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的另一端,张太医跪在轻纱之外,十指紧扣着红线,眉头不时紧锁,令人看不出分毫情绪。
梅妃幸灾乐祸地看着一脸凝重的张太医,心中不由腾起一丝兴奋之意。
若娴妃真是假孕争宠,那她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张太医把完脉后,收起手上的红线,双眸比那紧蹩的眉头还要凝重。
“怎么样?娴妃她的胎儿可否安稳?”全妃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张太医,几乎恨不得直接发问‘娴妃之孕是真是假’。
“会禀娘娘,娴妃娘娘脉象安稳,看起来已有怀有一月。”张太医神色恭敬,镇定自如道。
“姐姐,这下子你可安心了吧?” 安之若素地开口,素蝶嘴角的嘲讽之意更是肆意。
“那……那是自然。”全妃自取其辱,捉贼不成反倒碰了一鼻子灰,自是羞愧难当。
她先是迟疑片刻,随即恢复过来,对着张太医急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之中隐约有失控之意,“此事事关重大,你可确定?”
“回娘娘,微臣可以用性命担保,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叫其它太医前来。”张太医不卑不亢地开口,他不畏强权,只是实事求是。
“张太医说的有理,要不姐姐把李太医孙太医都请来一遍,反正本宫也乐意听到本宫之子安稳的消息。”素蝶的声音从轻纱背后传来,全妃困窘难当,她看不到素蝶说此话的表情,但那话中毫不遮掩的讽刺之意却历历在耳,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根刺,毫不避讳地将她羞辱一番。
“既然张太医这么说,那本宫也就放心了。”全妃极力掩饰尴尬之意,她勉强挤出一个弧度,语气里慌张之态毕现。本以为会让娴妃出丑,却不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随即找了一个借口仓惶离去,平白无故给承乾宫众人留了一个笑话。
待所有人离去之时,素蝶才命人拆下轻纱。紫鸢与雨莲皆是一脸的疑惑之色,正欲开口发问,却见素蝶不紧不慢地抽出手里的红线,淡淡吩咐了一句,“出来吧。”
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宫女默默走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娴妃娘娘。”
“你做的很好,只是今日之事决不可对外泄露半句,否则后果本宫不用说你也知道。”漫不经心地出声,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夺人性命般的残忍。
“奴婢知道。”那宫女连连磕头,不敢多言半句。紫鸢与雨莲发现,她的手上,同样系着一条红线!
两人顿时恍然大悟,只听素蝶阴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宫中宫女与侍卫偷情本就触犯宫规,何况你还私自怀上子嗣,更是犯了大忌。你帮本宫瞒天过海,本宫帮你们二人逃出皇宫,这一笔买卖你们应该划得来。”
目光从那宫女身上移开,素蝶,紫鸢与雨莲三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手足之意尽在不言之中。
素蝶早料到会出此下策,所以事先便找到一个偷欢怀孕之人,趁着把脉之际将红线的另一端系于她的手腕上。而自己手上的一条线,不过只是装腔作势罢了。
全妃此番陷害不成,颜面尽失,想必日后对自己也将所有忌惮。
双眸微垂,心中澎湃万千。素蝶隐隐感到,两人之间的矛盾,仿佛终于到了蓄势猝发之时。
自从那日梅妃被拘禁之中,六宫之中少了许多风吹草动,祥和之气弥漫在紫禁城中,一切平静得仿佛似一池明湖般静无波澜。
宫中最大的势力遭到重创,梅妃一党的猖狂之气不由收敛了几分。望穿六宫,佳丽三千,却惟独娴妃一人圣宠不衰,又家世雄厚,还得到老佛爷这有力的靠山,一时之间风头之盛无人可敌。
六宫中纷纷谣传流言蜚语,众人皆是猜测这皇后宝座注定已是娴妃的囊中之物。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承乾宫突然多了许多登门造访的各路妃嫔,其中不乏梅妃党的势力。人人都猜测梅妃已是气短,形同蝼蚁般苟延残喘,根本不足为惧。
纷争恶斗的后位之争的结果似已然明了,但深宫之中岂有绝对可言,一股看似与世无争的暗流却在出其不备之时豁然出击,一瞬间扭转了整个局面。
那一日风和日丽,蔚蓝的苍穹洗去了多日的阴霾,偶尔南飞大雁成群飞过,秋菊越开得绚烂,深秋的晴空多少都带着惆怅之意。
素蝶一如既往地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这几日与梅妃的明争暗斗实在累人,连日来都无法偷得空隙好好歇息一番。
紫鸢与雨莲伴在身侧,三人仿佛似一年前一般相互扶持,完好如初,宫中瞬息万变,唯独这份情谊经得起时间的考量。
就在近一年前,她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也还未似现在这般分清现实与幻想的区别,在是非恩怨中凭借过人的聪慧只想要明哲保身,远离是非。
但深宫之中,从来都是事与愿违。很多东西,一时躲不开,就可能留下一世的创痛。
过往在岁月中越来越远,她对过往的记忆,仿佛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漫天烟花之下,那寥寥几字,欲言又止间芳心暗许,“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如今想想,踏着遍地荆棘一路走来,当日的一心人已经变成最不愿见到的人,白头偕老也已化作终日虚与委蛇相互利用的虚伪与怨恨。
爱情不过是筹码,是代价,是输赢,当从不食烟火的梦中醒来之时,现实终究还是伤人的。
皇后两个字,曾经离她是那么远,那么遥遥无期,如今却近在咫尺,只等着她下定决心迈出最后一步路。
在日复一日的强颜欢笑中,她甚至已经渐渐习惯了披着乌喇那拉氏的面具做人。
事到如今,连她也不得不感慨人的造化有多么难料与可笑。
脑子里浮上一丝怠倦之意,昏昏沉沉地仿佛要昏睡过去。这样也好,这几天她实在太累了。
就当她只剩下最后一丝意识之时,耳边忽然响起敏潋慌慌张张的声音,“娘娘,方才皇上派人来请,说是今晚让娘娘盛装去储秀宫一趟。”
“储秀宫?”双目陡然睁开,疑惑之情写满了双眸,一时间睡意全无,“那不是梅妃住的地方吗?她又要玩什么把戏?”
