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月也摇头叹息。
看不出这个圣德皇帝还真是个性情之中的人。
“也罢,明天我就离开这里。天下之大,我不相信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紫棠沉吟了片刻,突然抬起头,坚定地看向二人。
她,她想去哪里?
净月和方丈对视了一眼,默默无语。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在这金盛的土地上,又哪里来的真正的“三界之外”?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昨日随风
往事已随风去,昨日难以重现。
天上云丝飘渺,远远近近的,如细纱般轻挽着月亮丰韵的腰身。月儿未满,大半个月亮虽已看出了圆形,只是在左上角的地方还有一点点缺口。
这未满的月色,比那圆月更添几分伤感。
一人独立月下,手持玉箫,吹奏着一支缠绵悱恻的曲调。
如水的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出好长,投射在青石板上,与那树影映衬着更显孤独。
那是一支似曾相识的曲调,曲子百转千回,昂扬而低回,哀婉而痴恋,曲中那淡淡的忧伤与无奈,在月色中更叫人空添几分惆怅。
萧曲的最后一个音符终于消失在夜色中,手握着玉箫的人却仰首向天,看着那轮未满的明月,负手而立,久久不肯回转。
还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吹奏的就是这支曲子。偶尔听到这支曲子,不知名字,却觉得很合他的心意,便学了来吹。
当时她是来向他辞行的吧,她那泪水涟涟的样子好像还在眼前。现在想来,当时她一定已经打定了一去不复返的注意。而她的泪水又为什么而流?是不舍吗?不管是为了什么,既然不舍,又何必要执意离去不肯回来呢?
还记得当时他不知为什么生气了,说了句气话:“走吧,走吧!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
谁知,却一语成谶,她居然就从此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果然够狠!无情地让他牙直痒痒!
“皇上,更深露重,该歇息了!”
那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如梦似幻,那只握着玉箫的手,收紧,放松,放松了,再收紧,终于转过身来。
身后确实站着一个人,却不是她,刚才那回响在耳边的声音更像是思念之下的幻听。
是个一直服侍在她身边的人,好像叫小玉的吧。
“皇上,该回屋了。”
小玉硬着头皮再说一遍。
“小玉?”
“是皇上。”
“你的主子是不是很无情?”抛下了你,也抛下了我。
李昊天的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
小玉垂下头,不敢答话。
现在的皇上不同以往,变得易怒而暴躁。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惨遭”牵连。
可能因为她是小姐贴身侍女,不会无故被皇上怪罪的关系,才会被推上前来做这件叫人头痛的事情。
“她居然胆敢动出家的念头!是想要永远地逃离朕吗?”
小玉抬起头偷偷看了他一眼,赶紧又低下头去。
不知道该不该提醒皇帝一声,他此时落寞的神情和说话时那嘲讽语气根本就不搭。
“或许,朕应该早些让她知道,她根本就想错了。就算是烧了全金盛所有的寺庙庵堂,让金盛境内所有的和尚和尼姑都还了俗,朕一样可以逼她回来!”
“万万不能啊,皇上!”
听到他那忿恨不已语气,小玉情急之下顾不得害怕,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为什么朕不能?”
李昊天有些恶狠狠的瞪视着她,似乎对她居然也敢对他说“不”感到极为不悦。
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仆,连她身边一个小小侍女都如此大胆。
皇上如此苦苦相逼,只会把小姐越逼越远。可是这话却不能由她这样一个小小的侍女当面说出。
“皇上息怒!小姐向佛之心由来已久,自从上回被皇上禁足之后,便在宫中修建了佛堂,终日打坐念经啊!她去大佛寺,并非是为了躲避皇上!”
“佛堂?”
他突然想起那紫金花的事来。当时只顾着愤怒居然有人敢对她动手,听到佛香二字时居然没有深想,原来还真的有典故。
“带我去佛堂!”
同样的月色照着五百里之外的南山,普济庵堂,居士打扮的紫棠独坐月下,同样无眠。
她最终也没有离开普济庵,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她突然发现,偌大的世界,她居然无处可去。
那些手持金牌而来的锦衣卫们,没有一个见到了贵妃娘娘,回去后自然无法交差,全都去而复返,像十二个木桩,站立在寺庙外面等候。
说是等候,不如说是保护和监视。十二个人,分散开来,形成一个半包围圈。而在更远的暗处,不知道还有多少兵丁在候令。只要她踏出寺庙半步,只怕就会被立即“护送”回京,重返宫廷。
显然,李昊天还在等她自动自发地回去,不曾下令搜庙。总算是看在佛祖的面子上,为她,为皇家留了点颜面。
但很难想象,他还有多少耐心。
紫棠也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当李昊天发现她消失时,会如何地反应,可是却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执拗,居然敢动用十二道金牌来“拘人”,紧紧相逼,让她无处藏身。
那十二道金牌,是开国的太祖皇帝留下来的,只有在事情紧急到关乎国家安危的时候,才可动用,而金牌出现的多寡,决定了事态紧急的程度。
今天十二道金牌一起出现,不是为了了不得的国事,却仅仅为了一个逃走的妃子。
他这么做,难道就不怕为奸人所趁,遭人非议?
