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小声些……上钩了!上钩了!”
豆蔻头也不回,专心地注视着手中的鱼线,突然觉得手上一沉,她“刷”地一下快速提起来,顺手往冰上一甩,顿时冰面上便多了一条一尺多长的金色大鲤鱼,“扑腾!扑腾!”地翻滚着肥壮的身子。
“好漂亮的大鱼!吃起来一定美味!!”
眼见着半日等待没有白费,豆蔻开心的笑了,那灿烂的笑容仿佛那琉璃瓦反射的阳光,让人有些眩目。她站起身跺了跺冰冷的脚,把手向身后一伸:
“小顺子,拿饵来!”
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递上来一块鱼饵,豆蔻顺手接过来挂在鱼钩上,突然整个身形都顿住了。
“这么漂亮的一条鱼,吃了岂不可惜?”
突然靠近的高大身影遮住了阳光,一种男子特有的气息随之袭来,那种似曾相识,教豆蔻的呼吸不由得停滞了一下。
她缓缓站起身,扬起头看向那张线条坚毅而硬朗的脸庞。相对于那张脸的俊美,脸上的神色似乎显得过于冷峻严肃了些。那身绣着团龙图案的合身的锦缎皇袍,令他的身形更显得高大而雄伟,即使两步的距离,已然给人一种压迫感。
“皇,皇上?”
豆蔻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捉住身上的素色长袍,条件反射地退后了一大步。相较于皇宫中衣饰用品的精致与气派,她身上的这件衣服朴素得倒像是从路上捡来的。而此刻,本来就身形娇小的她,头上梳着未婚女子的双髻,站在高大威武的皇帝面前,更像个其貌不扬的宫女。或者说,在他身后的宫女都比较像样些。
虽然在没有进宫时,常常听坊间传言:宫中那些被皇帝冷落的夫人,和一些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宫女们,常常会用一些奇异的行径和打扮引起帝王的注意。可她可以发誓,她从没想过用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状况下和皇上见面——虽然她也算是被彻彻底底的冷落了的。
一时间豆蔻倒踌躇起来,不知道是该忽略自己的穿着打扮大大方方的上前行妃子礼,还是索性装作没看见他,转身逃回宫中藏起来——反正皇帝似乎也不会在踏入她的坤安宫一步,应该不会小心眼的为了欠他一个问候,就特意上门问罪吧!
她总是这样毫无城府地把自己的心中所思所想都表现在脸上吗?
严峻而完美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缝,隐藏不住那一点的笑意,一对狭长的凤目中亮光一闪,带着一股似促狭又似调侃的味道。
豆蔻突然把双手一拍,丢下鱼竿,跑过去捧起那条还在挣扎的金鲤,献宝似地捧到李昊天面前:“皇上,你快看啊,你这御花园里,居然有如此漂亮的大鱼!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钓上来一条,让御厨炖了给你吃,如何?”
她的神情非常认真,似乎正在和一位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熟人,一起谈论吃饭这样的闲话。
那条鱼似乎也知道自己只剩下这最后的求生机会了,挣扎得越发厉害起来。可老于此道的豆蔻,却总能把它牢牢地握在手中。
以前大哥林子峰还没去边关做他的靖远大将军的时候,曾经常常背着父亲,带她和弟弟妹妹去城外的小河里钓鱼。而每次钓到了鱼,兄妹几个便带着鱼偷偷到府中的小厨房里自己烹饪,一起享用。
看一眼那条苦苦挣扎的那条金光闪闪的鲤鱼,再看一眼那一脸至诚的娇颜,李昊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轻咳一下,用和豆蔻同样认真的语气答道:
“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爱妃费了如此大的力气才钓上来,朕怎么好掠为己有呢?”
“没关系的,只要我再花点时间,钓两三条没问题的!”
既然自己想吃,当然要先堵住别人的嘴。这是她多年来总结的经验,而且屡试不爽。就是不知这招对于富有天下的皇上管不管用。
“如此美丽的一条鱼,朕不舍得食用。”
他如此委婉的拒绝是否可以挽救那条可怜的鱼一条命,以及之后的“两三条”?
、第十三章 承诺
豆蔻看看皇上,再看看手中的鱼,突然绽出了大大的一个笑容:
“皇上说的对,这鱼红的可爱,金甲如此威风,吃了确实可惜了……小顺子,拿盆来!”
她身后的宫女应声端来一个铜质的水盆,把那条锦鲤放了进去。那水盆的形状好似一片巨大的荷叶,早盛满了清水,那鱼儿得了自由,便摇头摆尾的游动起来,盆中顿时泛起了一道金色的涟漪。
何顺这才看清,那个和他叫同一个名字的,居然是一个圆滚滚的长相颇为讨喜的宫女。
看来她们是有备而来,刚才说要把那鱼吃了,不过是个以退为进的攻略之策。
豆蔻伸出一只手指逗引着那鱼儿,倒把一旁的李昊天忘记了。
眼前这个朝气蓬勃,带着一点野性与天真的豆蔻,还是那个在荷花丛中醉舞,有一点小小的感伤情怀的梦幻少女吗?李昊天开始有点迷惑了。难以否认的是,眼前的这一个,同样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让他的心在不知不觉中随之起舞。
“豆蔻?!”
