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澜忆
作者:风霁玥
楔子
作者有话要说:南朝,焕永三十三年,西北鞑靼侵入南朝境内,正当壮年的璃昊帝亲征西北,士气大振。战事缓和,帝却于夏至暴毙军中,国中大乱,年仅六岁的太子玄麟在皇后扶持下匆忙登基,号安和。然此危急存亡之秋,苍和卫王以清君侧名起兵,直逼京师。安和二年,卫王泽同建立卫朝,年号天命,并与鞑靼于北方钦安郡结下兄弟之盟,史称钦安会盟。
天命三年春,卫军攻破京师之地,南朝就此覆灭。而后大卫仍以京师为都,赐名天京。分天下为云州、雍川、苍和、梁瑶、青州、冀州、衮州、江南、东海九地。
新皇颁下旨意:原南朝遗臣及皇室遗孤视量罪而沽,或贬去地方终生不得归京,或关押天牢;故一众南朝旧部及遗孤、老弱妇孺皆被关押天牢。
天命三年秋,文妃娘娘为皇上诞下第四子,取名昊永。皇上耳顺之年得此佳儿,喜不自胜故大赦天下。
自此卫朝的牢狱中,再没有了南朝皇亲。
天下太平,百废待兴。
天命十五年,泽同帝驾崩,军功赫赫的皇太子昊翔即位。不想贼人入宫行刺,昊翔帝仅登帝位九日驾崩。
三皇子昊宇乃李贵妃之独子,昔日贵妃因亲族势力过盛而失宠于泽同帝,而今三皇子却是凭着母族之势,占尽天时人和,携亲信带兵占领皇宫,次日称帝,年号崇元。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幕□临后的料峭寒夜,依然漫长难捱。
这个季节,却是西行商旅出发的最佳时机。是故西行官道上,三不五时便能看到浩浩荡荡的商旅,可到申末时分还在路上的,怕是只有眼前这一行十余人的商队。
如今西去商潮浩荡,沿途驿馆客栈均告客满,夜色渐浓,一路行来问至第五家客栈,这支规模明显偏小的商队才终于歇下了脚。
领队的林武德,四十许人,略显发福的身材衬得他本就生得细腻的眉眼更加慈善,十足一个老好人的样子,不过诚然,他的脾气也是十分好的,半点不似名字那样孔武有力。林掌柜经营着祖上传下的一家布庄,殷实传家,在天京之中也是颇有几分名气。往年少有西出关外之行,不过因今年中原大旱的缘故,生意实在难做,才又起了西行之心。
他们这一行,林掌柜领了四个伙计,玉器行的杜掌柜手下三个伙计,两人自天京结伴而出,雇了两个镖师,便成了一支商队。不过昨儿个官道上遇见一对母女带着个老仆西行投亲,因看那李氏母女可怜,便允了她们一道上路,是故这支商队,也才十四人罢了。
深夜,只闻风声猎猎,偶尔一声犬吠,更显寂寥。
中庭东面偏厢的门自内轻轻打开,白日里跟在李氏母女身边伛偻憔悴的老仆此时却是身材笔挺,健步如飞的跃上二楼,左右逡巡一番便伸手打算去敲自家主母与小姐所住上房。
“嘭!”的一声响自房内传出,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那显然是什么器物落地摔碎的声音。
一只骨骼清奇皮肤细腻的手在半空中略僵了僵,立刻警觉地回身四处打量,半晌不见动静,这才一个轻叩门扉,门扉轻响,便立刻闪进屋中。
开门的月白衫女子轻纱掩面,一双妙目光华流转,气质若兰。