他这个样子,和那个烽火戏诸侯的前朝昏君,又有什么不同呢?
还是他用这种方式,向她宣告,他绝不会放她走?
六天以来,她虽然不曾见过任何一个手持金牌的侍卫,可是他们不断带来的讯息和口信,还是无一遗漏地传入她的耳中,无不让她的心情更加难以平复。
“林居士,又有人来求见!”
“不见!”
他一定是存心的,难得这样的月色,也容不得她独自一人,静静地欣赏吗?
“他说他是昭远将军赫连秋叶!”
“赫连将军?”
紫棠一愕,有些意想不到。
原本以为接下来来的将会是父亲,或者兄长们。用亲人威逼她,是他会干的事情。
玩玩没想到,来的却是赫连秋叶。
他为什么来?是奉旨来劝她,或者抓她回去的?还是……
“他可是手持圣旨而来?”
“没有。”
“赫连将军只身一人,说是有些话要带给林居士,方丈让他在前殿等候。”
不期然地,紫棠想起了临别时李昊天的话来。他显然听到了什么风声,对她和赫连秋叶有很深的误会。如果现在她贸然相见的话……
可是若是不见,又如何知道赫连此来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紫棠心中不觉一叹:虽然她的身子已经远远离开了皇宫大内,可是她的意志,却还是无时无刻不被他牵着走。
看来,李昊天,果然是她今生永远都无法割舍掉的一块心疾。
若是放不下,她躲得再远又有什么用呢?
也怪不得,当初连不问俗事只问佛缘的净月大师,也不肯让她出家。
“让他到后面的大殿上,我见他一面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将军特使
紫棠刚走进大殿,便看到一身戎装的秋叶等在那里。
看到她那一身居士打扮的样子,赫连秋叶不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只管直愣愣地瞅着她,那傻乎乎的模样活像当年受到了她戏弄后的模样,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你,你怎么会真的……”
只见她白色的中衣外只穿着一件青色的直身粗布长袍,虽然看不出腰身来,随着她的走动,宽大的袍服来回飘荡,在料峭的春寒中显得尤为单薄。
白皙如玉的脸上脂粉未沾,素面朝天,一头青丝在脑后挽了个简简单单的发髻,用一只乌木发簪别住。
纤细的手腕上挂着一串与那发簪同色的乌木佛珠,一走进门先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她怎么会打扮成这样?原来那些侍卫兄弟们没有说谎,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出家呢!
紫棠轻轻叹了口气,把快到嘴边的那丝笑意硬生生吞了回去。
“秋叶大哥,你来,是准备协助我私逃的吗?”
她随口开了句玩笑,却没细想这“私逃”,和那“私奔”只有一字之差。
她此话一出,赫连秋叶顿时尴尬地涨红了脸。
他一撩袍襟,单膝跪地,轻唤了一声:
“娘娘!”
他的这个举动,分明表示他所站的立场,紫棠顿时变了脸色。
“原来,你是奉旨前来带我回去的?”
正月中旬的天气,赫连秋叶额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时间不知道该起,还是该继续跪着。
“末将不敢,末将只是来劝娘娘,凡事想开些,万不可轻率从事。”他也很无辜啊!
已经有那么多的人被牵扯,被迁怒,而范围还有越来越大之势。
而且,皇上目前的样子,真的让人有些不忍心拒绝。
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龙体的安康,当然,私心里也是为了能在去边关之前见她一面,他才勉强答应来了。
事到临头,虽然看得出她很不开心,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坚持说客的任务。
“居然想到让你来逼我。他还真有心啊!”
他是算准了她不会不见赫连秋叶的,所以,这该是他的第二步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逼不成,再用旧日的情分来逼迫她?
他如此用心良苦,难道仅仅是为了抓她回去,然后再次囚禁她?
“他以为你会劝动我,还是可以用你要挟我?”
紫棠的语气冰冷如霜,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赫连秋叶抬起头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就不能想,皇上这么做或者只是因为舍不得她吧。
如果真的那么想了,就会动摇她离去的决心吧!
注视着紫棠的眼眸,赫连秋叶心中有了答案。
“皇上只是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他不该错听人言,误会了你!”
