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王皇后上下打量着她。只见她是缓缓地抬起头来。
那过于清幽出尘的相貌,那缓慢到过于拖沓的动作,那种没有存在感,却又叫人无法彻底忽视的感觉……脑子里灵光乍现。
“你是阮美人?”
那个一起入宫的女子封妃的封妃,怀孕的怀孕,只有她还独自沉寂在宫苑一角的阮美人?
怪不得眼生,她只见过她一面,虽然当时印象深刻,时间久了也有些模糊了。
而且,刚才那个行动矫捷的她,根本没有丝毫平日的拖沓慵懒。
“你来这里干什么?”
、第九十五章 扑朔迷离
“你在这储秀宫外做什么?”
“崔娘娘流产,小女特地来看望她。”
此时阮美人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空悠悠的声音不像这个世界里存在的,让王皇后有些怀疑刚才是自己错看了。
“看就正大光明地看,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小女不愿意见到秦夫人,所以就从后门离去。”
“秦夫人?”
崔氏怀孕后,一直有太后亲自出面照料,嫣然就是太后跟前的红人。现在这种时候,秦夫人出现在储秀宫里应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是,我和崔娘娘刚说了没几句话,秦夫人就来了,很着急的样子,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秦夫人待人苛责严厉,昔日曾经训导秀女们宫廷礼仪,有许多秀女都惧怕她。
但是,真的仅此而已吗?
王皇后看阮美人答话流畅,神色镇定,似乎毫无不妥之处,虽然并没有完全打消掉刚才的疑虑,还是让她离去了。
王皇后刚走进储秀宫的内室,便看到了秦夫人,她正站在床边和靠坐在床上的崔妃在说什么。
一直是秦夫人一个人在不停地低声说着什么,而崔妃只是眼睛红红地点着头。
可能秦夫人只是在说些安慰的话,或者是小产后的注意事项吧。
王皇后在心中想着,努力让自己忽视那主仆颠倒扎眼的一幕。
崔妃一看到皇后的到来,便眼泪汪汪地伸出手臂,向她探出半个身子来:“皇后娘娘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王皇后连忙扶住她,让她坐好,同时拍了拍她的手。
可能是没有涂抹胭脂的缘故吧,崔妃的脸上没有平日的红润,显得有些苍白憔悴,不过看起来身体并无大碍。
虽然人躺卧在床上,可相较于普通小产后的女子来说,她倒显得行动力超强,精神也过于矍铄了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崔妃未张嘴先流泪,频频拿起手绢按着眼角,目光却看向肃立一旁的秦夫人。
“皇后娘娘已经见过裘太医了吧?”秦夫人开口代答,看到王皇后点点头,便索性直接揭开谜底。
“太后娘娘也很担心,特派婢子过来查问。原来崔娘娘是吃了坤安宫送来的糕饼,才开始不舒服的。刚开始她以为只是肠胃不适,谁知,才过了不过两日,便发生了小产的事情。”
虽然面对的是皇后,秦夫人的口吻还是那种略带克制的严厉和冷峻,而且一句话就下了断言。
王皇后似乎并没有对她这种针对性明显的指责感到十分意外。
“既然过了两天才小产的时间,秦夫人怎么断定一定是那糕饼有问题呢?”
“之前之后,崔娘娘的饮食起居并没有变化,自崔娘娘住进来,储秀宫所有吃食一直都和福寿宫一样供应。除了那份糕饼,她也没有吃过任何外来的食物啊。”
情节单纯而明显,不是吗?
“哦。把剩余的糕饼端上来。”
“就在那里。”崔妃终于停住了咽泣,指了指靠窗的案几。
王皇后点点头,果然证据确凿,不留后路,辩无可辩。
“据我所知,这糕饼应该是出自金雀宫,各宫都有。秦夫人,连太后不也吃过了吗?”
“是。不过,东西是从坤安宫送来的啊,或者在这过程中……”
“或者,那金雀宫的也…”
秦夫人和崔妃都把话说了一半,然后面面相觑了一下,又同时转过来看向王皇后。
朝野竟知王家和林家是政治上的死敌,王皇后却为何要为林贵妃开脱?
秦夫人垂下目光,若有所思。
“我被人害得小产,皇后娘娘又何必偏袒他人?”
崔氏的语带控诉,王皇后却并没有过多顾及她的不满,而是把目光落在她挺直的腰背上。
“坤安宫的主子闭门思过,不与人来往,却不知为何突然借花谢佛,送糕饼给你呢?”
“先前家兄送来两盆紫金花,臣妾想着贵妃姐姐被独锁宫中寂寞度日,就送了一盆到坤安宫。谁知……”
“是这盆吗?”
王皇后指了指地上盛开的奇异花朵。看到崔妃点了点头,她便向外招了招手,吩咐道:
“来人,把这盆花,还有这些糕点都带回去。”
“皇后?”
