲜空气吗?卢渊看看外面,再看看床上,没说什么。风从大开着的窗外吹进来,撩拨着床幔,留下一圈令人眩晕的光的漩涡。
“卢大人,如果您是那位未婚夫的话,又会如何呢?”
风拂柳突然正色问道。卢渊一愣,直觉地反问道:“我?”
“哎!”
风拂柳摇摇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反应。
“我就说,男人们都是小肚鸡肠势力的人。。。。。。不要误会哦,我不是在说卢大人您。咱们江湖儿女也就罢了,可那个男人是官家的人,如何容得下我们?清白又如何?染缸里染过的,怎样也变不了白。。。。。。可解语就是死心眼,八年前被人丢了,现在还对人家念念不忘的!”
她最后的那句话有意提高了调门,似乎意有所指,帐子里的花解语轻轻咳了几声,向里翻了个身,风拂柳吐了吐舌头,拉着卢渊向门外走去。那顽皮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她。
刚走出花解语的房间,就看到段小姐迎面而来,段大公子紧随其后。兄妹俩似乎刚刚发生过争执,段大公子涨红着脸,几次想要拉住妹妹的衣袖,却都被她用力甩开了。
看到卢渊,段小姐快跑了几步,拦在他面前。她的头上依旧戴着帷帽,不过面纱掀起来,勾在脑后,露出了一张清丽的面容。
“卢大人,那尊玉马,我可不可以出高价买下?”
“妹妹!你跟着胡闹些什么?”
段大公子火了,用力拉住妹妹的胳膊,想要把她拉走。段小姐扭了下身子,没有甩开胳膊上的钳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有人要卖,我要买,公平交易,为什么不可以?”
这兄妹俩人,这是唱得哪一出?
他们不是应该先追问一下他们那尊玉马的下落吗?
“对不起,段小姐,如果这尊玉马确系黄大人遗失的,或者被劫之物的话,那么就属于赃物,应该物归原主,不能进行正常的买卖了。”
“如果不是呢?难道卢大人毫无证据,就可以妄加猜度,说着物主人是……”
“是什么?”
不知为什么,卢渊总觉得段小姐的这些话中有些咄咄逼人的锋芒,甚至对他的态度带着一点点抵触和仇视。联想到那天在月下看到的情形,他不觉感到十分不解:难道爱情真的盲目到能蒙住人的双眼,善恶不分吗?
段小姐咬咬嘴唇,终究是不忍吐出“盗匪”一词来:
“我只觉得,你们这样认定,过于武断了些!”
是非不分也就罢了,难得的是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那天,欧阳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让她如此死心塌地?
“段小姐这样做,是受人之托吗?”
“什么?”
似乎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段小姐愣了一下。
“如果不巧,段小姐所以为的那位物主人,正好就是托付之人的话,我劝小姐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的好!”
“为什么?”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我刚开始不就在这潭浑水里吗?”
“因为小姐以为的那个人,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或者不是那种人?”
她如此的单纯,不过寥寥数语,就露了底气,真不知道欧阳皓洁能利用她达到什么目的。
或许,在欧阳皓洁的眼中,段小姐不过是一颗随时可弃的棋子,只是用来扰乱他的视线,所以她才会在他已经发现的情况下,依然大胆使用这颗棋子。
不过,段小姐的出现,确实也一度吸引了他的一部分注意力。而现在有拖住了段公子的脚步,从这方面讲,她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小姐连她的身世来历都不知道,甚至雌雄都不分,怎么就轻易相信了别人呢?”
段小姐的脸顿时变得苍白似雪。
雌雄不分?她不相信,也不敢相信,那样的一个人,居然是女子?!
