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若是能够挑出生的“地方”,当初他也许就不该出生在这坤安宫。
或者,这个小小肉团,就是注定了该有她赐给他的。
那个粉红色的鼻头有点他的样子,那清澈明亮的眼睛,倒是像极了他的母亲。
他想到未来有一天,这个小小的东西长大了,必然会接替他管理这整个王朝,心中顿感到一股暖意。
小皇子似乎听懂了父亲有些不满的口气,突然挥舞着小拳头,呜呜呀呀的叫了起来。
这一次他没能阻止他,孩子的声音惊醒了床上熟睡的紫棠,她一睁开眼睛便用目光急切的搜索着孩子,却忽视了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李昊天感到及其不满,一种不相宜的“醋意”让他一闪身,挡在了她和孩子中间,挡住了她的视线。
“皇上?!”
刚刚睡醒的紫棠,完全没有伪装的时间,她看着李昊天的目光中,有困惑,有不解,还有…?
迷蒙的眼睛慢慢变得澄澈,那目光中的所有内容都瞬间消失了,变成了淡漠和无情。
这片刻之间,她都想了些什么?
、第三十二章 告诫
那日从朝堂回到家中,林文岳一只觉得心神不宁。第一次作了外公,而且这个外孙海贵为皇子,甚至已经有风声传来,皇上马上就要下旨封他为储君,多少人以为他会更加的志得意满,他却陷在深深的忧虑之中。
皇帝虽然看起来似乎很温和,对臣子们也很宽容而大度,可林文岳却深知他是个心机极深的人,对于但凡危及皇权与王朝的人或者事,却是决不容情的。辅佐他多年,林文岳就曾经亲眼看到他对想要铲除的敌人,手段之狠辣利落,下手之决断无情。
人人都以为他权倾天下,可他却有自知之明:他以及林家能有今天,全都是因为皇上看重他容忍他。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赐予了,同样的,这一切他也会可以随时夺去。
一旦他成为了皇上认为必须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么他和林家的前景,就会宛若风中的落叶,顷刻间从高高的最顶端,落入尘埃。
问题是,现在,皇上会认为林家是皇家的威胁吗?
若真的有那么一天,皇上准备拿林家开刀时,宫中的豆蔻有该如何自处呢?
当年,皇上被选为储君。不久之后,先皇病重,皇上的母妃宁贵妃,突然一夜之间不明不白的暴毙了。
坊间曾经有传言说,是当今的皇太后,当时的皇后,因为妒嫉而害死了宁贵妃。但林文岳却明白,事情决不仅仅那么简单。
以当今皇上的个性,如果其事属实的话,他决不会容忍皇太后这么久。
如果宁贵妃既不是自然病死的,又不是皇太后下的手,那么只能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皇上不能追究生母之死的原因:当初下令害死宁贵妃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病重卧床的先皇。
而从前朝的事例推断,先皇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防止一旦他驾崩之后,少年天子登基,年轻的宁贵妃挟天子以令诸侯,专权擅政。
当年的宁贵妃家族,在朝野也很有地位,却在宁贵妃死后,先后的遭到贬谪。多年以后,当圣德天子坐稳皇位时,也曾经着人到民间寻访宁家的后人,重新录用,宁家才稍稍有了点起色,然而,往日的繁荣却是一去不再返了。
如今,旧事重演,一切都与当年那么的相像,怎不令林文岳辗转反侧,无法安席。
他只能默默的祈祷,皇上会看到他这么多年忠心辅佐,看在他一家文治武功,为国效力的份上,会对林家下手轻些。
只可怜了他的豆蔻儿,在那人相倾轧的后宫,若是一旦失去了家族的后盾,又没有皇上的荫庇,不知道未来会在哪里!
第二日清晨,一只白鸽从京城起飞,向北部边关飞去。那鸽子的脚上,分明绑着一根用来传递消息的竹管。
*———*———*——*
太后宫。
王皇后与太后相对而坐,似乎她们正在在谈论什么而严重的问题,两个人的表情都非常严肃。太后的神情在严肃之外,甚至还有些少见的狠厉。
“事实就是如此,你还是要早作打算的好!”
“是,母后。”
“若不是看在婆媳这么多年,你一向孝顺,做人也谨守本分,勤勤恳恳为皇上管理后宫,今日我也不会多这些闲话的,不要错认了我是在危言耸听,挑拨是非才好。”
“儿臣知道母后都是为儿臣着想的,不会误解母后的。”
王皇后始终恭恭敬敬的半垂着头,即使心中对于太后的意见颇不以为然,也不敢有丝毫抱怨。
“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
太后说完了这些话,似乎用完了全身的力气,身子向后倒在太师椅上,昂起花白的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母后辛苦了,还要为儿女操心。”
“还是自家人好,你到底比别人贴心些。当年为了那个小宫女的事情,不知到皇上恨了我多久,到今日还不能挂怀呢!”