看到来人,女子眸中并无半分异色,只是恬静侧身相让,抬起宽广衣袖下的双手放在腰侧,福身施了一个家礼,口中道了声:“二哥。”老仆略一点头算是应承,二人不再说话,只一前一后进了里屋。
妆台上,各色梳洗用具备的甚是齐全,那老仆在梳洗后,俨然另一个人。
分明是个弱冠的青年男子,剑眉星目,略带隐忍的眼神恰好柔化了眉目的刚毅,挺拔的鼻梁下恰到好处的嘴唇,没有太薄或太饱满。这样一张哪里都刚刚好的面孔,纵使是一身仆役服侍,也依然无法掩饰那份似是与生俱来的贵气。
屋中梨木圆桌边,正坐着一位身形瘦削的妇人,静静坐在那儿,却并不回头。
青年梳洗过后正了正宽松的衣襟,跨步上前单膝跪地打了个千,这才裣衽起身,开口道:“母亲,玉泉山口虎牢关之前,大小山路数十条,行人不一。从前,多数商旅会自官道而行过一线天至虎牢关,只是自天水寨的山贼收了流民起事以来,一线天因其易守难攻之势成了山匪最常洗劫的山口,故往来商人多另择山路而行。儿子打听到,这些日子,往北行两个时辰的甜水关下,山匪多有出没。”
片刻的沉默后,那妇人起身转过瘦削的身躯。一双温婉的丹凤眼中却透露着不合时宜的精明,微一沉吟,抬手“啪”地拍在桌上,朗声道:“好,亦坤,明日我们便唬那林掌柜往北走些,”继而转身看向白衫蒙面女子,“楠伊,你记住,进了那贼窝你便是个失忆孤女,前尘尽忘,后面的事,母亲自会打点。”
被唤作楠伊的少女只是垂首,低声道:“女儿知道。”
次日清晨,也不知这位雍容的李夫人用了什么法子,总之林掌柜择了甜水关西行。
玉泉山自北向南,绵延千里,因其间山泉众多,故得玉泉之名。玉泉山南麓更有帝王行宫坐落其间,是故虎牢关一带匪患猖獗,也着实因天灾。而甜水关之所以谓之甜水,皆因玉泉丘陵北部山泉,多半发于此地,景色秀丽又据天险之势,而那天水寨的老窝,便在离此不远之地,林掌柜这一行,可以说是送羊入虎口。
郎日高照,山谷中泉水叮咚,花香鸟语,自有一番陶然之态。
一行人中,除李氏母女外便都是男子,策马而行。唐伯老神在在地驾着自家马车,稳稳地走在队伍最后,其后便是押运此行商货的马车和镖师。
这本是一幅怡然自得的踏春图,只是众人都还陶醉于山川美景之时,那山崖上却突然凭空发出一声暴喝:“来者是客,山人有礼了!”
话音刚落,两侧山头之上已乌压压地站满了人。
众人当即明白遇上了山贼,慌乱中三魂去了一魂半,只顾策马往回奔。可走在这山谷中,四面成合围之势,又如何能够轻易逃脱。一番忙乱的挣扎逃脱后,这一行商旅的货物都尽然落入了山贼之手。
说也奇怪,不知是马匹受惊的缘故还是别的,载着李氏母女的那辆马车竟然迎着山贼便冲过去。驾车的唐伯一脸惶恐地跳下马车想要逃跑,连滚带爬不过跑出几步,终究还是被抓了回来。
车帘掀起,马车内却只剩了李楠伊一人,似是受惊昏过去……
绸缪·宫女卷
天水佳人貌倾城
凹凸不平的石墙未加修饰,将粗糙的凿工尽显无疑。石屋中,仅得尺许一方小窗,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不情愿的挂在墙上,堪堪掩住了这屋中极不协调的旖旎妃色轻纱,却依然掩不住那帐幔之间昏睡的佳人半分光华。
“嘭!”