“嗯?”
豆蔻一回头,视线落在皇帝的脸上,却呆住了。
明媚的阳光照在李昊天的脸上,给那张英俊的脸庞更增添了耀眼的光采,光晕模糊了脸上的表情,让他的整个气息都柔和亲切起来。而那高大的身影站在她的上风口,为她挡住了冷冽的寒风,活着还有诸多责难的目光。
相同的称呼,相似的情形,让豆蔻恍然有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心安,让她在这诺大而冰冷的皇宫中第一次感受到一丝丝暖意。
“皇上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我大哥。”
“林子峰?”
“是的。”
此情此景下,诸如“臣妾”“大将军”之类的称谓,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不习惯,他也不计较的配合。
居然被自己的妃子当成“大哥”。李昊天自嘲地抿起了嘴唇,嘴角却又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你若真的喜欢,来这里凿冰钓鱼可以,溜冰却是万万不可。”
目光所及,岸边放着的好几副冰镰,还有底部绑了铁片的无腿木椅,正是京城里的少年少女们冬天喜欢玩的溜冰的器具。虽然他从未尝试过,可是凭想象,也知道是干什么的。既然被当做了“大哥”,他自然要负起“大哥”的责任来。
只怕太后皇后和后宫的众位贵妇听到了新封的贵妃,居然到御花园的湖上去溜冰,会惊得话都说不出。他倒是对于左相林文岳开始有了另一种新的认识:原来他对于子女比对他宽松的多。
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些东西,豆蔻的脸刷地红了,半垂着头小声的应道:
“是。”
“这湖虽然结冰了,可是湖心冻得并不结实,有些地方还很脆弱,禁不起人在湖面上走的,在这里溜冰很危险的。”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费心解释,而且用如此低柔的语调。他贵为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她只是他的妃子,他是她的天,他不准的事情,她自然不可以做。可是看着她半垂着头低眉顺目的样子,方才的朝气和自信全都不见了,他胸膛里的某个地方居然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不适起来。
“知道了。”
豆蔻点点头,心中的暖意如同他脸上那层耀眼的光晕;一点点地扩大。
“你的那些荷花还好吗?”
那个在荷花丛中醉舞的少女,已经无数次地跑进他的梦中,让他不胜烦扰,即使现在面对着她,依然要确定一下,那个夜晚的记忆是否真实。
此时此地,“荷花”两个字从突然皇帝的口中说出来,立刻勾起了豆蔻许多模糊的记忆。适才的温馨时光仿佛阳光下融化的残雪,瞬时不见了踪影。她神色一整,语气和动作立刻都变得正经起来,俨然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模样。
只是站在旁边的李昊天如果够仔细的话,就可以发现她的耳朵末梢隐隐有些发红。
“那些花儿都凋零了,只剩下一池残荷……不过,结了很多莲蓬!”
“那不是很好,可以吃莲子粥了。”
“记得皇上答应臣妾,要在坤安宫的庭院里挖一座水塘,养上一池的荷花?”
既然都已经端起了架子,她是否该扮演一个合格的妃子的角色?尤其是一个为了家族的利益而入宫求宠的妃子的模样!
“好啊,到明年春天,你就在那里养一池荷花吧。”
“皇上会帮臣妾的,对吗?”
语气小心翼翼而带着温婉娇柔的恳求,一如通常有些贪心的妃子们请求得到皇帝更多的恩典时所用的口气。
李昊天目光始终停留在豆蔻——或者说林贵妃端正完美的笑脸上,那张脸上已经全然不见了刚才的钓鱼时的纯真,与初见时的忧郁和迷惑,眼底中隐隐有一种算计的光芒。
她到底有几幅面孔,那副才是真实的她呢?沉吟了片刻,就在紫棠以为终于可以彻底摆脱他的时候,他点头了:
“好,朕答应你。”
这算是承诺吗?
