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这个数不尽杀戮道不清落寞的地方,像是锈迹斑斑的枷锁,牢牢锁住了她的一生。
水光潋滟,绿柳长提,永城忽然握住她的手,眼中的坚定丝毫不似儿戏,口气里多了几分凝重之意,“我带你去一个世外桃源。”
素蝶就这样被永城牵着,一路策马奔走来到他口中的“世外桃源,”一片与世隔绝只属于两人的天地。
“就是这里了。”永城一拉马缰,烈马骤然止步,他满怀期待地指着前方开口道。
“好美呀。”素蝶不禁惊叹一声,那缤纷的倩影倒映在她的眼里,使她的双眸此刻只能容下眼前缤纷的桃林。
放眼望去,只见前方桃花绽放,簇簇殷红,簇拥着竞相盛开,远远望去好似漫天彩霞,炫目璀璨,又似熊熊火焰,烧不尽十里春风。桃花璀璨夺目,相互盘绕,有的曲折蜿蜒矫若游龙,有的兀自突出一枝独秀,千姿百态,相映成趣。
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花瓣飞扬飘落,似蝶飞似凤舞,轻盈飘逸,风韵犹存,空气中漂浮着一缕清香,在数不尽的桃红中肆意弥漫。天地间飞舞着几只斑斓彩蝶,不知是花若蝶舞还是蝶比花娇。
素蝶看着眼前的桃林,只觉得那一片殷红隐隐有些胭脂,不知是谁家的胭脂炫了眼,垄断了她心底最后一点矜持。
心绪纷纷迭起,一时间心血来潮,她再也克制不住,随风挥袖,袅娜曼舞在漫天桃花之下。
这是她入宫后第二次起舞,每一次都是在桃花之下,每一次都是有他相伴。女子起舞,有的为财,有的为情。为财的无心无念,只求一物换一物,手中有财便人人可观;为情的情痴百年,同心千载,一心只为心爱之人而舞,若是无情宁可不舞。
而她呢,从七岁开始,她的心思,纵然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多年前的相遇,便注定了重逢时的劫难。
一舞终了,素蝶感慨万千,心中千万情绪纷纷涌上心头,难以言喻,亦无法抚平。
“你的舞跳得真好。”永城望着桃花下的人,那略带伤感的深眸刺痛了他的眼。他双目含情地看着她,眼中含蓄万千,踏着步子一步步向她走来,两人的距离就这样越来越近。
“你永远都是这么说。”素蝶波澜不惊地看着他,神色中多了几分疏离。她一心为他而舞,无奈这观舞之人却永远只能读得懂舞却读不懂心。
“都说人面桃花相映红,但此时此景,却是人比花娇。”永城望着她,眼中却不由地看到了另一个人影,两人之间不仅只是神色口气,连眉宇间都是惊人的相似。多年前的一场邂逅,却让他终身难忘,不知他今日做的一切,是否只是为了找回当初的那个影子?
素蝶见他有几分动容,心中不禁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似苦涩又似无奈,她已无力再去辨清。
一阵清风掠过,吹起几片花瓣落在她的发梢,一缕清香缠绕,只停留了瞬间便随风滑落。
秀眉轻拢,她不愿就这样僵持下去,话锋一转,“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永城听她这么说,以为她很喜欢,不禁喜上眉梢,笑着开口,“这是我在无意间发现的一个地方,这里的桃花总比其它地方凋零的晚一些,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也算是比他人多得了一些□吧。”
“可是到了这个时节,想必这花也开不久了。”素蝶抬首看着绚丽的桃花,目光中多了一些哀伤,花开花去,缘来缘散,潇洒了一回,到头来还是什么都留不住。这人,竟是比花还脆弱不堪。
“我知道你喜桃,所以才带你来这里看看。”永城脸上露出几分稚气,故作神秘一笑,“你可知道,除了你我从来没有将这个地方告诉过其他人。”
“我与你同样喜欢桃花,又同样对舞颇有深究,如今你又带我来这个地方,在四阿哥眼中,我究竟算什么?”素蝶不禁大脑地开口,心中浮起一阵冲动,她忽然好想固执地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两人之间始终身份悬殊。既然这样遮遮掩掩,还不如一次将所有关系挑明。
眼中的星火瞬间黯淡,永城沉默了片刻,随后才缓缓出声,语气里已经不再似方才那般信誓旦旦,“蝶儿,如今我虽然给不了你什么,但只要你肯等,我一定不会负你的。”
“四阿哥,你可知道,很多东西与其挑明了让所有人受伤,还不如就这样守着。”素蝶轻轻拂去发梢上的落花,眉宇间的哀伤也渐渐化作平静,“就好比这片桃林,从前除了你无人知晓,这里百年沉静,是世外桃源。而如今你告诉了我,我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死守这个秘密,一旦这里被外人洞悉,到时候,所谓的世外桃源也免不了沾上尘俗的命运。”
见永城一言不发,仿佛无话可说,素蝶更是心灰意冷,她痴笑一声,不知在感叹事态淡然还是在嘲笑自己的无知,“在很多年以前,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在我最无力绝望额时刻,是他出手救了我。在那个如水般的夜晚之下,我与他同食一碗面。夜色很冷,我穿的很单薄,但心头却始终明暖如初。”
“第二日我便与他分别,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两个过客,却让我一生都无法忘怀。纵然当时我不过七岁,却始终守着他留给我的玉玲珑……”说道这儿,素蝶默然止住,带着几分期许看向四阿哥。