太后微闭起眼,似乎思绪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面上慢慢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皇后明白她的心结,可是往事如烟,过去了便再也无法更改,只能勉力劝导她。
“事情过去那么久了,皇上应该早忘记了。就算记得,皇上是个明君,他现在也应该会懂得母后当年的苦心。”
“忘记?哼,如果他不是记恨我,为何这么多年从来不曾有人入住过坤安宫?而他又为何偏偏让林贵妃住入坤安宫,弄出了这些事情来?而又为什么,只有坤安宫中的林贵妃,生养了皇嗣?难道真是天意弄人吗?”
说到天意弄人,似乎勾起了她更多的心事来:“妄我精心疼养了他那么多年,他却只记得他的母妃!”
说着说着,太后的眼眶开始有些红了,举起袍袖沾了沾眼角。
“母后千外不要多心才好,皇上也是孝顺的。”
“我明白。只是事情都是如此巧合,有时我也点开始有点相信那些宫人们的传言,以为她们又回来了,附了林贵妃的体!”
“……”
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太后的娘家的母亲,也姓王。太后,原本是王皇后远方的表姑。
太后对她的告诫,或许是出于对她关心,也或许是出于势力受到威胁的本能防范。
对于所谓“附体”的迷信,她可以不屑一顾,对于太后的诸多建议,她也可以不予采纳,但是这些告诫,却不能不让她心生警惕。
毕竟,这不光光关乎她个人的得失和荣辱,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多少人的前途起伏,都会被牵连进来。
皇上,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他舍弃得了“她”吗?
十多年前的那场风波,是不是就要演变成了一场风暴,再次席卷而来?
王皇后的心中酸酸涩涩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似乎她又回到了那个甜梦初醒的少女时候。
就在那一个梦醒的时刻,她第一次明白了一个道理:皇上,是不能爱的。他会不属于一个女人,即便她是他的结发妻子。
、第三十三章 宁太妃
从太后宫出来拐了个弯,刚来到坤安宫和坤宁宫的交叉路口,王皇后便看到一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
远远地看去,王皇后依稀能分辨出那个人的背影,正是避居后宫边缘,多年不曾过问俗事的宁太妃。
先前为紫棠接生的黄嬷嬷,便是王皇后向她借的人。
在此时此地看到宁太妃就已经稀奇的,而更稀奇的是,宁太妃此时刚刚走过前面的岔路,分明是朝坤安宫走去。
她到坤安宫去做什么呢?
似乎一夜之间,宫内宫外的每一个人,都因为小皇子的出世而骚动起来了。
宁太妃,是皇上的生母,已故的宁贵妃的堂妹。
当年宁贵妃死后,宁家的人都被罗列以各种莫名的罪名,纷纷遭到贬谪,唯独她,却由于某种原由,幸存了下来,不但幸存下来,她还承袭了先皇对于宁贵妃的宠爱,在先皇生前的最后时光,一直相伴在侧。
不过,先皇刚一去世,她便自己搬到宫廷的一角,安安静静地过起一种与世无争的日子去了。而从此以后,对于那段最得宠的时光,只字不提。
她避居宫廷一角,不与他人往来,连太后那里也极少走动,一度差点被人们遗忘。
外人都觉得她性格古怪,倒是只有王皇后,念及她是长辈,在亲自掌管后宫之后,从来未曾在衣食供给上短缺过她,年节的时候,还时常打发人去问候,她算是对王皇后稍有感念之心,偶尔会见她一面。所以王皇后知道她那里由一个会接生的黄嬷嬷,并在危急时刻去向她求救。
宁太妃五十多岁的年纪,可是她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几岁,似乎比王皇后也年长不了多少。
比起苍苍白发垂垂老矣的太后,她们简直不像一代人。
可能是过惯了清心寡欲的生活,远离了世事纷争,宁太妃看起来比她本人表现得更没有心机。小玉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
当然了,只要是真心疼爱小皇子的,她都喜欢,更何况,眼前还算是小姐的救命恩人,又和她那么对脾气。
“太妃娘娘,你看你这么年轻,都可以作我家娘娘的姐姐了!也不知是如何保养的。”
照例,生人是不能进产房的,宁太妃只掀开帘子远远看了紫棠一眼,便让小玉和奶妈把小皇子抱到了外屋。
现在大家都在外屋逗弄着小皇子,躺在里屋的紫棠听到小玉如此夸张差点笑出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女人是最喜欢被说年轻的,刚何况这样一个会保养的人。小玉这个马屁绝对是拍对了方向。
“年轻嘛?你这个小姑娘倒是很会说话的。”
宁太妃摸摸自己的脸,笑纹慢慢地绽开去,仿佛瞬间又年轻了几岁。一转身看到一旁的小皇子,笑纹更加的深了。
小孩子果然是见风长,才不过出生十几日,刚出生时皱皱的脸蛋,已经变得粉嫩光滑,五官也长开了些,更加惹人喜爱。
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捏捏他的小脸蛋,逗弄着他。
“不行喽,都已经做奶奶喽……哇,活脱脱就像小九子的翻版。笑啊,笑一个,小小九!姨奶奶叫你小小九可好啊?”