“太医今日向皇上报喜,说是全妃娘娘熊梦有兆,身怀龙裔,已有三月。皇上大喜,命人在储秀宫摆席庆贺一番。”敏潋说着,单纯的双眸中也露出几分担忧之意。
单纯如她,都能看出全妃此时怀孕对自己构成的威胁,看来这次全妃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这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后位之争最激烈之时来,看来连上苍都有意帮梅妃一把。
“那本宫可要好好去向姐姐道贺一番了。”心中随有不悦,但素蝶只装出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似发自内心,令人无从看出端倪。
全妃本对后位之争并未有任何威胁,她不过是一名汉人舞女,出身微贱,被尊为全妃已经是登峰造极。若让她凤袍加身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论是顾于大清颜面,还是让前朝后宫信服,乾隆都不可能立全妃为后。
但如今形势骤然巨变,一向远离是非的全妃竟也留了一手,自古以来母凭子贵,她的地位自然也随之平步青云。不仅如此,凭借腹中之子,她更是有了与自己分庭抗衡的筹码。
当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全妃一向老谋深算,相传当年得宠最甚之时连皇后都要忌惮三分。此等居心难测之人,若真与自己撕破颜面,胜负恐怕很难料到。
敏潋小心翼翼地看着素蝶,不知该何去何从。忽然,她见到素蝶直起身子,以为素蝶要起身,忙一个步子上前搀扶,却不料脚下被凳子绊到,一不小心身子失去重心向地面直扑而去。慌乱间,双手毫无目的地四下挥舞试图抓住什么,却不料撞到了茶杯,茶水泼墨而出,直洒在素蝶身上。
“奴婢该死,娘娘凤体可有受惊?”敏潋慌忙下跪,生怕素蝶责备,一张惊恐万分的小脸始终不敢抬头半分。
“没事,还好那茶水已经凉了。”挥了挥手,素蝶见敏潋也是一时分心,所以不愿多做责罚。
“这怎么可以?敏潋,你来承乾宫伺候也有些时日了,怎么这样毛手毛脚,万一惊扰了娘娘凤架岂是你我可以承担的?”雨莲忽然变得声色俱厉,她阴沉着脸面色铁青道,“娘娘如今怀有龙裔在身,怎许你这样冒冒失失,万一伤了龙嗣,惊怒了皇上,连娘娘也保不住你。下一次若再让我见到,定不轻饶。”
“什么?”紫鸢匪夷所思地看着雨莲,脸上尽是不解之意。
身怀龙种?何时的事,她怎么从未听过。
雨莲与素蝶默契十足地相互对望一眼,又面色坚定地看向紫鸢,话中的严厉之意并无丝毫儿戏之意。
“是……是……”敏潋忙跪地叩首,连连答应。
“好了,其实也没什么打不来的,雨莲你也别吓唬她的。”素蝶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轻轻扯开的弧度上仿佛将所有不悦之事一笑置之。
“蝶儿,你如今身怀龙种,身系皇嗣命脉,怎可轻易儿戏。”雨莲嗔怒地看了素蝶一眼,言语中带着几分责备与担忧。
她刻意提高了‘身怀龙种’二字,余光还时不时瞟向门外那看似无人的方向。
“怎么回事?”听出了雨莲话中的异常,紫鸢不禁随着她的目光向门外望去。
只见门外迅速闪过一个身影,那敏捷矫健的人影还未等众人看清,便已经无处可寻。
“闪的真快。”鄙夷地吐出两个字,紫鸢不紧不慢地走回素蝶身旁。
“由她去吧。”随意开口,素蝶的脸上并未有认真计较之意。
从方才她们谈天时她便知道隔墙有耳,雨莲方才的那方话也是刻意说给那人听的。这些不安分的人,就如同那蠢蠢欲动的耳根子般,恨不得从宫墙角落中挖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一个一箭双雕之策。
承乾宫中的气氛顿时又恢复成往常的祥和之气,仿佛那突然的一抹紧张之情从未存在过……
储秀宫中,一声冷入骨髓的声音幽幽响起,“什么,她也怀孕了?”