“原来当年的小女孩就是你……”他的脸色骤然巨变,目光中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仿佛不敢相信她说的话。他在衣袋里慌乱搜寻了一番,随后摸索着取出半块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繁华尽落春无踪(3)
素蝶见此,心中涌起一丝说不出的情绪,她从容地取出另外半块玉玲珑,这些年来她一直将玉玲珑带在身边,就算只能从玉佩上感到无尽冷意,她也倍感温暖。
两块玉佩在失散了十年之后终于重逢,冥冥之中仿佛自由安排,该来的始终是躲不掉。
“你知道吗?”望着他大惊失色的脸,素蝶淡然一笑,说不出是悲哀还是喜悦,“我从第一眼看到你便将你认了出来,只是没想到你却始终没有认出我。”
她曾千般幻想重逢的那一刻,但真正到了那一日,却没想到自己竟会是这般平静。
“蝶儿……”永城无言以对,隐忍多时的情绪纷纷涌上心头,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他这才响起她曾经的千般暗示,只不过是自己太过愚鲁所以才一次次错失相认的机会。
这就是为什么他对她一见如故,也是他甘愿一次次为她舍身犯险的缘故,他曾经的猜想过千百次却毫无答案的困惑,如今都得到了解答。
“我从七岁那年开始便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你重逢,却没想到真到了重逢那一日,你是阿哥,而我也成了秀女,我们之间的重逢竟成了死局。”素蝶长叹一声,不由感叹世事无常。
“蝶儿,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我曾派人找过你……”永城急着开口,试图问清多年来的疑惑。
桃花纷飞下,两人平心而坐,相互坦诚,素蝶一五一十地将十年来的经过全盘托出。
“想不到,当日的离别竟会酿成如今的局面,早知道我应该……”永城不禁开始自责,一切都是他的错,若是他当初多一点勇气,肯说出心中意愿,也许蝶儿就不会被逼到如今这般万劫不复的境地。
“别想那么多了,过去的已经改不了,人要看向将来。”这是她在七岁那年改名换姓时阿玛告诉她的,真没想到竟搬出来安慰他人的一天。
“蝶儿,这些年你受苦了。”永城小心翼翼地开口,仿佛怕再触动她的伤口,每一个字都说的格外小心,“这些年,我曾去祭拜你的母亲,但迟迟不见你出现,我以为此生再也无缘相见。”
“你当然是见不到我,连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还可以重返京城,真是造化弄人。”天地命数是最难测的东西,不想留的走不了,想留的却偏偏不得不走,若是她当初不像俗世屈服,也许一切都不会演变成如今这般局面。
当时世事面前,谁能不俯首称臣。谁可以放弃衣食无忧的荣华富贵,只为了守一个遥遥无期的梦,甘愿去遭人唾弃,沿街乞讨,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自嘲一笑,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俗人一个。
“蝶儿。”永城忽然如获至宝地握住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彼此坦诚的两人终于不再有任何隐瞒。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眼中滑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坚定,“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便归隐山林,不问世事,我不是什么阿哥,你也不再是皇阿玛的秀女,一切富贵荣华与我们无关。我们将会是逍遥快活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我们将栖宿于此,耕作编织,与世无争,不再过问朝政是非。”一句话勾起她的无尽遐想,她仿佛重新拾起那迷失的温暖。两人紧靠彼此,相互描画未来,“我们在这里落地起家,我来洗衣做饭,理财持家;你便耕耘运作,赡养家口。”
“我们清晨时相互依偎,在暮色中看尽日出;正午时分,你来烹食我来耕耘,我们一起食饭,谈笑风生;到了晚上,你我登峰至顶,细数繁星,品鉴往事。”
“我们再前院播下花种,让这里四季如春,繁华不败。你我二人举案齐眉,不分彼此。”
“我们将会生儿育女,绵延子嗣,无论那女都是心头至爱。我们将会被世人推崇,造就一段佳话。
仿佛是冰雪初融,久旱逢雨,喜悦之情似一股甘霖直贯而下逐散了所有先前的阴霾。
两人相互贴着对方,仿佛有说不尽的故事,每一个字都是对未来的无尽憧憬想象。素蝶看着永城,透过他的深眸,她仿佛看到了掐灭的希望又重新点燃,化作不败的火焰,在浓稠的黑暗中愈来愈烈……
夜幕森森,黑云压顶,夜色中没有一点光火,冷风呼啸而来,带着抑不住的萧冷,在看不见的夜幕中肆意轻狂。
素蝶坐在奔走的马车上,望着眼前的紫禁城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腾起一阵莫名的压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难道就这样要再送回虎口之中?
