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意无意的,他还是能够感到她投到自己身上,那双眼中带着怜惜,疚歉,以及许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她对自己好,他知道。可他却不能叫母妃“娘”,那样会对她不利的。虽然她会为此而伤心,甚至不理他。
其实,他也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他生身的娘。亲生的娘该是又该是个样子。
“母妃,我娘长什么样子?”
静,四周安静地简直能听见一根针跌落的声音。
健和德馨你追我赶地跑过来,看到豆蔻的脸色都吓到了,都停住了脚步,不敢贸然靠近。就连一向最能缠着母亲,有点皮皮的健,也怯怯地站在一步远处,不敢说话。
“母妃,我说错了吗?”
“你没有错,错的是另一个人!”
抚着儿子的脸,豆蔻的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容,话却说得有点咬牙切齿。
夜晚,迟归的李昊天被挡在了坤安苑外。看着紧闭的宫门,微醺的他有些发愣。
多久了,没再吃这道冷冰冰的闭门羹了?
虽然隐隐有点知觉她为何生气,可是她居然将他拒之门外,倒在他意料之外。
外宫的门,难不住他,可是豆蔻的屋门,却要费点口舌。
月下,屏退所有的侍者,李昊天站在长身立在门前,亲自敲门。
“豆蔻!是我,开门啊!”
“你不是纳了新妃吗?还一下子收了两个年轻美貌的娇娘,多热闹啊!还来我这个冷冰冰的屋里做什么?”
好大的醋味儿啊!
“你,你听谁说的?”
“自然是你那个宝贝儿子!”
声音清清冷冷的听不出她的情绪。
“可恶的健……”
“不要总责怪健,是李天佑!”
天佑?他怎么会!?
他这是帮忙,还是捣乱?
“豆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开门,让我进去和你说。”
“不要~去找她们吧。”
那绵软的声音,让李昊天不由得想起昨夜她委婉承欢的娇态。她这简直实在折磨人!
“你不怕朕真的去了?”
“去吧,去吧,去了就永远不要再来了!”
“你可拦不住朕!”声音中带着笑意。
她这个样子,实在不像和他吵架,倒像是在闹孩子脾气。
“大不了我离家出走!!你喜欢德馨,就让她留下来陪你,我就带着健走!我们母子二人游历四海,闯荡江湖……”
月下,李昊天的脸上缓缓露出了笑意。她还是舍不得丢下他一个人孤独,就算赌气说出要走的话来,也还记得留下德馨陪他。
“要走,就全带走,不用留。”
当年她被他拐了回来,这么多年为了他,才勉强留了下来。
“你真的舍得我们母子三人?”
哐啷一声,房门打开了,探出来半个身子,被李昊天一把搂进怀里。
“朕陪你们一起走,有什么舍不得的?”
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人影消失在门里,哐啷一下门又关上了。
月下,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静地站在苑门的阴影处,好半天,一动了也不动。
母子三人,原来在她的心目中,只是他们母子“三”人!
“太子殿下,夜深露重,该回宫了。”
那小身影缓缓的走出阴影,随着侍卫慢慢的离去了。
一夜之后,豆蔻贵妃妒妇和悍妇之名,圣得皇帝惧内之名,便一起扬名天下。
顿时,男儿扼腕,女子感动。
不过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进奉美女之辞。
、太子的心结之四
三年后,深秋。
十岁的天佑站在坤安苑的门口,呆呆地看着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的屋里,进退不能。
风冷嗖嗖的吹过树梢,深秋的落叶飘落在他的肩头,显得说不出的寂寥。
为什么?为什么??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喷涌而出,可习惯了深藏心事的他,却又勉强把那东西压了下去。
“殿下……”
小玉走过来,为他披上一件外袍,心有不忍地看着一脸失意的太子殿下。
“走开!”
天佑一把推开她,转过身跺了一下脚,不让她触碰自己。
“我不用你安慰我!”
“走就走吧,走了就永远不用再回来!”
天佑的手指着屋里,怒吼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的口是心非,有多么孩子气。
可恶的女人,那个口口声声说疼他,爱她,自称是他的生身母亲的女人,居然就这么找个借口,又把他抛下,跑了?而且还带着他的幼弟,带着他的小妹!
不,他绝对不是嫉妒,不是吃醋,不是幽怨,他只是……有点愤愤不平而已!