一声巨响,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瞬间化为朽木,重重的落在地上,扬起一层灰尘。
自门外走进一个孔武有力的八尺壮汉,一双三角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喜色。但见那轻纱飘动下,帐内佳人却已然清醒过来。月白色曲裾深衣层层叠叠的裙裾虽略显凌乱,却丝毫不影响它勾勒出的玲珑身材,凝脂白玉样的肌肤上,娇俏的鼻尖好似削成,抬眸间自有一番妖娆之姿,而她一双杏眸黑白分明仿若深潭,此刻满面茫然地顾盼,更添神韵。
她显然是被那声巨响扰了清梦,略显愁容,微皱了眉头看着这个人自门外而入,鼻尖轻蹙,却闻到一股酒味。
再看那八尺壮汉,愣在原地没了魂似地傻笑,只是满脸通红地看着眼前佳人,脚下虚浮的蹒跚上前,却是一个踉跄,堪堪扶住了石墙,才免得跌坐在地。
见他这般样子,帐中本是惊慌失措的女子不禁莞尔一笑,开口道:“你是谁?”
这般优雅轻灵的声音,仿若莺啼,壮汉脸上却是一愣,继而结巴道:“我……我是……这天水……天水寨的寨主,卢望天!”
似是了然,她微微点头,细细思索,却突然紧蹙了柳眉,定定地望着卢望天:“那……我又是谁?”
这话显然问懵了卢望天,但见他也是一脸茫然的看过来,仔细地打量着白衣女子,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昨儿个傍晚,他们在甜水关下劫了不大的一支商队,这女子,便是打那商队里掳回来的。本以为她醒了不知如何哭闹,所以适才喝酒时那些个手下起哄打趣,说让他一定将这小娘子娶回来当压寨夫人。也不过是三杯黄酒下肚便撂荤话的人,可他毕竟还是这天水寨里的大当家,自然不能让弟兄们失望。于是乎又灌下半坛子黄汤,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踉踉跄跄的行至石屋,刚才一个失手把门给踢掉后,却让他脑中多了分清醒。
可谁知她竟然问自己这个山匪她自己是谁,这又要如何回答。
愣在那里的卢望天微微张口正要道不知,却被抢了话去。
“李小姐难道当真恼了我们大当家的,不愿给咱们当嫂子了!”那没了木头的门,俨然成了摆设,一个白面长袍书生摸样的青年快步进来,抢去了卢望天的话:“大名鼎鼎的李楠伊小姐,咱们寨主自小指腹为婚未过门的夫人,我们这些人怎么会没听过,大当家的,可不是这样么?”话音落时,人已经走至卢望天与李楠伊之间,一个转身,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卢望天,眸中尽是示意。
“你又是谁?”卢望天尚未来得及说话,楠伊却抢先道。
“小的林宋⒀郧幔〗惚厝徊恢!彼蛋障蛲庖徽惺郑词墙匆桓雎娌咨5呢褓屠险撸蹲宰叩郊讶嗣媲靶辛思页贾瘢汁'又道:“这从小将小姐伺候大的老仆唐伯,小姐必然是认识的。”
看到来人,楠伊面上一阵错愕,却瞬间敛去,争道:“我自然认得唐伯,你们先出去,我有话问唐伯!”
卢望天有些不知所谓,却还是在林У氖疽庀伦砝肟婧罄戳肆饺私呋档拿判藓貌爬肟6馄诩洌铋林汇躲兜刈陂奖撸撇蚴枪Ь吹卮故资塘ⅲ环⒁谎浴�
待到屋中只剩下二人,却见唐伯那本来伛偻的身子一下便直挺起来,俨然变成另外一个人,迈着精神的步子侧身贴到那扇小小的窗前,向外查探一番,确定了四下无人,才转身长长的叹了口气。
再看榻上之人,满脸笑意的躺倒在那张十分精致却又与这屋子极不协调的床上,甜甜的嗓音中尽是笑意:“二哥,这卢望天,倒是个十足的莽夫,傻乎乎的,也不知他如何做得这天水寨的寨主,还引得朝廷派钦差来剿他,倒也真是奇怪。”
“他卢氏祖祖辈辈在这玉泉山里做山贼,必然鲁莽,可他身边那个林В勖堑眯⌒淖拧!币槐咚祷埃椿共煌笔毕蛲獠炜矗骸拔易韵蚰橇汁'招了你的身份,所以适才他敢那样同你说话,我看他们八成都以为你是脑子受了伤,什么都忘了,这般却正中你我下怀。”
楠伊听到此处,不禁起身咯咯的笑起来,磕磕巴巴道:“我本来以为那些人很难骗,谁知竟是这么容易的事儿!”