小九子?小小九!?
小玉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妃娘娘,小九子是谁啊?”
“小九子,自然是当今皇上喽。”
宁太妃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依旧仔细地在孩子的眉宇间寻找熟悉的痕迹。
“在他们这一辈儿中,他排行第九,所以他刚出生时,还没起名字,我们就叫他小九子,后来索性做了他的乳名。”
小九子?皇上?
那高大威严,严肃冷峻的皇上,当年在襁褓之中时,曾经也有过“小九子”这样的名字?乳名??
小玉的嘴大大的张着,好半天合不拢,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个讯息。
凭她再有想象力,也不能把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和现在太妃口中轻柔唤出的“小九子”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里屋传来一阵咳嗽声,似乎被什么东西呛到了。
小玉快速地跑进里屋,不一会又飞一样地冲了出来。
宁太妃此时索性直接把小皇子抱在了怀里,纤细的手指一点点的从小皇子的脸上划过,视线顺着手指移动,仿佛在搜索曾经失落的记忆,目光中有一些穿越时空的迷离。
“你看看,这个小鼻子,和小九子当年简直一模一样啊!更像极了他的奶奶。哎,如果姐姐还活着,看到这张脸,该如何的高兴呢!”
奶奶?姐姐?她说得是宁贵妃了?
小玉的声音越发显得小心了,似乎害怕惊醒一个梦境:“说到当年的宁贵妃,宫中有好多谣言哦,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宁贵妃此时就像落在一个不大真实的梦中,声音也像浮在空气中一样显得有些飘渺遥远。
“怎么死的?怎么死的?……姐姐,她就那样突然的去了,不管不顾的,全不念这些活着的人!”
宁太妃轻轻笑了一下,笑中竟是不屑,还有些遗憾和惆怅。
“可笑那些人,胡说什么是皇上舍弃了她,皇上如何舍得她?如何舍得??”
不知道是感觉到了什么,还是宁太妃的手臂突然收的过紧,小皇子忽然哼哧哼哧的哭了起来,紫棠在里屋叫了一声。奶妈急忙把小皇子抱了过去,抱进里屋去了。
宁太妃也像突然惊醒了一般,目光变得清亮起来,戒备地看着小玉。
“都是陈年旧事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小玉连忙陪着笑脸,为她端过一杯茶来:
“哦,还不都是因为一些谣言,扰得这里人心惶惶。我想要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什么谣言?”
“还不就是说些什么:这个坤安宫是不祥之地。当年宁贵妃就死得不明不白;后来一个看守宫殿的小宫女,更是突然一夜之间暴毙在屋里;上回我家娘娘难产,狂风暴雨的又找不到太医……”
“无稽之谈!”
宁太妃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显得有些气愤,
“这些无稽之谈不要听信!若这坤安宫是不祥之地,为何当今皇上就出生在这里?如今皇室目前唯一的继承人也出生在这里?”
、第三十四章 父子争宠
天渐渐地开始暗下来了,养心殿中的李昊天开始有点坐不住了。
“何顺,什么时辰了?”
“皇上,还早呢。”
何顺忙着把桌子上的烛台一个个地点亮,叫宫人们放下门口和窗上的的纱帘,又把屋里的熏香点燃。偌大的养心殿顿时有了点暖意。
“皇上,奴才让宫人们给您端来一碗参汤,您喝了再折子吧。”
皇上是个勤勉的皇上,每次不批完当天的奏章,是不会休息的。今天的奏章这么多,他早做好了长期侍奉的思想准备。
“狗奴才,难道你也想学那些言官,要向朕谏言吗?”
李昊天把手中的奏本一丢,轻斥道。
“奴才该死,奴才怎么敢!”
何顺被呵斥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看看皇上,似乎并没有真的生气,却又不明白自己的哪句话说得不对了。
不过,自从哪位林贵妃娘娘进了宫,皇上似乎就没有正常过。何顺早已习惯了皇上不再依常理出牌。
“小顺子。你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如此勤恳执政,是不是也该放松放松了?”
李昊天身子向后仰靠在高背的木雕椅子,手臂伸长搭在桌子上,清俊的面孔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叫人琢磨不透。
小顺子?皇上几时给他改了名字?何顺依稀记得坤安宫中,林贵妃的身边有个叫胖胖的宫女,好像是叫小顺子。何顺心中顿时明白了。
“皇上,天色已经晚了,皇上是不是该去看看小皇子了?”
“看看小皇子?”
“看望小皇子?是啊,朕该去看看小皇子了。”
李昊天刷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