“回全妃娘娘,奴婢亲耳从雨莲姑娘口中听得的,一定千真万确。”一个宫女埋首跪在全妃眼前,她神情认真,不卑不亢,全然不似无中生有。
“这一胎来得倒是巧,如今本宫怀孕,她也选在此时怀孕,莫不是想借此压制本宫?”轻描淡写的开口,全妃那看似波澜不惊的声音中却带着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之气。
“娘娘,此事来得蹊跷,其中必然有文章。”贴身宫女琅月皱着眉头开口,“娘娘您想想,自娴妃上次流出,也不过才数月而已。莫说她身子骨一向扶风弱柳,就算身子再好之人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再度受孕。”
说着,她忽然停下,双目不安地看着全妃,似不敢继续往下说。
“说,继续说。”全妃毫不理会她的顾及,一心等待着她的下文。
“依奴婢愚见,娴妃忌惮娘娘喜得龙子,生怕威胁自身,让她与后位失之交臂。所以才出此下策,借假孕重得圣恩。” 琅月压低了语调,声音轻若游丝,莫不是站在身旁几乎无法听清。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眉头轻拢,全妃阴沉着脸低低应了一声。琅月话中游离,娴妃此胎的确可疑,就算是身怀六甲,也未免来得太巧。
在皇宫之中,要令她相信无巧不成书这几个字,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背后,一定有阴谋。
心中来计,全妃镇定自若地吐了一口气,“既然妹妹喜得龙子,那本宫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好恭贺一番。来人,明日叫上太医咱们一起去承乾宫给妹妹贺贺喜。”
风掠长空,低云积压,昨日还晴空万里的苍穹转瞬间变得风云诡秘。
长风掠空,奏起风声阵阵,似来自宫墙深处满腔怨恨的呜咽之声。
“娘娘,太医院的安胎药送来了。”敏潋小心谨慎地端着一碗汤药轻移碎步,漫步而来,每走一步路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直至将汤药端至素蝶面前。
那一股陌生而收悉的气息随着空气飘来,钻入鼻息之中只令她觉得腹中酸意翻腾。曾几何时,自己也曾满心欢心地灌下一碗安胎药,却不料,就算服下再多的安胎之药,她腹中之子依旧不能幸免于后宫险恶之中。
“想必现在全妃也喝着与本宫同样的药吧?”轻笑一声开口,素蝶话中的含义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全妃娘娘与娘娘一样福泽绵延,怀有身孕,自是要与娘娘喝相同的药了。”敏潋听不出话中的嘲弄之意,只是笑嘻嘻地出声回应。
“一样药却能饲百样人,本宫与她喝的是同一种药,养出的,却是不一样的人。”心中涌起一丝苦涩,素蝶略显慌张地将目光转开。全妃喝药,是为了巩固腹中的胎儿,而她喝这样,却是为了让谎话得以维持下去。
思子之情一瞬间油然而生,她以为自己会不再难过,却不料回首不堪却比当时更痛彻心扉。
“搁着吧。”淡淡出声,素蝶顺势掩去双眸中的哀伤之意。
“全妃娘娘驾到。”门外响起一阵通报之声,素蝶与敏潋相互对望一眼,目光中划过一丝戏谑,素蝶冷冷出声,“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到。”
想也不用想,她也知道来者不善。
正等着敏潋帮她搀扶起身,谁知全妃已经领着太医汹汹而来。见她一脸伪善,脸上挂着分外牵强的笑意,那一股浑身散发的誓不罢休的气势逼人三分。
心中不由感到一阵没来的嫌恶之意,这样可笑而牵强的戏码,连自己都骗不了,还能骗得了谁。
“参见姐姐。”作势正欲行礼,却不料全妃直径迎了上来,“妹妹这是做什么,如今你我同怀身孕,各自有喜,怎可轻易行礼,要是伤及龙胎那可就成本宫的造孽了。”
嘴角扯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素蝶看着眼前这笑靥如花的全妃,只觉得嘴角的笑意有些力不从心。真是可笑,明明在背后恨对方恨得咬牙切齿,又何必在当着众人的面惺惺作态,说着这些谁都不会相信的恭维。
“姐姐此番来我承乾宫,也不事先命人告知一声,让妹妹好生准备一番。”既然她喜欢这样逢场作戏,那她也就奉陪到底。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日本宫心血来潮,想起妹妹与本宫同受皇天厚待,同时怀孕,为皇嗣绵延子嗣,实则大幸。本宫想着,妹妹上次不慎小产,此胎一定要好生养着,否则就真是太医院无能力了。所以本宫特意带了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张太医来为妹妹把脉,也好让本宫安这个心。”
“妹妹看还是不用了吧,若是因妹妹之故而大动干戈,传出去被人说成本宫恃宠生娇,小题大做,那可就大煞风景了。”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之色,素蝶笑着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