他虽然不知道皇上到底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误会了紫棠什么,可是特意让他带上这句话来,必然是和他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算是道歉吗?高傲如他,也肯向她低头认错了吗?
紫棠那坚如磐石般的决心,倏然被动摇了。眼中如千年寒冰一样的冰冷,裂开了一个口子,碎成了一片片。
他果然是误会了什么。
那冬至宴上出格的表现,是在向她挑衅吧?
可是,即便是知道了是误会又如何?
昨日种种,虽死犹生,宫中的一切,依然让她一时间难以释怀。
“让他放手吧。”
紫棠轻叹了一声,走到佛像前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目,把那霎那间的脆弱和动摇全都掩藏在眼底。
“什么?”
“回去告诉皇上,我不是他该守候的,让他放手吧!”
赫连秋叶默然地站起来,来到她身后站定。他仰起头,看着那尊巨大的佛像,佛像也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他。
“林伯父递了辞呈,皇上也已经准了。”
“……”
“不过,皇上不准他告老还乡,也不准家眷离京,只准他留在京城养病。”
李昊天这样做,是害怕她会随父亲南下吧。白白浪费了父亲的一番良苦用心。
紫棠紧闭着的眼皮终于跳动了一下,嘴角紧抿。似乎皇帝的这一条禁令,比父亲的辞职还要触动她。
赫连秋叶不动神色,接着说:
“子然兄当了代理宰相。不过没有提职,也没有加一分钱的俸禄。”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
“虽然升职是好事,钱也倒是其次。可是,因为不过他的官职只有三品,却要指挥一些品级比自己高很多的大员们,难免有些吃力。现在他每天从天亮忙到天黑,没有一天休息。”
能者多劳吗。想到临来之前与林子然的一番对话,秋叶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
若不是林子然的指点,他还真不知该如何进行下面的这些对话。只怕听了那句“让他放手吧”,就该打道回府了。
“师兄马上要送小菊去哈努儿和亲了,最迟二月二他们就要出发。皇上说了,让他们最好元宵节就动身。”
紫棠身子一震,终于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回过头来。
“元宵节?”
“是,就是大后天。你要去送行吗?”
“不用了。”
若是大哥想见她最后一面,那么今天来的,就会是大哥,而不是秋叶。
“子然说,师兄他这一去恐怕三年五载回不来……再过几天,我也要走了,接替师兄驻守北部边防。”
紫棠呼吸一滞,缓缓回过身来。
“他用这种种方法来逼我,以为我就会就范吗?”
“皇上不是在逼你,而是……”
秋叶叹口气,接着往下说:
“赵妃和崔妃都被皇上赶出了宫廷,迁入京外的离宫。”
“赵妃?崔妃?”
“为什么?”
“罪名是:失德。”
“还有温妃……”
“温妃?她又怎么了?”
“罪名还没想好,也许还是……失德。”
沉默
失德……他身为皇帝,想要借口处分一个妃子,可以用任何一个的罪名,为什么却独独喜欢这个惹人遐思的罪名?难道他就丝毫不介意自己在邻国中的名声吗?
“他到底想要怎样?”
“皇上说,如果你肯饶恕她们,他或者会答应准她们更名换姓,出宫嫁人。如果你不肯饶恕,就让她们在离宫中孤独终老。”
饶恕?
原来他都知道了。从太子出生的那个雷雨之夜,温妃的作为,到赵妃和崔妃联手打造的紫金花事件。
“那天我去见他,他对我感慨了一句:再过几天,就是十五,月圆之日了。”
“不要再说了!”
紫棠一下子用双手捂住了耳朵,脸上有无限的矛盾痛苦和难舍。她手中的佛珠脱手落下,佛珠散开,叮叮咚咚地撒落了一地。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圣驾亲临
一夜无眠。
当紫棠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愈发变得苍白而憔悴的脸色,叫人看的心惊。
谁也无法了解她一夜纠结的心情,和此时矛盾而难以取舍的抉择。只要看她此时勉强维持平静和镇定的样子,就为她感到难过。
净月禅师的禅房和紫棠的临时居所就只有一墙之隔。昨夜当夜深人静时,一样无眠的她曾听到紫棠幽幽的叹息声,和低喃的咏哦声,今天再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不觉暗暗在心中感叹:这世间的人哪,怎一个情字了得啊!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虽然她有心要跳出来,无奈别人不肯放手。
情丝难断,琴弦难调,有情人难弹无情调!
只见紫棠直直地走到了赫连秋叶的面前:
“秋叶大哥,你去吧金牌拿来吧。”
“你决定接牌?”
紫棠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坐回蒲团上默默地等待。
那十二道金牌是指定要交给林紫棠,林贵妃的,原来她始终不肯承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