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被他在举手之间俘获,强霸地囚在怀里做了他的人质,却又在转眼间轻易地放了她。
没有人会知道,在他那看似轻浮而狂肆的言语举止中,却又对她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呵护体贴。从那一刻起,他的洒脱,他的如风般无所羁绊的性格,便拨动了她十八岁少女的心弦。
“不,不可能,你。。。。。。”
她有诸多的不甘愿,和不相信。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正是人人认定一言九鼎的神捕卢渊,他决不会信口说这么一句“雌雄不分”的,“你胡说”三个字到了嘴边,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段小姐,难道你没发觉,今天冒花解语之名,献舞夺宝的,和那天小姐月下相会的,是同一个人吗?”
“小妹你。。。。。。你不会是。。。。。。。”
段公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有些不敢致信地看着妹妹。
“段公子,这件事情我们都有责任,你不要苛责段小姐。我想段小姐养在深闺,自然不知道大盗欧阳皓洁,是女非男。”
“他,他就是欧阳皓洁?”
段小姐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血色,不过神情已经渐渐从刚开始的震惊木然中渐渐缓和过来,带上了一点点新奇。
虽然她情根错种,可是却也还没有痴迷到无法自拔。
或许在心灵的深处,她早已预料到这是一场无果的爱吧!
、第三十八章 最是年少轻狂
令人奇怪的是,留下来的那尊马原来的主人,黄大人,居然神秘的消失在忙忙人海之中。几番查找之后,不管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家人,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找不到一丝音讯。
很显然,若不是他们已经全部遭遇了不测,便是受到威胁,小心地躲藏起来。
对于另外两尊玉马的下落不明,可是卢渊似乎并不急于去找,倒是开始频繁地出入醉仙阁。
“花小姐,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就像每一次一样,坐在对面陪着他品茗的,照旧是遮着面容的花解语。只是面纱换成了细碎反光的珠链,除了那细致光滑的下巴,连眼睛了看不大清楚了。
不知不觉中,卢渊每次来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起来。
“可是曾经发过誓言,解语的这张脸,这一生只能给一个男人看。”
纤细洁白的颈脖微微转了下,头上的珠花颤动着,珠链随之叮咚作响,配着那柔滑的嗓音,倒仿佛是一曲江南的小调。
“等到卢大哥放下了心中的那个人……或者会看到解语的这张脸也说不定……”
她说着,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地笑了。
“卢大哥”。正是这声卢大哥,让他想起那张清秀的面容。那张眉目聪颖,神色间却又稍带几分玩劣的笑脸,用那轻轻柔柔犹如清水小溪般流淌的声音,叫着他卢大哥。
那声音融合空气中,在让人听了很舒服,可词锋中却如绵里藏针,叫人又隐隐不安。
而花解语的声音,在女子的声音中算是有些低沉,带着一种绵软,却有略略有些磁音在当中,说话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挠着你心中某个地方的。
两者分明有如此之多的不同,却又总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错觉,勾起了他很多记忆。
这记忆如此霸道,已经逐渐侵占了他曾经对小梅儿的那些久远而模糊的记忆。
虽然他知道不应该,可是,欧阳皓洁那一个月间叫他卢大哥的声音,已经让他快要忘记了,昔日欧阳梅叫他卢大哥时那嫩声嫩气的声音。
卢渊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有些开始错乱了。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还在犹豫什么。
这样频繁地来找花解语,自己到底是想要见到谁?是当年的欧阳梅,是已经与他势同水火不相容的欧阳皓洁,还是眼前这带着面纱神秘莫测的花解语?
