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井下石的事在下不屑为之,但为家里的老爹和将来可能会有的儿子考虑,本少爷每人各赏了一脚。
柳轻因此成名,我也因此得知这白衣美人的身份,即是十二岁在玉庭湖上把沧浪怪客沉进湖底的“江湖妖鱼”。
不过,真正使我们熟识并渐交好起来的,是在对采花大贼冯无夜追捕中的不期而遇。
那一夜,我沿路跟踪,窥得冯无夜潜进一富家闺阁闺房,才想动手,已听房内惊天惨叫,闯进去,正见妖鱼将一把匕首自冯无夜胯下拔出。但还没来得及为这干净利落的作派叫一声“好“,淫娥已垂死反扑,挥手施了迷药,掌就要劈上妖鱼漂亮的脖子。我爱美人的脾气古来有之,当然出手施救,以袖里的峨媚刺割了淫贼喉咙。
“啧啧,你真是心狠手辣,竟然割断人家的脖子?人家到阎王面前怎么告你的状嘛。”这便是妖鱼对救命恩人吐出的第一句话。
“你的意思是说,本少爷该留着他,以方便他掐断你的脖子?”
“当然不是,你的行为还是值得鼓励,救了本少爷,是你三生的福气,要珍惜哦。”
“下一次,我会考虑在别人掐断你这脖子之后再动手不迟。”
“懂得思考是好事,但不善的思考会令你一心向魔,小心哦,年轻人,切莫走火入魔,万劫不覆……”
这一回,我得知她姓谌名墨,父为云伯侯爷。
此后返京,我特意拜见了谌伯父,并见着与妖鱼共用了一张脸的一姐一弟,那个当下,委实想不明白,在那样或端肃或矜持或冰寒的人家里,怎出了恁样一个异类?
当然,这个疑问在遇着昔日“远芳仙子”今时“雪魔女”后,当即烟消云散。
话说,那桩事是怎么发生的呢?想本少爷一向善良慈悲,如果不是误交妖鱼这等损友并受之浸染与之俱黑,怎可能做那等事?
“这是什么?”
菱花镜镜前描眉画鬓的柳轻瞟我一眼,“春药。”
“药性很强么?”我拔开瓶盖,嗅了下:无色无味的白色粉沫,能做什么?
“你很好奇?”
“可以这么说。”尤其好奇的是,一张雪白小脸服它之后,会不会变得更加妖艳勾人?
“好奇就送你了,有时间可以自服,以便揣磨心得。”
拿了的当时,因随后便天南海北走了一圈,那东西,在怀内揣了半年也未派上用场。这一天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北国小镇,不想重逢妖鱼,其时项漠偕行在畔。我望美人,不由得发了成全的善念,欲为这段恋曲更加甜蜜绸缪凭添助力。
所谓大恩不言谢,本少爷处事低调,在将药放进“鱼饵”时,并不曾提前告知。退出房去,暗想喝下茶水的妖鱼,半夜就会成就好事,更觉自己功德无量。
在对自己高尚品德的推崇崇拜情绪中,开始好奇美人服下春药会是怎样的香艳光景,于是推开了隔壁之门,但——
“……你坐在这里作甚?”
妖鱼两道泛着翠色的黛眉一挑:“喝茶啊。”
废话,本少爷眼明心亮,难道能看不见你在喝茶?关键是此时为何你能如此平静的喝茶?盯她面色:无异;察她眸光,平常;端她神态,如昔……怎么回事?药效失灵了?
“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我房内做什么?”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找你来侃风吟月,不可以啊?”
“来得正好,这茶是我才让店家给沏好的,又香又浓,不比江南的春茶来得差,尝尝?”
“你换了茶?”
“不然哩?难道意意想让你的墨墨喝隔夜的旧茶?好没良心哦。”
失算了,我只得扼腕,怪己失察,不过无妨也,有心者事竟成嘛。
“恩,好吃。”妖鱼装斯文地将一口小点舔进红口白牙,又饮一口茶。“这北地的面食点心虽没有江南来得精致,能有这样的程度,也算不坏了,还可以吃。”
气啊,施算没成,还让她这等逍遥?我捉了点心大吞,吞得急了,妖鱼茶递来时,“咕咚”饮尽一盅,然后——
“哈哈哈,意意,就让我们共享春宵夜罢?哈哈……哦唷,这口气忍得本少爷好是辛苦,臭意意,你竟在本少爷的茶内下了这重的春药!”
那一夜,一个冷泉,一个雪地,相对无言,直到一个男人上门送死……
番外之妖魔乱舞(二)
1、
“意意,你恨上苍将你生成女人?”
“不恨。”
“那你为何要扮男人?”
“你恨上苍没将你生成男人?”
“男人哪里比女人可爱了?”
“那你为何要扮男人?”
