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娇憨贪梦昼,玉槛花枝瘦。…”
“豆蔻?…”
一个磁性而略微低沉的声音,从离她很近的地方发出。
豆蔻转过头去,没看到小玉,却看到一个陌生而俊美的男子。他高挑的身材甚至超过了林子峰,虽然没有靖远将军的魁梧雄健,但那宽阔的双肩和笔直的后背,另有一种不容人小觑的高贵而傲人的气质。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作乱的酒精扰乱了林紫棠的判断力,对方开口就能叫出她的小名来,且能够直入这深宫门禁,已撤去了她仅有的一点戒心。
她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豆蔻两个字,不过是在重复她的话。
“我叫李昊天。”
荷花般清朗干净的笑容,桃花似的嫣红脸庞,如雨雾般迷蒙的眼神,四周那不合时宜不合时辰开放的花朵。这个夜晚,眼前这个人,迷惑了他,让他在发觉之前,已脱口说出了那个多年不曾想起来的名字。
李昊天,此时他摒弃了所有加诸他头上的名衔,本能的,只成为一个纯粹的男人。
豆蔻又笑了,点点头。虽然她酒已至半酣,可是残存的理智还是让她保存着该有的好风度。
虽然此时她不是林紫棠,她是林豆蔻。
正如,对面的这个男人,此时是李昊天,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李,昊,天。很有气势的一个名字。好名字。”
似乎是为了加强语气,她还用力地挥了下手,认真地点了点头。
“豆蔻,这名字也很好听。”
李昊天脸上的肌肉慢慢地松弛了下来,嘴角弯弯,居然露出了一丝难得笑容。那丝笑容,不是敷衍的,不是伪饰的,也不是对臣子妃子们表示嘉奖的,在他发觉之前,已经不由自主地浮上了整个嘴角,眼角。
因为酒而略显迟钝的豆蔻,带着一种小女儿家特有的娇憨,毫无矫饰的脸庞上浮着毫无心机的笑容。
她纯真,但不粗鲁,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率性和优雅。即使有些醉酒,言辞依然不见莽撞和不敬。
在走进这座宫殿的之前,他从不曾在另一个人的面前如此地放松自己的表情和心情,见惯了出入宫廷的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和气派十足千娇百媚的王家皇妃,他不曾想到自己能看到一个如此不同的女子,更没想到,这个来自林家的曾令他戒心十足的少女,是如此的甜美,似乎未曾沾染上丝毫权势与利益的痕迹。
宽阔的胸膛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开始微微有些骚动起来。
、第八章 梦境
不管此时他看到的,是真实的纯真,还是林豆蔻用心向他展示的一种表象,他都喜欢。这样甜美的她,取悦了他。
就象此时,那如花般绽放的笑容消失了,小小的白玉般泛着桃红的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眼眸中的水雾中升腾出一丝迷惑的光,就那样直直地一霎也不霎地看着他。
在那双眼瞳的深处,依稀可见李昊天身着九龙团袍的昂藏身影。
这双眼,和记忆中多年以前的另一双眼眸重叠了起来,和着周围相似的背景,让李昊天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多久了?不曾有人在眼眸中如此清澈地映照出他的身影?
记忆中,能这样做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原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遇见了。
豆蔻俯在一个瓷质的水缸边轻轻地喘着,一朵刚刚开放的荷花摇曳着身姿,撩拨着她的发丝。额上的点点汗珠,和那荷花上的几滴露珠相映成趣。
那淡粉色的花朵,衬托着她的脸庞更显得白中带粉。
“你,怎么来这里的?”
“什么?”
李昊天一愕,视线从她的脸上又转回她的眼眸。
“你不该来的。”
豆蔻轻轻的一叹,垂下头去,轻拂向那水中的荷花。
“……”
他来到自己的宫殿,见他的准妃子,怎么还有“不该”之说?
李昊天默然。
若除去天子的头衔,今夜,他只是李昊天。身为一个男子,半夜时分不经允许而闯入一个女子的闺房——虽然这个闺房是他提供的,似乎确实有不该之处。
可是豆蔻的话中似乎又另有深意,带着一丝丝的遗憾和淡淡的惆怅无奈。
那轻拢的秀眉,眉目间浮上的淡淡愁思,莫名地牵动着他的心。
手缓缓举起,想要拭去她额上的汗珠,抚平那眉间的轻愁。
然而,她却姓林,这个姓氏代表的一切,足以浇灭一切可能升起的火苗。伸到半空的手又缩了回来。
“你不快乐?”
“我,就象这荷花,没有自由。”
“是这座宫殿的缘故吗?”