……紫棠要非常努力才能保持脸上完美的笑容不至于破裂,可李昊天还是在她的眼底看到一丝慌乱和疑惑。
何顺悄悄地退后,向着还在桥上等待的众位大臣和侍卫们跑去。
跟随主子多年,他早学会了察言观色,对于主子的喜怒好恶,虽说不敢说了如指掌,可是也能做到心中有数,心领神会。
看来,这位林家千金还是真有本事,不愧出身林府,一招就吸引了主子的全部注意力,甚至连在坤安宫里挖水塘养荷花都答应了她——还要亲自帮她!甭管皇上怎么帮,这都是天大的恩宠。看来皇帝不喜欢林家的传言纯属谣传。
虽然这位林娘娘的作为有些惊世骇俗,可是只要皇上喜欢,哪有那么多是非对错呢——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说是错的,也是对的。
还是让大臣和侍卫们都退下了,现在的皇上应该早忘了桥上还有人等他呢。
皇上绝对是个真正的明君,可是明君也该有休息的时候啊,皇上这些天忙于政事如此辛苦,好容易皇上终于露出了多日不见的笑容,实在不该再留许多人在这里打扰。就算是林娘娘她爹也一样。
何顺一路小跑,脸上掩藏不住的笑容连桥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十四章 人质
林文岳从宫中忧心忡忡地回到家里。
在金水桥上看到的那一幕,让他自从女儿入宫后原本就矛盾的心中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从金水桥到御花园水池的岸边虽然有一段距离,豆蔻又是一副宫女不像宫女,妃子不像妃子的打扮,可是从那熟悉的身形与动作,以及透过皇帝高大的身形隐约露出的脸庞,他还是可以看出,那正是他的爱女豆蔻,也就是嫁入皇宫被封为贵妃的林紫棠!
她居然凿冰去钓皇帝喜欢的金鲤!这在后宫算是真正的胆大妄为了。豆蔻虽然活泼好动,可是在府中一向循规蹈矩的,何以在宫中如此不谨慎?难道是受别有用心的人挑唆?
身为外臣的他虽然并不清晰地了解后宫的情形,可是在朝中多年,他很清楚后宫中争斗之险峻,一点不逊于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
豆蔻自入宫后,虽然被封为位列嫔妃之首的贵妃,可是宫外一直盛传她并不受宠,而且极少受皇帝的召幸。林文岳倒是从未因此而为女儿担忧过。把女儿嫁入宫中,本来就是一桩无奈的纯政治的婚姻,而豆蔻本也不是那种娇媚讨喜的长相和性格。除了对自己的父兄,对于外人总有一种难言的隔阂。她和皇帝相差一旬还多的年纪,得不到皇帝的宠爱倒也正常——林家本不需要靠女儿的裙带关系来保障荣华富贵。
只要豆蔻在后宫安全的生活,享有属于她该有的尊荣。现在,林文岳却不禁为女儿在后宫中的生存忧虑起来。
他是否该后悔当初对子女们管教太过宽松了?
现在想来,他至少不该纵容林子峰那样宠妹妹:上学堂,爬树,钓鱼,溜冰等等,凡是男孩子做的的事情豆蔻一样也没落下——除了她吃不了学武功的苦,放弃了随哥哥一起练武,却也为此惹下过不小的一桩烦心事。
看来皇帝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倒是兴致很好的样子。圣德皇帝看着豆蔻时那种兴趣盎然的样子,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也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可是伴君多年,随着他的地位越来越高,离皇帝越来越近,他却是越来越心惊。对于服侍多年,已经日渐羽翼丰满,成熟深沉的圣德皇帝,他已经越来越猜不透,看不明,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概括。
君心不可妄测。
皇帝表现得喜欢,并不一定真喜欢,皇帝表现的不生气,并非心中真的不生气。
除了有卓越的治政才能,正是他深深明白这个道理,才能稳固地坐在现在的位子上。
然而,豆蔻明白吗?
“老爷,怎么了?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二夫人很敏感,看到林文岳沉思不语地一路行来,坐在厅堂里依然眉头不展,顺手递上去一杯茶,问道。
虽然是关心的话语,可是她说出来却是一贯地让人感到硬邦邦的淡漠。
林文岳接过茶,抬起头看看二夫人,语气有些不善地道:
“我不是从朝中回来,是从宫中!”
“宫中?”
二夫人细巧的眉毛皱了皱,美丽刻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裂缝:
“难道老爷入宫不是为了政事吗?没有听说皇上单独召见老爷啊?”
关于丈夫入朝后的全部行踪,她尽在掌握之中。
林文岳轻轻叹了一口气。
唯一的亲生女儿就在那座诺大的皇宫之中,听到“宫中”二字所该发生的任何和女儿有关的联想,却仿佛统统没有出现在这个女人的脑海中——至少不曾出现在她的话语中。
“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豆蔻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林贵妃既然嫁入皇家,宫深似海,君臣有别,自然是该皇家为她操心,你我操心有什么用?”
当初,她从显赫一时的姜家,嫁入家境远远不如的林府做二夫人时,谁为她的命运操过一点心?
当时父亲只不过是看准了林文岳的才华和未来,便让他认为无足轻重的三女儿下嫁给大她十岁的林文岳做小,而她胆小怕事的母亲,不但不敢丝毫违抗父亲,连她出嫁后,都不曾来看过她一次,不曾给过她一针一线的帮助。
她靠自己的努力在林府站稳了脚跟,成了说一不二的掌权夫人,她的女儿也应该能够靠自己的本事在皇宫中站稳脚跟,否则,就不配当她的女儿!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她的亲生母亲吗?”
林文岳声调不自觉地抬高了许多,加重了语气中的不满。
他为女儿不值,可是却也只有无奈。
“你难道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