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有云- 第7部分

太阳爬过头顶，渐渐行入山间，到处都是参天大树，呼吸间尽是草木香气。难得遇到夹杂在常青的松柏里的桂树，桂花未谢，甜甜的味道给阴冷的空气增加温度。时不时还能看到小松鼠，“咻－－”闪回枝叶的阴影里。或者胆大的肥山鼠，前爪扒个松果，吃的不亦乐乎。

“你看那只像不是像小白？”

苏菲夜赶紧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什么啊？什么都没有啊！那不是一棵很正常的树吗？安安静静的站着，连叶子都没有动一下！

“呀！跑到那棵上去了！”

一棵树。

“那边那边，真的很像，大大的眼睛。”

又是一棵树。

“哎呀呀，好可爱的胖身体啊！”

还是一棵树。

“你到底要说什么？”额头上满是黑线，不耐烦的抽动着嘴角的神经。

莫寒云可怜兮兮的拧了下剑眉，“你没看到吗？”然后好惋惜，好惋惜的兀自摇头，“可惜，真的很像小白。对了！”本来眯起的眼睛忽的睁大，眨了一下，“怎么你没把它带着呢？它可是很喜欢我的，我以为你真想把它送给我养的呢。说实话，我也很喜欢它，而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它就想要跟着我，你故意不带它的，是不是？你想拆开我们，是不是？”

黑线急剧增加，连成一片黑云，她的心里战鼓敲响，好一片揭竿起义的景象。说话不用力气的男人，还不就是为了救你，问小白借了点血，害的人家可爱的小白，死都不肯再和她出门了！

可是看他那么无辜，那么天真烂漫的神情，她真的发不出火，解释那些做什么，她不需要做这些来向他邀功。

她为他做什么，都不求他回报。

莫寒云心里早放声大笑三百回啦，真是太有趣啦！看着她的脸上由黑转绿，由红转白，一会用气愤的眼神揪自己，一会又用左手按下已经成拳的右手。愤恨的咬住下唇，极不甘愿的抓住那颗可爱的小脑袋，搬回去，不看他。

虽然她没有他预料的挑脚大骂，但是莫寒云的心头却从未这么轻松过。真好，这才是莫寒云，这才是莫寒云会做的事情，这才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莫寒云。他不会为自己的未来愁苦，不会去计较过去的得失，他只要逍遥身心，任游江湖。

苏菲夜啊苏菲夜，何苦把相识那天的莫寒云招回来？这下可有苦头吃了！

走了半个多月山路，长于山中的苏菲夜和功夫了得的莫寒云骑马都没有把屁股坐扁，一直在马车里摇晃的阮轩婷却着实瘦了一圈，颠簸的胃口全无。转眼就要到大点的城市扬州了，莫寒云决定大家休息几天，逛逛街啦，好吃好喝几顿啦，舒舒服服洗个澡啦。

结果才上去扬州城的官道，就听到兵器相触的金鸣，叮叮当当，铿铿锵锵。暗一使劲，黑风停步。

“怎么了？”苏菲夜不解的问。

她功力还浅，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有危险。”

然后转头对车夫道，“你和阮姑娘，苏姑娘在这里，不要离开官道。”

“知道了。”

“我也要去。”正预纵身的男人被揪住。

“放开我，太危险了。”

“不管！”苏菲夜耍泼，决定挂在他身上，不带也要带，带了更好。

无奈，他应该还是有能力保护她的吧！扯转马头，往那声音来源处奔去。

翠绿的树林里，地上全是死尸，大多是官兵，五六十个穿着各式各样的男子各举着各自的兵器围住一个巨人。那个巨人大概有两米多高，原本缠在头上的布散了大半在脑后，露出头顶的辫发，和四周剃光的一圈，金国人特有的发型，提醒着围攻他的人，他有不一般的背景。此时巨人身上多处受伤，一手持刀支住身体，一手按着胸口，单膝跪地，怒视众人。

众人的眼神交流来交流去，意见一致，同时举械再次向他攻去。

苏菲夜只觉他好面熟，还没想起来，就感觉背后一空，莫寒云已经临空飞起，向战圈欺去。

身影在空中打了个转，又回到她身边，再看战圈里，不知道什么多了一个白影，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呼”一下，那些砍过去的兵器都打了个空。

巨人已经到了战圈的外围，身边多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美的简直惊为天人，阮轩婷与之一比，黯然失色。

白衣女子漂亮的眸子转动，缓缓扫过面前的人，每个人都觉得心头一震，那眼睛仿佛能看穿他们的心神似的。然后，落在众人身后的黑风身上，微微一笑，苏菲夜全身一颤，几乎看的忘记呼吸。只觉得每一根竹子都在唱歌跳舞，地上的死人都在微笑，地狱变成了天堂。最后，目光又回到巨人的伤口上，玉葱般的手指覆上大手，柔声问：“没事吧？”那伤口流出来乌黑乌黑的血，竟然在兵器上淬毒，真的太卑鄙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正人君子。