虽然明知道她只是和父皇赌气,不久就会回来,虽然明白她不能带自己一起走的原因,可是心中的涌出来酸涩却让他不能自已地生平第一次发了火。
“殿下,想哭就哭吧。娘娘说,你就是太过压抑了,不像个十岁孩子。”
天佑咬着牙,小拳头捏得紧紧的,生生把一滴泪快到了眼眶边的泪压了回去。
肩膀一抖,却把刚才小玉为他披上袍子抖到了地上。
“殿下,那衣服…是娘娘走之前亲手为你做的,御寒的夹袍。”
小玉弯腰捡起夹袍,话中写着担心,仿佛害怕他会拿那个袍子撒气。
天佑劈手从她手中抢过袍子,高高地举起来,像是要丢到远处去,可是手举到高处,却又收回来,把那件衣料半旧的新作的衣袍,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一滴泪水缓缓地流出了眼眶,滴落在怀中的衣料上。
这是她的味道,是娘的味道,他知道的。
每次她抛下他,就会用自己的贴身的衣服,为他做一件衣服。从襁褓里的那件夹袄,七年前的单袍,到现在的这件长夹袍。
没有什么已逝的林贵妃,没有什么真或者假,太史写的全都是假的,编的!
这味道,是娘的,也是她的,从七岁那年,他就明白了。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恨她曾经狠心抛下她,他从来都不肯真真切切地叫她一声娘。
如果他开口叫她娘,她会不会就不走了?或者下回走的时候,会不会带上他——她的长子,小天九!
小玉轻轻地走了,留下他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
天佑的心事太重了,早熟得根本不像个十岁的孩子。像个小小男子汉的他,不需要外人的安慰,此时他一定更希望自己独自静静地体味做母亲的心思,而不希望让别人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不知何时,一个人走进来,来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天佑擦干眼泪,抬起头一看,却是他的父皇。
李昊天背着手站在儿子旁边,他那看着那空屋子的样子,和天佑刚才的样子很像,受伤,不信,又有些怅然若失,茫然无措。
这样的父皇让天佑感到有些陌生,原本笃定的心此时也开始变得有些担忧起来。
“父皇,母妃会回来的!对吗?”
那小心翼翼的问话,似乎很害怕听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李昊天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如果她只带走了健,或者还会自己回来,可是这次却连德馨也一起带走了,而且不曾留一点讯息,可见真是生了很大的气,下了很大的决心。
不就是因为,为了加深联姻,他坚持要天佑,娶年长他五岁的百象国公主吗,她何苦要生这么大的气?
政治联姻是每个皇帝,乃至所有皇族子弟都逃不过的,天佑又怎么能独独幸免?百象国要把公主嫁过来,他不想娶自然只能让儿子接受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件事情只能做罢了。只好随便找个王族子弟去那位娶百象国的公主了。怎么找回豆蔻才是正事。
“她为什么会走?是不是生我的气?”
天佑深吸一口气,眼瞳深幽幽的,一点儿也不像个十岁的孩子该有的。
“是父皇不好,惹她生气了。”
摸摸儿子的头,李昊天又是一叹。
虽然天佑一直不肯认豆蔻做母亲,让他一直很内疚,可是母子的亲情是什么也割不断的,天佑对他母亲的在意,只怕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
“她不要我们了吗?”
“她不要的是我,你是她的儿子,自然不会不要的。”
天佑张了张嘴,却没有反驳他后面的那句话。
“父皇,你会把她找回来的对吗?还有弟弟和妹妹。”
“一定。”
他自然会找她的,可是,该从哪里开始找呢?这一次,居然连林太傅和林左相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只带着儿子女儿包袱款款就跑了,随侍一个也没有,只怕她们母子三人要在外面吃苦了。
“父皇,母妃给天佑留下了口信,说她到江南去寻访故人了。”
一听到天佑的话,李昊天的眼睛不觉一亮,眉头一展,刚才沉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虽然也猜到七八分她会去江南,不过还不十分确定,害怕她故意藏到别的地方去。
既然她留下了口信,自然是还没有真的气到不再理他,不再见他。
看来,他需要再下一次江南了。
“天佑,父皇去找你母妃和弟弟,妹妹了。国家先交给你可以吗?”
“交给我?”
天佑吃惊地长大了嘴,有些不敢置信。
刚才还在心底里希望父皇能够带上他,一起去江南呢。三年前的那次就没有带他,难道这一次又要留下独自一个在京城吗?
“父皇,儿子年幼,只怕不能当此重任!”
绝对不可以,不能让父皇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他尚且稚嫩的小肩膀上!
“没关系,有你外公太傅,和王兰少傅帮你呢,而且朝政上的事情,还有林左相和崔右相大人辅佐你呢!”
拍拍儿子的头,李昊天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自豪和骄傲。
“你也不小了,该学学如何当个好皇帝了。早晚,这天下都要交给你的。”
看着父皇的笑脸,他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未来的岁月,这样的日子会很多,而且会越来越多。
他后悔了!
早知道他就不告诉父皇那句口信了,索性自己去找娘了!
、前言与楔子
十五的月亮果然是要到十六日更圆。
是这明月的缘故吗?为何他会对一张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产生幻觉?
那张圆圆的粉粉嫩嫩的脸庞,一双晶晶亮亮的眼眸,曾经就那么一闪一闪地看着他,热切的目光中,是纯粹的依赖,“渊哥哥!渊哥哥!”