崔妃的神色有些惶急和僵硬。秦夫人也面露狐疑之色,来回地看着花和人。
糕饼自然要拿去求证,可是这花……
“既然,崔妃和秦夫人都怀疑有人下毒,因一切又由这盆花而起,我自然要把东西都带回去从头到尾地查明真相!”
前几日突然听说林紫棠把一盆奇特的花赏给了张太医,她就觉得很奇怪。今日却在这里见到了同样的花,这其中必有蹊跷。
或许,答案就在张太医那里。
林紫棠和皇上,他们两个人果然很像,都善于利用别人来为自己做事!
第二天,皇后突然出现在养心殿。
李昊天正手执一本奏折沉吟,看到皇后突然出现,便放下奏折,投来询问的目光。
“崔妃流产了。”
“哦。”
“原因你都不问一下吗?”
“后宫由你管着,我不必事事过问。”
“若是事情牵扯到林贵妃呢?”
“林贵妃?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原本悠然闲适的目光中突然出现了戒备之色,那闪烁着的犀利光芒分明在说:她好好地闭门思过,这些烂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皇上说没关系,自然是没关系了。”
王皇后轻叹了一声。再开口,却问出一句惊人的话来:
“皇上,崔妃真的怀孕了吗?”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李昊天的神色间似乎隐隐多了一丝调侃和嘲讽的意味:
“朕又不是太医,朕怎么会知道。”
他自然知道皇后话中的意思。但是,在他的脑海中,崔氏只是一张涂满了脂粉五官模糊的脸,而在他的记忆中,两三个月前关于崔氏的所有事情也是几乎不存在的。让他如何回答这个真或者假?
“皇上,这后宫的事情,您真的一点也不关心吗。”不会吧,一个皇帝,居然连自己的妃子是不是真的怀孕了既不知道,也不过问!
“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
早在两人刚踏入婚姻之初,他们就有了协议。他们是携手并进的同伴,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而事实也证明了王皇后是个可以信赖之人。
而现在,他不但把整个后宫托付给她,还包括了他所在意的,关心的人。
“若是我一个不小心,让林贵妃出了什么意外呢?”
“朕相信皇后不会这么做的。”他的笑容有些诡诈和……
不会?他以为她是三头六臂?一个妃子流产这么大的意外不是已经发生了吗?还是说,他认为只有事情发生在林贵妃身上,才算是值得关注的大事情?
王皇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打消了念头。
紫金花的事情,还是先放一放吧。最近朝堂上似乎出现了不寻常的动荡,后宫又处在冷战之中,皇上的烦心事情已经够多了,不必再为一件没头绪的事情空添烦恼。
有些事情,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第九十六章 弹劾
养心殿。
“既然皇后拿后宫的事情来烦我,那么是不是也要帮朕一个忙?”
李昊天拿起刚才那本刚刚放在桌子上的奏折,打开来放在王皇后的面前,那样子仿佛说:既然你来烦我,不如我也烦你;若要我帮你,你要先帮我,这就是对等的条件交换。
“皇上说笑了,这场朝堂上的事情,臣妾哪里懂?”
说着她把手向坤安宫的方向指了指,语气中也带了几分调侃。
“说起这朝政来,只怕你去找那一位还比较合适。只怕她能使半份力就足够顶得上臣妾的劳心劳力了。”
懂得以退为进,懂得借力打力,明明就在这看不清条理的旋涡之中,却还能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不愧是林文岳的女儿,果然是家学渊博。
李昊天装作没看到王皇后手指的方向,点了点摊在桌子上的折子道:
“这份折子不行。”
“有什么异样之处,让皇上如此费神?”
“这折子是弹劾林左相。”
“?”
难道是父亲那些人,又不知为林文岳罗列了一些那不上太台面的芝麻蒜皮的罪名吗?可那些东西哪里值得皇上如此难以决断!
“递折子的人,是林文岳的爱徒。”
王皇后一下子怔住了,呆呆的看着李昊天,李昊天点点头,表示事实确实如她所想的。她的说话都开始有些结巴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
林文岳多年经营和打造的林氏集团,一直是一个完美的找不到丝毫缺陷和缺口的权力集团。纵使王湛多么挖空心思地想法要制衡林文岳,也只是徒劳罢了。
若不是皇帝有意的扶持,和林文岳常常手下留情,只怕王湛右相的位子早已不保。
如今那个铁桶般的林氏集团,却自己张开了一个缺口。里面的人才知道什么是打垮林文岳的关键所在,而且,能够格成为林文岳的徒弟的人,所提出弹劾的理由,自然不会和王湛们的一样无足轻重。
即便弹劾的理由尚不足以压倒林文岳,那个爱徒、门生的身份,已足够让有心人大作一番文章的。
她瞟了一眼折子最后的署名,那位林文岳的爱徒居然也姓崔。奇怪的巧合。
“那,皇上打算怎么办?”