“不要命的女人，你是什么人敢挡老子的路？”有一个人叫。

虽然是个美人，众人都没有忘记来着的目的，只觉得一会把她抢回去摆着做装饰都好养眼。

另一个劲装打扮的人喝住他，“不许无理！”拱手问道，“请问姑娘可是人称十一飘雪的铰皙姑娘？”

精致的下巴上下动了动，铰皙笑吟吟的道：“桐城派郭辛允掌门果然目光独到。”她的声音清朗若风吟，又如环玉相叩，不紧不慢，从容优雅，闻者身心一阵舒畅，无不渴望她快点再开檀口，送些福音出来。

随即众人回过神来，倒吸口冷气，她就是铰皙？想不到竟然是这么美丽，这么亲切的年轻女子。江湖上，几乎无人知晓铰皙的样貌，却又把她传的和神一样。而且她成名多年，万万想不到却是这般年轻啊！

其实很简单，因为知道她身份的，都被她杀了嘛。

郭辛允不敢怠慢，见她被人认出来很开心的样子，趁热打铁，“皎女侠为什么要救这个奸细呢？我们些热血男儿保家为国，还请姑娘行个方便。”就看刚才救人的身手，也知道她不简单，能不打还是不要打的好。

凤目冲天一翻，笑话啊，从来人家都叫她妖女，只要她不拦他，就这么快晋级女侠了。可惜啊，天下人都爱美名，她不爱，不管是金人还是宋人，她只帮自己人，“好恼，想找个理由不杀你们都不行。”

在场的都是江湖上的各派高手，猛然荡下心去，被她气的可以。想她一个小姑娘再怎么厉害，也双掌难抵四手，死到临头竟然还口出狂言，真是不要命了！气氛瞬间又变的很不一般，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个皎皙估计已经被碎尸万段，搓骨成灰，尸骨无存。

莫寒云的嘴边浮起一抹邪气的笑，苏狂的徒弟只论师门情谊，不论其他，伤了四师兄，死掉活该，不过现在十一师妹在了，比死在他手下还要痛苦，那他就不管了。

苏菲夜终于想起了那个巨人，摇摇他，抬起水汪汪的眼睛，“那个巨人是给我送小白的人，你要去救他呀。”

“是师傅叫他送小白给你的，是不是？”

“恩。”

“那他是师傅什么人呢？”

单凤眼眨了眨，随即明白，“和你一样，是老祖宗的徒弟！”

“那我怎么会不救他呢？不过，”眼睛指了指白衣女子，“有我十一师妹在，你就看着吧。等她解决了，我们再去打招呼。”

好久没有看到十一师妹的身手了，一阵窃喜，他简直就是来看好戏的嘛！

巨人身上的伤不难治，关键在于中的是什么毒，皎皙又环视一遍众人，然后盯住其中一个，就是他，敢对她的四师兄下毒手。

哼，就从他开始！

刹那间，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曼佗花香，两条人影往黑风这边飞来，莫寒云长身接住一个，另一个大一点，可要了他的命，手上巨麻，后退好几步，然后把巨人扶着靠到树边，“四师兄啊，你怎么就不能生的小点呢！”偷瞟一眼人堆里飘忽的白影，还是怪自己学艺不精吧，十一师妹把四师兄丢过来就像丢根羽毛一样轻松。

巨人忍住咳嗽，一脸抱歉，“很抱歉，我会生成这样。”

莫寒云已经从另一个被丢过来的人身上找到去毒解药，喂他吃了一颗，又捻碎一颗敷到伤口上，然后拿出随身的金疮药，逐一往伤口上撒，同时还是不忘欣赏那绝妙的杀人能力。

第五章

翠绿的竹林里，战斗无声的进行，如果不是有个小妹妹苏菲夜在，皎皙一定不会点这些人的哑穴再给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击。当然是终生难忘了，因为这一击实在是太完美了，全身都好似坠入了棉花的海洋，软绵绵的，然后棉花里所有的小虫子向他们爬去，撕咬他们，钻进入他们的皮肤，向他们体内一点点进攻。那种痛苦，再强的意志都战胜不了，所有人都想快点自杀，是以他们咬舌自尽，或是横剑自刎的时候，嘴角竟然还带着微笑。

苏菲夜看的目瞪口呆，只见白影站定，曼陀罗的花香随风散去，一个个人都自尽生亡，一点也不好看，实际上，有了痛苦的叫声就好看了。

那惨绝人寰的叫声可以让她也恨不得自杀，可要真让她有机会聆听，莫寒云一定先把她打晕掉，再让师妹动手，反过来想，皎皙是个聪明的人，他不需要那么做。

“是谁和金国在暗地里连手？”莫寒云一面包扎巨人的伤口，一面问的轻轻松松，好象这些国家大事只是隔壁邻居叫吃饭一样平常。

“曹易。”

