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哀?”成胥之哂然,“煜之得胜还朝,陛下却未见封赏,乃是封无可封,位极人臣,盛极必衰的道理,该不用我提醒吧!”
“大哥……”
“我若不退,这把火立时便会烧到煜之头上,多年高位争斗,我也早已够了。”说着,抬眸直直望向清颜,“只盼你……莫要再寒了他的心,世间之事可以不可再,你自聪慧,我也便言尽于此了。”
这话,已是下了逐客令,清颜恍然转身,才迈出几步,却又突然回身:“大哥可知……兰馨丢了性命,究竟是为何事?”
望着逆光中清颜模糊却坚定地目光,成胥之长长叹了口气,“当年大皇子的一条性命……”
清颜猛地后退一步,踉跄着稳住身子,嘶哑着吼出一句:“够了!”
两人相视许久,那些无需言语的话已黯然流转。清颜微微福了福身子,提步而出,再不犹豫。
景廉……
刺目的阳光突然洒在清颜面上,她微微有些晃神,身子颤了一颤,却被等在外面的煜之拥住,一脸紧张的问道:“颜儿?怎么了?”
清颜僵硬的挤出一丝笑容,摇头道:“没事。”
可煜之看着她惨白的脸上渗出微微汗珠,正要再开口,清颜却突然失了力气,颓然倒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臭奴才!爷说你呢!”
“你说的是真的么?父皇他最爱的是我?”
“楠伊,你带我出去吧,我想看清水湖里的荷花。”
“母妃,景廉好累……”
望不见头的黑暗和着杂乱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任凭清颜怎样挣扎都寻不到出路,那字句敲在她心头脑海仿若一个个锋利的锥子,明明让人生死不能,却又避无可避……
“恭喜……夫……有了身孕……”
清颜浑浑噩噩中听到这样一句模糊地话,驱散了阴霾,她渐渐安心下来,终于在迷蒙的晦暗中寻到一丝亮光,艰难的撑开了双目,一丝光亮迫不及待的闯进来。
映入眼帘的,却是宁儿担忧的目光。
“小姐,您可醒过来了!”见清颜醒来,宁儿几乎喜极落泪。
猛然从黑暗中清醒,清颜下意识的寻找煜之,攥紧了宁儿的手,强压下心头莫名的恐惧,“将军呢?”
清颜已昏睡了一日夜,昨日煜之将她抱回房中,便得了帝王的旨意,奉旨往京畿大营操练兵士。他虽放心不下清颜,可如今成王一脉正处于风口浪尖,由不得他肆意,只能交待好左右赶去京畿大营。
看到清颜眼中不加掩饰的失落,宁儿端着碗浓浓的药汁,一脸喜色的递到清颜面前,“小姐,您如今可有了月余身孕呢,大夫交待不可过度思虑,该好好养胎才是。”
清颜一愣,想起昏睡中朦朦胧胧的话,“将军知道么?”
“奴婢已经让成安去传信了,将军这会儿怕正急着往回赶呢!”宁儿年纪小,有什么心事儿都摆在脸上,这会儿一张俏脸笑得像花儿一样绚烂。
只是清颜知道,煜之既然能留下自己赶去军营,便不会为了这孩子提前回来,功高震主,是为人臣子最忌讳之事,煜之自然也省得。
服过安胎药待要睡下,朱雨薇却亲自登门,皇后娘娘有旨,召上将军夫人凤仪宫觐见。
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是凤仪宫宫监王善宝亲自来宣的旨意,直接将清颜请入宫中。清颜交待了宁儿莫要将身孕之事传扬出去,便领了宛儿随王善宝入宫。
凤仪宫里,有她心心念念的景忻,那是清颜怀胎十月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即便面上装得再随意,心底不能说出来的疼痛,却随着时间越发积聚起来,午夜梦回时那歇斯底里的哭声总萦在她耳边,久久不能逝去。
王善宝径自将清颜领进了凤仪宫配殿,清颜不住的四下张望,却连景忻的半点声音都没寻到,正要开口问,王善宝却已然退开,清然凉凉的目色立时笼住了清颜。
“不认识了么?”清然看着愣在殿门处的清颜,“景忻昨儿留在慈安宫了。”
清颜猛地回过神来,恭敬行礼,“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本宫前日在宣德宫见了陛下精心收藏的一副画像,那丹青美人,倒是同妹妹有八分相似。”清然素手流转,摊开案上一副画卷,抬首看向清颜,“妹妹不想知道,那画上是谁么?”
“想是薨了的康颐皇贵妃。”清颜答的坦然,听者却是一愣。
“你知道?”
来者不善,清颜下意识的便将清然此举同兰馨的死牵扯到一处,该是兰馨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份吧。
“清颜若不是酷似贵妃娘娘,又怎么会糊里糊涂失身于陛下,弄出如今母子难聚的局面?”对煜之她要隐忍,对昊宇她要满心防备,如今面对这个同自己一向要好占着自己儿子的皇后娘娘这般质问,清颜终于放纵自己,泪盈于睫,“娘娘,姐妹一场,忻儿都给了你做儿子,姐姐还有什么不放心!