他曾经刻意地疏忽她,他曾经那么希望她不存在,他曾经把她当作他十八岁阳光明媚的生活中一片甩不掉的乌云。直到最终,老天如他所愿地带走了她,从此,阳光就再也不曾照亮他心中最隐秘的一角。
“渊哥哥!渊哥哥!”
那魔咒般稚嫩的童音,随着剑池山三个字,此刻又萦绕在他的耳边。
惶然梦醒,真相却残酷地令人震惊。
…………
圣德皇帝十二年秋,“琼华宴”,由当今两代国母出面,圣母皇太后出资,皇后亲自主持,旨在收罗天下才女的中秋赏花宴,终于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召开了。正是颁下懿旨:邀天下十五到二十之间有才华的闺阁少女参加“琼华宴”。
此时正值三年一次的秋闱,一些附庸风雅,追蜂逐蝶的文人墨客们,遂把这次琼华宴称为“女举”,可谓旷古绝今独树一帜。
科举是选才,可是这圣母皇太后的“琼华宴”,选的却是才貌兼备的女子。也就是说,不光是选才女,也是在选美女,自然那些姿容平庸的才女们不在候选之列。晓是如此,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重压之下在全国范围如此大张旗鼓地甄选有才之女,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了。
一时之间,纷纷扬扬,喧嚣不已。
“美女”“才女”,几个字果然魅力非凡,一时之间全国的士农工商们都在猜测:到底谁是全天下最美的,最有才华的女子?
而坊间又有传言:这次皇太后的突然心血来潮确实另有隐情——所为“琼华宴”,根本是为了给年轻有为的皇帝选一位才貌双全的妃子。
当今的圣德皇帝年尚未届而立,有一位结发的皇后,两位正位受封的妃子,虽已有了三四个孩子,可是却都是公主,迄今为止,尚未有子嗣。,对一位十四岁登基,十六岁已经成亲,在位二十年,盛年而健康英俊的帝王来说,实在算是清心寡欲了些。
虽是这些传言,可是皇太后为了皇家子嗣,趁此为儿子选一个可心的妃子,以期能够为皇家开枝散叶,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那些自持才华不敢埋没的女子们,以及想要攀龙附凤的父母们纷纷送女入京,为了各自的目的,过五关占六将的层层选拔,以期可以最终进入足以扬名天下身价百倍的“琼华宴”,获得一次与千金之体的皇后,同席吃饭的机会。
若能不小心有幸得见圣颜,受到眷顾,岂不是可以一步登天?
随着坊间留言的流传,这下不光是文人墨客,山野村妇,居庙堂之上的大臣们,皇族贵胄,所有的目光就集中在了这里。那秋闱之试,反到无人关注了。
八月十五中秋夜,月圆,人圆。
御花园中芬芳璀璨,觥筹交错,流光溢彩。八百选才女齐聚御花园留香园,赋诗题词,行令斗酒。娇颜印着花香,果然是人堪比花娇。
这女举果然不同于那严苛的秋闱,多了许多属于女人的妩媚和情趣。
酒至半酣,诗词墨干,筵席的最高潮,自然到了宣布最终的结果,位列三甲的才女之名。
坐在上位观凤亭中的皇后娘娘,雍容华贵,端庄秀丽,国母之姿果不同于民间的未经雕琢。她平和的目光缓缓扫过满园的少女们,神情之中高深莫测。
一个穿着绛紫色长袍的女官,走出了亭子,展开手中的黄绢,轻咳一声。
“……此次琼华宴位列前三甲的是:”周围顿时一片寂静。
“状元——欧阳洁”
“榜眼——苏忆梅”
“探花——林豆蔻”
“不好意思,小胜你一回。”
林紫棠抬头,一张面含笑意的面孔落入眼中。那一身嚣张飞扬的大红衣衫,于它的主人如此相配,显得自信而潇洒,眉宇间的英气咄咄逼人,倒把清秀的面容中一点娟秀之气强压了下去。
她的脸上的神情是闺阁女子少有的带着些嬉戏玩劣的笑容。即使在八百名候选才女,林紫棠依然能认出她来,正是此次钦点的状元:欧阳洁。
“欧阳小姐好文采。”
“承让。”
“大家文采相当,自难分伯仲。不过是一时之高低,何必彼此谦虚?”
苏忆梅的声音温文尔雅地插了进来。
那素净淡雅的白,细巧清淡的绿,嚣张飞扬的大红,端庄内敛的淡紫,三个人站在一起,犹如三朵风格各异的花儿,争艳斗芳。
欧阳洁一对炯炯的目光毫无顾忌地直视向王皇后,目光中略带挑衅,似乎刚刚片刻的低头已经让她十分不耐了。
“大胆!”
旁边的女官低斥道。
欧阳洁似乎对于这斥责不屑一顾,依然直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