“又是他，怎么什么他都要搀一脚。”一听到这个名字他就痛苦无比。

“……”

“这次他又要干吗？”

“曹易主和，孙切要战，你知道的，上次金国惨败，需要时间恢复国力。如果现在就打，大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国吃不消。所以，他又设了一计，挫挫主战派的威风。”

等一等，前面说的是曹易，是曹易哦！

眼帘立即垂下掩盖那丝警觉，暗骂自己真大意，离开陪都的时候他还叫人给孙切捎了信，请他帮忙。

但愿不是因为这件事情。

“怎么了，九师兄？”他的异样没有逃过皎皙的眼睛。

“小事，你怎么会来？”

“我吗？”皎皙耸了耸肩膀，“太无聊了，随便逛逛，凑巧遇上的，不过，”目光落在巨人身上，“四师兄今后一路定然危险重重，所以我看我还是护送他回金国的好。”

“我也这么想，对了，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皎皙又冲天翻了个白眼，“没有。”

“扑哧”莫寒云指着她大笑，也只有师兄们才能这么笑话她这个妖女了，否则，哼哼，让他死的很难看！

“还没有吗？还没有吗？真的还没有吗？”

她叉腰大叫，“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不行吗？我看你，哼”瞄了眼马上的苏菲夜，“你找到了吧。”

莫寒云按住笑痛的肚子，弓着背，忙把另一只手摇，“不，不，我不一样，我没有你那样的批命！哈哈！”

对他五指曲起，威胁道，“再笑，再笑，我把你的心挖出来，再把你的舌头拔出来，一起炒一盘猪心烧猪舌，给四师兄补补。”

莫寒云赶紧跳到黑风身上，巨大的身体跺在苏菲夜后面，尖叫，“你快救我。”

“我？”一脸茫然的苏菲夜指着自己鼻子回头问他，她怎么救啊？她那点屁武功都不够给人家挠痒的。

“笨！”睨过来一眼，大手按住她的脑袋转过去正对皎皙，直起上身理直气壮的道，“这是师傅的小小玄孙女，十一师妹还算你机灵，吓着了她，师傅要你命！”

“师傅的后人？”大眼睛里转动着无比绚目的光辉，好象千万星空突然把苏菲夜包裹住了，她的一切都那么的渺小，她的全部都被她洞察，然后－－

“好软，好滑，好舒服啊！真的是师傅的传人，真的好好玩啊！”

苏菲夜的小脸被一双冰凉却透着柔力的手揉来，捏去，揉去，捏来！满眼都是那美的不能言语的螓首和天下无敌深邃的眸子，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好了，果然和师傅的一样好玩。”

良久，皎皙终于松开了双手，完腻了别人的脸，提小鸡一样提起重伤的巨人，“九师兄，我走了。”

巨人向两人颔首算是告别。

白影一晃，香风带过，这奇异的女子就消失了。

“记得找到那个人的时候一定要知会我！”莫寒云仰头轻声道，不似关照别人，更像在对自己说。

微风中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其中却带着那么股说不清的爽朗，“你是我师兄，我能不告诉你吗？”

莫寒云终于安心，纵使是那样的命运，她也是快乐的，那就好。

这就是老祖宗的徒弟们，每一个都是奇人……苏菲夜暗自感叹，真想找到老祖宗，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竹竿，她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感觉你一直在拿这个调侃她？”

“师傅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批命，她的比较……呵”忍不住又笑了，“比较特别。”

“是什么啊？”

“简单的解释，到目前为止她是世上的一大狂人，生性就是这么歪里邪气的，想杀人就杀人，傲慢到视天地一切于粪土，因为她什么都不在乎，所以她不会为谁悲伤。但是，”龙目微微眯起，认真代替先前的玩味，“你知道爱的反义词是什么吗？”

“大概是恨吧。”这个答案太显而易见，反而让她不敢大声说出来。

果然，他摇头，“不对，是－－忘！你想想，没有爱哪来恨呢？爱的不深，又怎么会恨到及至？恨不过是爱的另一种表达而已，世间最悲哀的是被最深爱的人遗忘。”

“所以－－”他正视着她的眼睛，“她会遇到一个人，让她真正在乎的人，这个人会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全部世界，可最终，他会把她忘记，然后，”双手一摊，“一个天底下最狂傲的人就不存在了，你想想到时候，她怎么样？”

替她点头，肯定她心底的答案，“到时候，她就是全世界最卑贱的人，她会用尽一切办法去唤回他对她的记忆。”

“太伤人了，为什么你要指望她遇上这样的人？”苏菲夜惊呼起来。

莫寒云浅笑，“难道要我把她藏起来不见人吗？难道要我哭着问她吗？现在她是快乐的，我也会快乐的和她说这件事情，等将来真的到了那一天，任谁都不会推脱帮她的义务，她是我的小师妹啊。”

她若有所思，有点领会，随即又问，“那个人怎么会忘记她呢？就算不记得她，那还可以再认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