清然一愣,想起景忻的讨喜,不觉生出几分内疚,可想起兰馨那满是挑衅的话语,不觉又冷硬起来,“那李楠伊……跟你究竟是何关系!”
“姑姑不曾告诉姐姐?”清颜忆起早前李蔚德的话,遂多了几分坦然,“清颜曾有一位孪生的姐姐,自幼失散,那位康颐皇贵妃,便是出自陶然庄李氏,亦是姐姐血脉相连的妹妹,”说着一顿,看到清然面上的在乎,神思一转又道:“妹妹神似于楠伊,姐姐又何尝不是,世间惘然,先来后到而已,姐姐如今的身份气度,又有皇子傍身,何愁他日?又何必同妹妹纠缠!”
“本宫姑且信你,”清然收敛厉色,“今日召见,只要你一句话。”
“陛下么?”清颜起身直直望进清然眼中,笑道:“生下景忻对将军已是莫大侮辱,如今有姐姐代为抚养清颜感激不尽,至于这天穹宫,清颜只能说……宁死不入!”
自凤仪宫再见,清颜便知道自己若要留在煜之身边,同景忻此生便已是陌路。如今这般说,是为了景忻,也为了自己,只要李清然没有自己的儿子,她就会一直对景忻视如己出,而昊宇会不会让她有子,那答案也并不难猜。
两人又闲话几句景忻的日常,清颜便提出要往慈安宫去请安,两人收拾停当正要出门,王灿却亲自带了昊宇的旨意,请清然往宣德宫去,清颜只得独自往慈安宫去。
是以凤仪宫外,一南一北两乘软轿向着不同的方向,悠然而去。
清颜靠着轿壁,双手埋在袖下紧握成拳,似是唯有此般才能纾解些心中的激动。只是这股子劲儿没撑多会儿,眼皮却突然沉重起来,面前的事物越发朦胧,最后渐渐化作一团模糊,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下一章完结。
赶紧冒头吧亲~
番外神马的,都可以有的~
一眼一念一生终
帐幔轻摇,花纹繁复,清颜撑着酸痛的额角起身,打量着这间屋子。
绕过八宝琉璃屏,入目雪白不着一物的墙壁上,绘着巨幅丹青美人图,绵延了整面墙,却只是一佳人顾盼,流连生姿,除却丽人并几言泼墨题字,雪白的墙壁再无一丝点缀,更显得佳人空灵,仙姿渺渺。
寒凉八月在华庭,佳人难寻,玉阁存愁。
叹红颜,千丝尽,一方素帕织为谁。
忆当年,犹可叹,颜如春花韶华艳。
而今只剩万重悔,若是当年未那般。
那壁上绝色丽人,此时赫然立在房中,正是清颜。
这样一幅泼墨丹青,以壁为底肆意挥就,三不五时零落雪白的墨点,直直敲在清颜的心头。她几乎是僵硬着身子将目光移开,不大的外室,书案笔墨一应俱全,博古柜上摆的尽是书籍。只是,这屋子四壁雪白,却不见门窗。
许是静室回音更重,清颜正自疑惑这是哪里,却听到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四目张望,却分不清那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极轻的推移声落,清颜猛然回身,却见屏风后缓步而出的,正是一袭玄衣的昊宇。
清颜下意识的便想起当日天京城外那个景色怡然的小院,满目谨慎的后退一步,狠狠瞪着昊宇,只是神思一转,复又恭敬地垂首福身,“臣妇成李氏,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昊宇面色不变,仍是浅浅笑着,也并未上前,只虚抬了手,“起来吧。”他站这地方自然将满壁国色尽收眼底,打量着清颜故作镇定的模样,“不见真人,尚能藉这画中人托思,如今两相对看,倒觉得是自欺欺人得狠了些。”他才一提步,清颜便忙退开一旁,目光不错的盯着地面。
昊宇登时便生出几分无奈,只将目光放在了清颜身后的墙上,“自见了景忻,朕便一直想找个机会,心平气和的同你谈一谈,不知今日,你可能静下心来面对朕?”
“此时此地,臣妇自当洗耳恭听。”清颜抬首,静静地望向昊宇。
“你……究竟是谁?”
南诏求和,其间关节自提得有南朝旧事,但有些东西,于帝王也罢,为景忻也罢,清颜并不能说实话。
“李清颜,陶然庄李氏三女,”看着昊宇眼中的质疑,“至于李楠伊,阴差阳错黄粱一梦罢,江山万里尽归陛下,您又何苦执着点滴不放?”
“点滴?”昊宇哂然,“清颜,你心里……可曾有过朕半分?”
“没有,”清颜颔首,思绪飘出老远,“当日栖梧轩内,清颜爱过一个人,交托性命却换不来半分信任,心死之时,又从何谈爱?往事已矣,不可违之事,何必伤神。”
屋子里一时静极,许久,昊宇才沉声开口:“那景忻呢?”
“姐姐很好,陛下亦是他生父……”
“你也是他的生身之母!”昊宇厉声打断了清颜的话,“若离了这儿,景忻于你,便是君臣天地之别!”