此时的她,看起来与周围的高大华丽的宫殿格格不入,就像是一株被移植到花园中的空谷幽兰,又像是一只被软禁在笼中的云雀,失去了自由,却早已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只是忧郁,只是一径向往地看着外面的天空。
这样的她,令人心生怜惜,又让人有种拥入怀中占为己有的冲动。似乎放开了她,就要永远的失去她。
“不,也不全是。”
豆蔻摇摇头,伸出一只手指,搅动着微波粼粼的水池,突然拎起白色袍服穿梭在一盆盆的荷花丛中,脚步急促而凌乱,声音也变得有些紧绷和沮丧。
“我就象这荷花,被栽种在盆中,养在温室中,虽然因此躲过了寒风冷雨的摧残,却也少了阳光雨露的滋润。自从它被栽种着这盆里,便不能再自由享受天地风霜,四季繁衍。不过从这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从小盆移到大盆,有什么区别?”
她突然煞住了脚。
若是二夫人见到了她今夜的样子,听到了她今夜对一个“陌生人”说出的这些话,会怎么想,怎么说?是否会呵斥她的不知检点,不知足?还是会说她是妄想?空谈?
她抬起头,再一次望进面前那对深不可测的漆黑如墨的眸子。
那双眼眸也同样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天地昏黄,只有他和她,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那一对黑色的深潭,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让她急于闪避。
“不要紧,你不喜欢把荷花养在盆中,那就在庭院里挖一座水塘,养上一池的荷花,等到明天开春,就可以欣赏四季的荷塘美景。”
柔软而温柔的声音似乎不该属于他所有,那些话说起来更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开心,又像是在诱惑。
“真的?”豆蔻瞪大了眼睛。
“自然是真的。”皇帝金口玉言,还会有人怀疑吗?
“就在这里?”豆蔻指了指门外,奇怪地问。据说这个坤安宫二十年如一日,几乎所有的东西和摆设都保持着二十年前的样子。
“就在这坤安宫中。”侧院的那个地方挖作荷花池应该正合适。
“你会帮我吗?”
耍赖的话有些得寸进尺,或者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撒娇的?
“好。”
他的身上有一切足以让所有女人迷惑并动心的东西:至高无上的权势,英俊的外貌,王者的气质,和不该属于这个男人的款款温情。
十八岁的少女之心,她可以免俗吗?
“夜深了,你该休息了。”
此时,李昊天并不确定她的头脑还是不是很清楚,她到底知不知道与她对话的到底是谁。只是,那张美丽的脸上重又浮现出的快乐笑容,让他自然地想要进一步地诱惑她。
抛开权势的压迫,和婚姻的宿命,用纯粹天然的男性魅力去魅惑那个令他此时有一点点心动的女子。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而刺激。
“是该休息了。”
豆蔻自言自语地向内室走去。来到床边,却听到身后有衣衫瑟瑟的声音。
“我不习惯和人同寝。”
“…没关系,这床够大,你睡一边,我睡另一边。”
夜真的深了,鸟儿也都睡了。
静寂的夜中,断断续续地传出一些不明其意的对话和声响。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你抱着我。”
……
“我…不要…”
……
“我…你…”
……
许久,许久,久得一切都又重归宁静。
“昊天。”
“嗯?”
“这是我丈夫的名字。”
“……”
黑暗中,应该已经半入梦乡的李昊天睁开了眼睛,笑了。
原来这个小小豆蔻,自始至终,都知道他的是谁,知道她是在谁的怀抱中跨越了人生中最关键的一道门槛。
无论她是云雀或者幽兰,他都已经下决心留住她。
、第九章 封妃
第二天的清晨,宿醉的紫棠醒来后,只看到空空的床铺。连原本凌乱地丢在地上的衣衫,此时也全都换成了香薰过的新衫。
若不是身体上的变化,她真的会以为昨夜的一切只是一个梦。一个美好的,令人羞怯的梦。
梦中,她见到一个温柔而英俊的男子,他是她的夫君,她未来的一片天。
在梦中,他轻声地诱哄着她,把她从少女变成了少妇。
在梦中,他看懂了她的悲伤,亲口许了她一片荷塘。
然而在梦中的那个夜晚,这个温柔而俊美的男子,只是她的一个幻觉吗?
或许,只是酒精和夜色,把一切都美化了。一种自恋的惆怅,更给一切都增加了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接下来,又是数十日的冷落。
最后,梦真的醒了。
这一日,是后宫中的大日子,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封妃的大典,时隔二十年后,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的第二贵妇:贵妃的封号,又一次花落坤安宫。
虽然早在林氏紫棠入住空虚二十年的坤安宫时,众人心中已有预料,可封妃典礼如此隆重,却依然令人许多咋舌和嫉妒。
可是,皇上的意外缺席,让如此隆重的典礼,又仿佛成了一桩闹剧。
坤安宫中,彩灯高举,喜气盈门。从里到外垂挂着鲜艳明丽的彩绸、彩纱,许多各色贵重的用品,一箱一箱地搬进来,一队一队的宫女太监们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四周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林紫棠缓步迈下通往内殿的台阶.软底的丝履踩在地毯上发出的沙沙的声音,却被淹没在进进出出宫人们的脚步声中。
她那高高梳起的发髻上戴着镏金偏头凤冠,一身粉色宫装罩着一层薄若蝉翼的细纱,肩上垂下的丝带拖曳在身后。
箱笼一件件地被打开,无数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以及诸多宫外并不常见的生活用品,一一呈现在新贵人的眼前。
诸多珍宝的光彩却没有照进她的眼眸,那身华贵的粉色宫装也没为她的脸上增添一点点喜色。
大殿里喜庆的气氛似乎悄悄退去了一点,宫人谨慎的站在一排排的箱笼旁,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
新娘娘是对皇上没有出席封妃仪式感到不满吗?还是出身左相府的她见惯了荣华富贵,对眼前的这些都不感到稀奇?