难道他来,真的仅仅只是为了抓住欧阳皓洁吗?扪心自问,他无法说自己没有一点私心。
似乎知道他此时天人交战的内心,花解语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
“卢大哥,看你似乎有心事。老规矩,我为你弹一曲,静静心吧。”
“麻烦姑娘了。姑娘的琴音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花解语的背影,不曾稍离。
“临别时,她曾高歌一曲《烟波江上行》,歌声空灵洒脱,傲视凡尘俗世,让闻者如痴如醉,恍然有种出世而去的冲动。”
刚撩起珠帘要跨进内室的花解语,身子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照旧镇定地走了进去。
“看来,卢大哥的那位故人也是一位趣人。她能让卢大哥如此念念不忘,将来有机会,解语一定要见识见识。”
她状似随意地说完,一双素手芊芊掀开桌上琴罩,随手拨动了琴丝。
卢渊也不再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那珠帘后那模糊的身影。
卢渊一离开,在外面等了很久的风拂柳就推门进来了。
现在她可一点也不见了平日里一摇三摆,轻浮妖娆的模样,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一双大眼睁得很大,脸上的胭脂水粉,也全都成了多余的伪装和摆设。
“老大,怎么样?今日又是在弹琴吗?”
她刻意把“琴”字拖长音,说成“情”字,一边说,一边还别有深意地眨眨眼扬扬眉。
花解语似乎对被老板称为老大一点也不奇怪,她瞪了风拂柳一眼,手指依然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弦丝。
“只怕……不能再这样长此以往下去了。”
叮咚一声,琴丝断了,她抬起手放在嘴里,慢慢地把手指上渗出的血滴舔去。有些咸咸的,滋味不是很好。
“为什么?老大没发觉吗,卢渊每次留在醉仙阁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莫非他对老大真动了心?”
“动心?”她轻轻笑了,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他是动了疑心!”
她伸手缓缓的拔下头饰,拉下眼前细碎的珠链,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花解语,原来正是欧阳皓洁,只不过女装的她,更像那位琼华宴上夺魁的状元,欧阳洁。
“明天起,你就宣布,花解语神秘失踪,不知去向。”
“那……那匹玉马呢?”
“不要了。就算是我送给他的礼物吧。”
她突然露齿一笑,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转身在竖在床边的百宝阁上动了动,原来段未德失掉的那两匹玉马,便出现在眼前。
卢渊天天来这里,却从来没想到那丢失的宝物,就在他咫尺之遥。
风拂柳也不插话,看着她的手指流连在那晶莹剔透的玉石表面,若有所思的顺着马的线条描摹着。
在老大的眼中,何曾将这些俗物放在眼中过?是因为从“他”手中夺来的,才如此珍惜吧。老大的心思牵绊在“他”的身上多少,只怕她自己也没看明白吧!
“阿柳,你道在这世上,什么东西最难守,又是最难偷?”
“是什么?”
风拂柳眼睛一亮,深感好奇。什么东西让老大如此费心思量?
欧阳用手指蘸着水,在桌子上一笔笔的勾画起来。
“这是……”
那图案,在一颗大大的心中间,云雾盘绕,山险水恶。分明是剑池山!
“你说,我设计夺了他的心,再用剑池山来还他,这也算是公平的吧?”
“老大,这样做,会不会太危险了?”
对于欧阳皓洁多年来的精心布的局,她虽然隐隐猜到一点,可是没有人详细知道其中的细节。连她也不知道欧阳在扬州城,或者其他的地方,还有几个类似她醉仙阁的地方。虽然她一直对宋五有怀疑,却从来没有坐实过。
而剑池山上的人,包括老大最信任的石秀,也全都不知道醉仙阁的存在。
现在已经快到了欧阳的计划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搞得不好,就是众叛亲离,甚至死无葬身之地的凄惨下场。
“你这是何苦!”
“阿柳,你以后要多保重,照顾好醉仙阁的姐妹们,尤其注意不要轻易暴露自己。以后终有一天,好多弟兄都要靠着你生活呢。……也说不定我还会回来。”
“回来做什么?照旧做回花解语吗?”
风拂柳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有些恶狠狠地道,不让自己暴露出太多的担心和不舍来。
欧阳无言地拍拍她的肩。
花解语,解语花,她,从来都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何时能做别人的解语之花?
、第三十九章银钩赌坊
心的距离有多远?不会是由两个人的空间距离决定的。
从那个身影离开段小姐的闺房,跃出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