李昊天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拿起折子再看一眼,合起来收入怀中。
他那郑重其事的样子似乎已经表明了某种态度,王皇后隐隐觉得一场大风波真的就要开始了。朝堂上保持了十几年不变的政治势力格局,只怕从此要天翻地覆。
林文岳近二十年的经营,林家的势力真的要垮在那一张奏折上吗?若真是如此,皇上又要让谁来弥补林文岳所留下的权力真空呢?
难道这才是他为了一些不成理由的理由而借机禁锢林贵妃的真正原因?!
她突然感到后背阵阵恶寒袭来,禁不住打了个抖。
月无常满,花无长红。
世间万物的兴衰,自然有它的规律和运数,强求不得。
大殿,早朝。
“众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朝事已经议罢,众臣们都躬身如仪,表示可以结束早朝了。
李昊天缓缓地环视了一圈,这才重又开口了:
“好,既然都没事了,朕倒是有件棘手的事情,有些左右为难,不知道各爱卿可为朕分忧?”
???
棘手?左右为难?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让皇上如此忧心?
众大臣互相看看,没人敢接话,然后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林文岳。
“解君之忧自然是臣等的责任。请皇上明言!”林文岳开口问道。
“看来,能为朕解忧的也唯有林爱卿了。”
李昊天从怀里抽出一份奏折来,
“这份折子递到朕这里也有三两天了,朕却始终拿不定主意,是留中不发,还是原封不动地打回去,让这个写折子的反省。爱卿为朕那个注意?”
说着便让阶前随候的太监把折子传给林文岳。
林文岳翻开折子后不觉一怔,再仔细往下一看,不觉越看神色越来越凝重,越看越心惊。尽管是寒冬腊月,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依旧是冷汗涔涔,汗湿夹被。
这是一份弹劾他的折子,让他惊讶得不是折子的内容,而最令他震惊的,递折子的居然是他的门下弟子崔解元!
既然已经把折子拿出来当朝交给了辅政的左相,当然是皇上十分重视,是要严肃认真的处置了,所谓“留中不发”或是“原封不动地打回去”的可能性,自然都不存在了。
折子上说他擅权专政,任人唯亲,多年来培植个人势力,藐视皇权。并洋洋洒洒列举了诸多的例证。果然不愧是他的弟子门生,行文如流水,极尽感人之能事。
还好,除了这些,没有误谬他企图篡权,谋反,里通外国等等。可是就仅只是折子上这些条条状状,哪一项都足够触动皇帝的敏感神经,哪一条都够置他于死地的!
皇上若不在意,这份折子就权当是废纸一张,可是若皇上在意,那么他便百辞莫辨,虽百死亦难辞其咎。
“皇,皇上,皇上容老臣……”
林文岳扑通一声当阶跪下。
“老臣一心为君为民为国,并无私心,请皇上明察!”
满朝文武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昊天带笑的面容很温和,也很平静,似乎眼前的事情,根本是不必过多放在心上的一桩小事。
“爱卿不必多言,朕自然知道爱卿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多年来一心为了政事,不存半点私心。”
说着用手指指地上林文岳从手中掉落的折子,
“这些或许都是些不明就里的人妄加揣测,无稽之谈。可是……”
“若是其它人这样说也就算了,现在卿的爱徒居然也这么说。”
李昊天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看了林文岳一眼,似乎在说:说不定是你百密一疏,疏忽了这个门生弟子,不肯提拔他而招来了忌恨呢。
“朕明白,只怕天下很多人不明白,会误信这些惑众的谣言,爱卿如此为国事操劳,替朕分忧解难,却遭人误会,徒留骂名,朕于心何忍?”
说完,李昊天又重重叹了口气,一手抚额,似乎很为之烦恼。
“爱卿,你说要朕怎么堵这天下悠悠之口呢?”
、第九十七章 失势
若是皇帝当面问一个臣子:我知道你没罪,可是总要给万民一个交待。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才不会被人说我徇私呢?
若是这个臣子当真以为皇帝需要一个建议,那么这个臣子的未来恐怕也就不再有光明了。
林文岳混迹官场几十年,从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员成为把持朝政的一品大员,与圣德皇帝多年的君臣关系,自然不会傻到真的以为皇帝是左右为难,更不会不知进退,充分展开自己的博学与口才,当朝为自己辩驳抗争。
所以皇帝的话音刚落,他当即便伏地叩头,请求辞去宰相之职,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李昊天自然不会真的就一下子准了他请辞。又是爱卿又是国丈大人地温言挽留他,安抚他。
如果砍去一个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真的这么简单的,他又何必如此费神。更何况,这棵大树还牵连着整个社稷的根本。
最后,请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