清颜缓步裣衽,静静的叩拜行礼,“臣妇祈愿太子殿下安康。”
“朕看,你还要在这儿安心想些时日!”昊宇不掩怒容拂袖而去,清颜只看到内间博古柜动了一动,昊宇一个闪身便没了踪影。
逼仄的空间里,又只剩了她,不觉无奈的叹了口气,颓然跌坐回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带着回音的脚步声缓缓而来,清颜双目一凛,将眸光定在那博古柜上。只听那脚步声顿住,似是挪动了什么重物,博古柜平移开来,露出漆黑的巷道,走出来的,却是太后身边大宫女——玉衡。
清颜顿觉不知所措,玉衡倒是面色如常,福身行礼,“奴婢参见夫人,太后娘娘命奴婢送夫人回府。”
是了,清颜本就是从凤仪宫乘的软轿往慈安宫来,却在半道上失了神智,醒来便在此处。
玉衡并未多言,只侧身想让,引着清颜走过不长的一段暗道,眼前豁然之处,赫然竟是栖梧轩废墟,不免愣住,“不知……这是何地?”
“夫人受惊了,只是宫中一处废弃的宫苑,成王妃正在御花园等夫人,还请夫人随奴婢这边走。”玉衡虽侧身指引,可那眼中的坚定,却是不由得清颜恍惚,她只胡乱扫了那废墟一眼,心中隐隐知道那一间密室该就建在这废墟之下。
昊宇并没打算关着自己,否则,太后便不会这般容易找到了她。清颜同朱雨薇并坐在离宫的马车上,靠着车壁碌碌之声,反复思虑着太后让玉衡转告自己的那句话:“太后娘娘嘱咐夫人,为□者,上敬父母,相夫教子才是本分。”
清颜不自觉地将手抚上小腹,感受着那初初降临的生命在自己腹中成长,脑海中不断浮现景忻的模样,她猛地睁开双眸,长长舒出一口气。
煜之在清颜回府的第二日傍晚自京畿大营赶回,他自然从成胥之的口中知道清颜入宫之事,回到府中却并未多言,只去同老太妃请了安,将清颜有孕之事禀明长辈,便以安胎之说,领着清颜回了将军府。
是夜,月明星稀,一地月华微凉。
书轩内,煜之攥着一本折子犹豫许久,终于将它摊在案上,浓浓地蘸了笔墨,笔走龙蛇。
夜色宁静,几乎能听到笔尖游走的沙沙声。
清颜端着一盅参茶在门外踌躇许久,终是推门而入,彼时煜之刚写完了那道折子,便招呼她过来看。
这是一道辞官的折子。
清颜诧异的回身去看煜之,却被他圈在怀里不能动弹,只听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颜,前几日我吩咐成安往玉泉山盖房子去了,咱们先去那儿生孩子,等孩子生下来,你想去那儿,我就带你去哪儿,好不好。”
煜之的声音里,是浓浓的疲倦,清颜虽不知京畿大营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她却清楚。经东海、南诏两战,煜之在军中威望早已压过帝王,他几乎是军心所向,而这般功高盖主的能臣,封无可封,面对的只能是盛极而衰。更何况,煜之同陛下之间,还隔着自己这份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好。”清颜握住煜之的手,带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柔声道:“只是,你要好好想想,咱们要怎么逃出这天京城去先!”
听到清颜答应,煜之身子一震,言语间也多了几分雀跃,“这些自然不劳夫人费心,夫人只要好好给我生孩子就好!”天知道煜之有多恐惧,自回天京,清颜每一次进宫,他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她为了孩子一去不回,想起孩子,煜之对泓忻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可是泓忻……”
清颜覆在煜之掌上的手一滞,旋即十指相交扣住煜之的手放在心口,“煜之,没有泓忻,卫景忻是皇后娘娘的儿子,是大卫的皇嫡长子,跟你我……君臣有别,日后,莫要妄言了……”
“清颜……”
放开煜之的手,清颜在他的怀里艰难的转过身子,四目相对,眼中尽是清澈,“我说真的,既然要不起,何必呢?况且在宫里,有太后皇后宠着,陛下对他又有着那么一份情,老人们不总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你呀,还是先担心我肚子里这个吧!说要去玉泉山生孩子,可别糊弄我才是!”
“自然不敢糊弄夫人,我明儿就递折子去!”
“直接递折子?不好吧……”
“那装病吧,反正陛下也不想让我掌军权。”
“装病不错,就说在栗川那毒没解干净好了。”
“也是,为夫先陪夫人逍遥几日,再装病好了!”
“你干嘛?”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夫人!”
“孩子!”
“为夫省得……”
夜凉如水,洗不开如墨夜幕,吹不散浅浅情丝,一世情长,且随那嘤咛浅语,细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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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元九年八月,成王以身不愈请辞,帝悯其劳苦为民,准其就国颐养,仍享王俸,加封刺史,世袭罔替,王百辞不得,涕泪受之。——《卫史?副卷?重臣篇》崇元九年冬,上将军成煜之旧疾复发,不能成行,帝悯其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