“并不是他们太笨,只因你那可人模样,难免令人心猿意马。你这丫头,如此大事,怎还能让你觉得好玩。”此刻唐伯那一双耷拉的眼睛炯炯有神,眸光定定地看着楠伊,满是宠溺,却又带着几分闪烁的犹豫:“这山贼窝里龙蛇混杂,我虽在此,但也不能时时护你左右,因此母亲……让我把这个给你。”
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粒鲜红的药丸,就像是一颗糖。
“这是什么?”
“无盐蛊。服下它,容貌会渐渐变形,母亲说你光华太显,稍加遮掩,有益无害。”看着楠伊惊讶的脸庞,停了停才又道:“这蛊对身体无害,也十分好解,所以二哥才会……”
看着李亦坤那为难的脸色,楠伊又看了看那鲜红的药丸,深深地吸了口气,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凝重的伸手去拿那药丸。
却不想那手却握紧,躲了开。
奇怪的抬头看着李亦坤,楠伊挤出一抹干涩的笑容:“无非容貌而已,二哥不用担心。再说,楠伊相信二哥,定能为楠伊解蛊。”
将握紧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楠伊拿起那颗小小的药丸,放进嘴里。凉凉麻麻的感觉瞬间遍布了她的口腔,却无法凝住脸上那苍白的笑容。
那笑容下难掩的苍白,唐伯再不忍看下去,只好道:“这天水寨中鱼龙混杂,你自己要万事小心,我再不走,那些人便该起疑了。”
敛了神色,楠伊正色道:“二哥放心,楠伊知道,二哥也要小心。”
李亦坤那本来笔挺的身子,在开门之后立刻便伛偻了下来,尽显苍老的憔悴,一如来时,蹒跚的离开了这间石屋……
艳阳花间初相逢
崇元二年二月二十日,帝命成王为帅,伐玉泉山匪乱。——《卫史?正卷?兵伐篇》天水寨盘踞于玉泉山中,已数十年之久,然而之前不过是做些小打小闹,并未掀起较大的风波。只因今年自天京向南雍川、梁瑶、青州等地久旱无雨,众多灾民流离失所,来这天水寨中落草的流民急剧增加,是故在影响了西行商路之后,朝廷开始重视这个问题。
卢望天从石屋中出来后,才走几步便迫不及待的压低声音问道:“林В崭漳闼的切┠涿畹幕笆亲魃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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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这是个甚说法!”激动的卢望天毫不掩饰他那大嗓门,嚷嚷道:“我甚时候有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咋回事儿!”
“她什么都不记得,那个唐伯又已经归顺咱们,可不是寨主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卢望天先是满脸迷茫的皱着眉,继而渐渐舒展了似剑浓眉,瞬间换上副大咧咧的笑颜,一手拍在林鞘萑醯募缤罚暗溃骸拔乙悄馨涯切∧镒尤⒘说毖拐蛉耍汁'你就是大媒!走,去跟二头儿他们说!”
说罢大步拉着林忧懊娴囊槭绿呷ィ亢撩挥凶⒁獾搅汁'咧着个嘴抱着瘦巴巴的小肩膀一副受伤的表情,小跑着好跟上卢望天的大步子。
寨子的议事厅里,二当家卢望霞,三当家江军坐在那里,一脸莫名的听林鹗鏊歉鲇械悴磺惺导实募苹�
“咱们只要告诉李姑娘她本就是寨主指腹为婚的妻子,此番而来就是为了与寨主成婚,然后再大抄大办的举行婚礼,必然是水到渠成的好事儿!”说完,林е镜靡饴乜醋怕肌�
这卢望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