可这些都是天子的封赏,即使是一根针,也该感到万分的荣幸的啊!
听说新娘娘仅仅侍驾一次,就获得了尊贵的“贵妃”封号,受到皇家诸多不输于皇后的礼遇,尽管从皇帝仅仅临幸了她一次,便不再召见她这一点上来看,似乎并不十分喜欢她。
自然了,她这个封号,并不是靠自己的本事搏来的。
她是何其幸运,生在那样一个皇帝都没法忽视的家庭!有了这样强大的靠山,即便受些冷落,又有何怨呢?
宫人们出于各种异样的心态,在心底温习着宫中的各种传言,揣摩着新贵人的心理。可是眼前这位新娘娘的气质与气势,却又让她们没人敢表露出半分在脸上。
形势逼人强,此时这林娘娘身份已定,在这宫中的地位已经高得足以压死他们每一个人。人家生得好,自己也只能在心底妒忌了。
随着宫人们最后走进宫来的,是一个中年的妇人,她的服饰和发式都与别人不同,发髻挽起,衣饰老成,显然是个成过亲的女子。
林紫棠明白,这个人,便是传说中的嬷嬷——她们出生特殊,在宫中地位超然,各自都大有来头,在这后宫里是些万万得罪不得的人物。
王嬷嬷的身份也是极其特殊,她原本是皇后生的大公主——建炎公主的奶妈,后来留下来协助中宫处理后宫事务。
“贱婢王氏,请贵妃娘娘安。”
她手搭在腰间浅浅地行了个礼,便不着痕迹地抬起眼眸打量起眼前的新贵人。
“王嬷嬷好。”
林紫棠停住脚步,点了点头。
若把这个王嬷嬷当做府里那些看着她长大成年女仆们的话,她的眼神也就不会那么令人讨厌了。
“婢子在坤宁宫皇后娘娘身边供职,今得了太后娘娘的旨意,特来侍奉贵妃娘娘,给娘娘说些宫中礼仪,以及宫中的各种情势。”
她说话的语气中,特意加重了“皇后”和“太后”,显然在表明自己的来历不同凡响,要叫人高看一眼,也要教这位贵妃娘娘不好推辞。
“请嬷嬷指点。”
林紫棠再点点头。
她那种不卑不亢,不温不火的态度,倒叫王嬷嬷在心低暗暗称赞,不好再罗嗦什么了,便悄然地退到她的身侧,一一为她说明起每个箱子里东西的来历,以及各自的用途。
林紫棠的目光随着她的引导一步步看过去,心中却兀自沉吟起来。
太后居然派皇后身边的人给她指导礼仪!是这对婆媳之间的关系非常之好,还是这后宫之中,包括太后那边,都已经完全由皇后一手把持了?
不过,以王林两家在朝中的情势,王皇后这样不避嫌疑地安排一个奸细在她身边,也似乎太过明目张胆了。
统帅后宫的王皇后,不该是如此嚣张的一个人,或者,她还有别的什么用意不成?
或许根本是她想的太多了。
这位王嬷嬷看起来阅历挺深,为人也颇为沉稳,懂得进退,也难怪中宫会派她前来。
天色渐渐晚了。
忙碌劳顿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到了休息的时间。
脱去粉色的宫装,卸下偏头凤冠,林紫棠注视着凤纹雕花铜镜中的那长发素颜,不觉有些痴了。
褪尽了铅华的她,似乎又恢复到那个待字闺中的林家大小姐。
从镜中反射出点点闪烁的烛火,恍然在某个梦中依稀见过……
就在此时,王嬷嬷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她朝紫棠微微弓了弓腰,便用急促的语调说:
“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准备接驾吧!!”
、第十章 后与妃
“皇后来了?”林紫棠拉拉衣服,拢了一下头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天色已晚,皇后此时跑来做什么?好不容易刚刚卸了妆,难道还要她重新梳妆打扮?
她不自觉于举手投足间显露出的一派纯真,让王嬷嬷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皇后娘娘说了,这是自家姊妹私下见面话家常,娘娘只需着家常衣服就好,不用穿官服的。”
“话家常?”
大半夜的,话什么家常?而且在这宫中,不是情敌,就是政敌,有什么家常好话了?
算了,只要她不用重装上阵就好,她也懒得去管对方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