夜色中万物都显得异常寂静,马蹄摇晃着铜铃之声,前方伸手不见五指,仿佛除了灯火阑珊处的紫禁城,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夜色从她生命中彻底带走。
眼神中多了几分排斥,她退回了车厢内,试图将自己与紫禁城的距离拉远一些。逃离紫禁城,终究不过是她那荒唐而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罢了。
纵然她从来不需要分得丝毫宠爱,但深宫之中一切都由不得她做主。
“四阿哥。”素蝶忽然打破宁静,口气里带着几分恐惧,“你今日说的,可会记得。”
“我定会铭记在心,绝不负你。”永城回首看了她一眼,脸廓始终被黑影笼罩着,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也猜不透他话里的承诺到底有几分真意几分敷衍。
如今,她仿佛是深渊边缘的绝望之人,只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眼前的救命稻草之上。过了今日,永城于她,不仅仅只是十年来的期盼,更是她毕生所求的归宿。
深宫之中讲究兼容并蓄,雨露均沾,帝王之爱,永远只能是宠,却不能有分毫真心。就算有幸承宠,也不过是入得了他的眼却走不进他的心。
女子一生,不过是为了找寻一个真心待她之人,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归宿。帝王薄情,若含恨承欢膝下,也只是有违本意,抱憾一生。
十七年来,辗转沉浮在生死,家族,宫闱之间,她已经耗尽了半个人生。如今只能将一切寄放在下半生之上,盼着有一个一心人能与她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直至终老。
而这个人也许已经出现,也许还在某一处等待,也许永远也不会出现。
她的一心人,亦可能是负她之人。满怀欣喜的等待,终日望眼欲穿,却看不透四面宫墙。
马车离渐渐逼近紫禁城,素蝶紧紧闭上了双眼,试图记下多一点宫外的气息。
不知为什么,她竟隐隐有了一种预感,今夜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进出这个宫门。
夜入更深,站岗侍卫们都已面露怠倦,见来者是四阿哥,也便没有多做检查。素蝶就这样随着马车跨过了宫墙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此从她的生命中斩断。不过是一墙之隔,却形同困兽,永远也看不到天日。
“蝶儿,到了。”听得永城温柔的低语,素蝶撩开帘子,接过永城的手一跃而下,却不料一个不稳她忽然失去平衡,撞在永城结实温暖的胸口之上。
脸上涌起一丝绯红,素蝶慌乱地将她推开,纵然两人已经挑明关系,但毕竟在皇宫中,他们不能不顾及两旁的冷眼,防范于未然。
“我要回宫了。”仓促间,素蝶忽然找了个话题开口,欲借此掩饰心底的不安,却不料更显慌乱之意。
“要不要我送你。”永城见她欲言还休,不禁更喜,随口说道。
“还是算了……”素蝶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只能她自己听得清,“毕竟是在深宫之中,隔墙有耳不得不防。”
“我明白了,你先走,免得引人起疑。”素蝶的话不无道理,纵然不舍,也要以大局为重。
素蝶临走前看了永城一眼,夜色笼罩着他的脸廓,她眨了眨眼了双眸试图将他看得更清晰一些。
心底升起一丝排斥之意,这深宫的富丽堂皇如今在她眼里显得无比虚伪嗜血,她就像所有人一样,如瓮中之鳖般被锁在这个腥风血雨的是非之地中。
她不舍地看了眼前的人影,却不得不逼着自己抬起步子一步步向钟粹宫走去。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过了这短暂的片刻,只能无奈而违心地扯开,将两人越推越远。
夜凉如水,汹涌如海,滚滚阴冷之意都是隐蔽在空气之中的浪潮,无处不带着杀戮。
钟粹宫中出奇地静谧,素蝶止步在宫门前,望着那牌匾上的三个字,心中无端腾起一阵不祥之兆。
不知为什么,今日纵然是她十多年来最快乐的日子,但一种莫名的恐惧却始终伴随左右,令她兴奋之余不免暗自忌惮。
她今日私自出宫,罪名可大可小。若是掩藏得好,一切都不足为惧,若是隐藏得不好,也可能是致命的打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添油加醋本就是后宫之人最擅长的把戏。
手伸向宫门前停滞了片刻,她终究压下心底的犹豫,奋力一推,伴着一声沉闷的声音,钟粹宫中的景色顿时映入眼前。
仿佛被人灌了一盆冷水,背后升起丝丝凉意,素蝶脸上的神色渐渐麻木。看来自己的猜测终究是应验了。
只见钟粹宫中烛火通明,火光四溢,往日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