我和墨墨的对话,由来缺乏值得推敲的深度。
墨墨喜欢扮男人,仅是因为着男装做起坏事时比女装来得方便且好用,所谓“好用”,做“可以轻而易举地嫁祸给与她长了一张脸的倒霉兄弟”解。
我扮男子,理由当然要比臭鱼高尚,这要追溯到本少爷那在年青貌美时喜欢招蜂引蝶的娘……想,说招蜂引蝶或是过了点?但我娘有一位深情堪比春江水的爱慕者是事实罢?只因娘亲大人自己负了那位多情者,于是在嫁我老爹之际,泪涟涟应了人家,将来若得女,必给多情者未来的儿子做老婆……要不说,天下最不负责任的莫过于此,你用情不专,欠下的情债关无辜的在下何事?好在,在本少爷呱呱落地,以绝世美貌之姿征服了本少爷生命中的四个男人时——三个哥哥一个爹,我的男儿身份就此底定……
旧事暂且不提,先说说我家的臭鱼小墨墨。
小墨墨,初识她的人,都会忍不住以为上天待她极好,长那副模样,生那副性情,有个把她疼到骨子里的老娘,还有为了讨好她老娘进而百般讨好她的老娘的新欢……
墨墨的信奉格言是:有势仗时直须仗,莫待势没空余恨。
墨墨的奉行格调是:若不能仗势欺人,就要学会嫁祸于人。
墨墨的人生理想是:不遗余力气晕冰脸小弟,竭尽所能气老臭美老娘……
墨墨的笑,羞惭百花,闭走秋月,但墨墨的淋漓痛哭,只有我见过。
那一日,她塞北之游归来,两人照往例到柳轻的相公馆喝花酒。
三杯佳酿后,我犹如往常嬉闹调笑。“墨墨,有花有酒有美人,也只有我对你这样好哦。”
“那是自然,我的小意意自然是世上最乖最巧最可爱的宝贝!”
“发现我的好处了?还不把那个木头项漠蹬了,投奔到我的怀里来?”
“……我没有蹬他,是他放开了我……”
“我的怀抱不比木头……恩?……墨墨?”
一双总是转满狡诡的大眼四睫交逢,其内滚滑出流丽的珠子,将一张小小雪脸,浸满湿匀……
我有些吓住了,我哪见过这样的墨墨呢?
“墨墨?”只敢用一根手指,轻轻去碰碰这个人儿,她可是冒名顶替借尸还魂来的?
“意意……哇……”她抱住我,那哭声,也彻底把我吓住。“意意,我怕死……我也好怕死……他怎么会以为我不怕死……纵使他当时就跳下崖来追我有什么用……我若死了,他追的也只是一具死尸啊……意意,我向崖下坠的时候,真的是怕极了……我怕见不到娘……见不到你……见不到江南……骨头折断了……全身都痛……那时我怕我死在那里,让野兽将我给啃成一只丑鬼……哇……”
在她的哭海泪雨中,我听完了始末,没有劝慰人的经验,也只得拿手轻轻拍她背上,直至她打着嗝睡着。
兹那日,她与项漠便行远。
我曾担心墨墨就此失了她随意优游的本性。好在,臭鱼就是臭鱼,不爱项漠并没有连带不爱世界,没有刻意伪装无事,短时的低迷之后,一尾活蹦乱跳的妖鱼重新归来。
为落实信奉格言,她仗势欺人的本事更加高竿,屡屡以云伯侯府小侯爷面目,招摇过市,欺硬挑软,欺行霸市……
为秉承奉行格调,她在没有侯府势力可仗的江湖,将一干坏事恶事惹来给其老娘的新欢料理,大叹身不由己……
为实现人生理想,她接连不断为其冰脸小弟抢来几房姨太太,又在把人家撩拨得芳心相许后拍手离去……
至于她的“臭美“老娘,在她得知老娘的臭美风韵源于老娘新欢进贡来的保养圣品时,那些个人参燕窝美颜粉,就都进了她的小嘴敷了她的小脸……
2、
说完墨墨,再回到本少爷身上。
本少爷实在不知为何有人称本少爷为“魔”。
以在下之见,所谓“魔”者,该如那位恶魔三皇子,无恶不作,无奸不为,无善不欺,无良不诱……反观在下,善良,单纯,高风亮节,虚怀若谷,对小动物有爱心,对小孩子有耐心,对小女子有真心,对花花草草更有诚心……依在下一句话,说在下是“魔”者,实在是没有良心!
认识那个恶魔中恶魔,是本小侯爷的梦魇。以致多少年后,在下尚一再向老天爷祈求时光重回,若时光重回,在下在那一日不会迈进天水一阁,就算迈进天水一阁,也不会和他争夺同位花娘,就算和他争夺花娘,也不会应了他的棋技挑战,就算应了他的挑战,也不会连胜他五盘……但老天爷并没有听见在下的祈求,或者实则是听见了,但充耳不闻假深沉。在下依然被恶魔缠上,只因在下一不小心激起了恶魔那毫无水准的征服欲……
“广仁王,在下对断袖之癖毫无兴趣,请您另择高明可好?”
“小意侯爷,你不知道么?本王最感兴趣的,就是你的不感兴趣,在在惹得本王心痒呶……”
听听听听,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淫语邪音?
“那么,在下对广仁王倾慕已久暗恋情深情深似海一生不渝,以前所有抗拒是在下在欲擒故纵吊您胃口,您法眼如炬识破这等伎俩如何?”
“本王对小意侯爷的眼光真是欣赏呢,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并且本王不介意你将暗恋化为明恋,更欢迎你不必忍耐对本王的渴望,将本王扑倒……”
我呸!呸呸呸!
他不知,本少爷一生有两恶?
一恶奸淫之徒;二恶生得比本少爷要漂亮的男人!这两恶,他统统给占了,本少爷睬你?做你家的皇家大梦!!!
但本少爷怎也未想到,这厮竟可以猖狂如斯,皇宫内,当着恁多漂亮宫女姐姐的面,一张臭嘴就啃了上来,不过,这厮的吻技着实不差……呸呸呸!一个淫贼,这活儿干得多不胜数,熟能生巧,当然差不到哪里去!
本少爷认栽了,所以,惹不起,躲乎?
岂料这淫魔当真是淫到骨里子,竟敢登门进户,当着本少爷四个男人的面,掳了本少爷就走……
番外之傅洌(一)
母妃拉着我的手,被血浸透了的牙齿,挤出了唯一一句完整的话:“……洌儿,照顾他们,替娘照顾他们……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母妃这句话,成为我一生的负重。
照顾他们,好好活下去。为了母妃这和着血的嘱托,我不敢有一时一日的懈怠。
从京城到江南,一路都是追杀。
尽管有太后派来的心腹侍卫,有皇后请来的江湖高手,但仍是防不胜防。我的武功,连自保都不可能,不得已时,只能拿身体去抵挡那些阿澈和阿津躲不开的刀和剑……
“我不要你这样来救,你走开!”阿津红着眼睛大喊。
我知道,小小的阿津,已然是傲性惊人了,宁愿死去,也不愿看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若想不需我救,就自己变强罢。”我说。
阿津那一双来自于母妃的眼睛,在那个刹那,闪过了什么,我明白,那是成长,我们就是在纳碧堂的血夜里一夕长大,然后在血液里慢慢成长……
江南的冬天,不会比京城的冬天温暖,尤其在雨中,那寒会经由肌肤,漫到肌理,而后,润进骨,渗进髓。我跪在那扇据说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给我们护庇的大门前,望着那个“碧”字,告诉自己:不能动,不能移……
我早已不是皇子,身上那点兹出生就象征尊贵的血液,在母妃将全身的血淌尽时,也一并丢弃了。我是一个兄长,一个被母亲泣血附托的兄长,我的肩上,有两条稚弱的生命,还有我自己的。我答应了母妃,要活下去,若想“好好的活下去”,必然先要活下去……
肩头、肋下未愈的刀伤开始发作了,无有一处不冷的身体,开始有火临点点烧灼……是发烧罢?烧了又冷,冷了又烧,我闭着眸,想着母妃的泪,母妃的血……
我不知我跪了多少时间,当醒来时,首先一双冰冷的眼。“你们今天的一切,是你们的娘为你们讨的。她自甘作践为人做妾,合该有那样的下场。而你们,碧门不养闲人,想要住下来,别枉想有什么皇子少爷的日子可过!”
那人的话就到此,人便出去了。
他的话我并没有听明白,只是,这是哪里?
“这是碧门。”旁边有人答。
原来,我将心里的疑问不觉问出。这样不行,我告诫自己,如果想要活下去,心里的事顺口而出的这种错误,只能是最后一次。
“这是碧门,你在外面跪了三天三夜,要进来的碧门。”
我看他,是和我年若的一个少年。
“我发现,我们长得有点像呢。”那少年道。
我也发现了,说不出哪里的感觉,我和他,的确有几分像。
“你不爱说话?”少年自问自答,“我叫碧笙,是碧门大当家的长孙。你该叫我一声表哥。”
表哥?我瞪他。
“不愿意?与我交好,对你以后在碧门,很有好处哦。”
这个人,有些罗嗦。我闭上了眼,手摸到了肩上,那里已经包扎得很好,再探至肋下,亦然。
“是我哦,是我给你上药包扎的喔,如何?医术不错罢?”
“谢谢。”对于别人的恩惠,我不会不领。
“哈,你竟然向我说谢谢,天要下红雨了!”
这个人,疯子。我将脸移向里侧。
“你不想知道你两位弟弟的下落么?”
我当然想知道。但他们既能容我在此,必然也把阿津和阿澈接进来了。那个一开始就想接纳我们的沦海长老,晓得他们在何处。
“你的小弟本来一直在你身边哭,你的大弟一巴掌把他打晕了,眼下两个人都睡在隔壁,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阿津打晕了阿澈?我跳下了床,肩上和肋下的伤抽得一痛,双腿又不知怎地毫无力气,一下子坐到了地砖上。
“呀呀,您怎坐到地上去?”门口,一个橙色衣影扑来。
我向旁边一滚,让来人的双手着了空。
“你来做甚?”
旁边的少年说话,奇怪了,声音竟是出奇的冷淡,完全不似先前与我说话的音嗓。
这声音引得我讶异投眸,正见一张泫然欲泣的脸。
“我来看客人不行么?”她顿足。
少年冷冷掀眉,毫无了方才无赖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