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回春宫自己的内寝外,驻足未动。
就这样站了一下午。
偶尔,那被风吹过的明黄色纱缦后,见到她在那里写写画画,有时候看书,有时候在室内养花植草。
他软禁她的这两月,她都是这样度过的。
每一夜,他在她的面前上演活春宫,原是想刺激刺激她,她若对他有情的话,势必会受不住。可是他宠幸他的女人,她睡她的觉。竟一点也没被影响,甚至第二日,依然读书习字,闲情养性。
一日一日地等她的心意,等她的一句话,终究没等到。
自从与她同眠,拥着她入睡起,就贪恋起了她身上的温暖。甚至于以后夜夜宠幸女人,都只是为了发泄完欲望,沐浴后再干净地回到她身边拥着她入睡时,才能不再被欲火冲昏头脑,以免侵犯她……
这样的荒淫,竟只为了可以不去侵犯她。如此唯一的收获,只是她对他撤去了警惕心,习惯了身边有他的入睡,习惯了身边的温度,甚至睡梦中她抱着他的腰身而不自知。只在那时,他才能从心里笑出来。
“连翘……”
见得她唤贴身宫女时,脸上飞扬的笑容,他的心忽然暖了。让连翘从左相府回来侍候她,果然是个好决策。她的笑容多了,即使不是对他。他本该早些让连翘回到她身边的。
煌灼抗婚,他大怒,因为她的不幸而大怒;如今煌灼应了婚事,他又如此颓然……
人真的是个奇怪的动物。
他一下午的颓然,忽然在她笑容飞扬的那一刻……就如快要因干渴而死的鱼,重又回到了大海的怀抱,生机勃勃死灰复燃了。
他知道,她也一定是因为知道了龙煌灼应下了婚事,所以才这么高兴的。他突然觉得,他自己即使心痛了,她能高兴,他的放手,他那样做,也是值得的。
颓然地俊容上突然焕发了神采,他大步往他的寝宫里走去。
……
龙御夜神采焕发地回宫时,我正在画鱼。
今天实在是个好日子,蒲历师没被斩,龙煌灼又应下了与我的婚事。想着一出嫁就能逃脱皇宫这樊笼,我格外地神清气爽。
遣去金銮殿那边探听情况的朴年朴圆回来后,如此对我回禀:
龙煌灼救下了蒲历师,于金銮殿上与龙御夜争执,君臣两人浑然忘我,不顾朝堂之仪,毫无章法地互相指责与大吵起来。而后龙煌灼甚至交出了兵符,而龙御夜亦不示弱,一纸圣旨,终于压倒了龙煌灼。然后龙煌灼领旨谢恩了。
没有亲眼目睹帝王与名将争执的场面,是我唯一的遗憾。
而当龙御夜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一刻,我甚至忘了连日来面见他时的仓皇。
我被他软禁的这么久以来,因为同榻而眠,他后来虽没再给我脸色看了,我们之间维系彼此关系的,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枢纽都只有那张床榻,夜晚相拥。除此之外,我们甚至很像是陌生人,互不介入彼此的生活。
可是现在映现在我眼前的,分明是一张有着温度,有着暖意显得心情大好的俊容。
所以我怔住了。
这两月,连翘见证了我与龙御夜奇怪的相处方式,此时看着龙御夜分明是对我露出的好脸色,连翘甚至都忘了给龙御夜请安了。
在我回过神来时,我已被龙御夜拉出了回春宫的寝殿。
我终于有了意识,几乎不敢置信自己置身在被软禁了两个月的寝宫之外。“龙御夜……”叫他名字叫惯了,竟是难改口。
“皇上,我还在禁足中……”
他回过头,答非所问:“我们去看嫁衣。”
我试探地问道:“禁足令……”
“解了。”他竟是难见的温和。
事实上自我听到他拉我去看嫁衣时,我心里就乐了。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我不日就可出嫁了么?
一直以为都怕他反悔,即使他掷出了圣旨给龙煌灼,龙煌灼也应允了娶我,我还是不放心。他现在这么一说,不是等于铁了心会将我嫁出去么?
两人的心情都是很好,行到内务处时,我们甚至都有些热了。眼前皆是大红色,今年进贡的最好的料子,绣工与款式精湛的让人叹为观止。
我啧啧称奇,然后醒悟到在龙御夜的面前是不是太放肆了,于是便做出很规矩正统的样子。
感触到他看着我渐渐黯淡下来的目光,我更是恭谨地站在他身后。心中暗自懊恼自己,被关了两个月,再怎么向往现在的自由,也不该在他的面前表现的如此佻达不羁。
低头看着他有些不自然走近我的脚步,我心里更是紧张不已。
“你别怕我。”他出言竟艰涩无比。
我惊疑地抬眼看他,他竟然扯出一抹夏日里看起来最舒服的笑容。他望进我眼底的眸色也带笑,和煦如微风。
他等到我的心情放松了,才舒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压住自己的千斤巨石一般。
虽然没了对他的惧意,却有些承受不住他如此温暖的目光。于是看着堆积如山的布料,问道:“不是带我来看嫁衣的么,怎么没有一件制成的衣服?”
“最复杂的便是绣工,衣料早就绣好了,只差裁衣一道工序。”他将一本折子递给我,“这是京城最有名的绣娘绘制的底图,按照这上面绘成的衣服裁制。你看看,喜欢哪款的?”
衣服真漂亮啊,就是见惯了华贵宫装的我,也禁不住看的心花怒放,想也没想,就脱口问道:“都是我的嫁衣么?”
“咳。”龙御夜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看我,“你表姐的。”
龙御夜如此应承后,我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却又忍不住地有些暗恼龙御夜,“又不是我的嫁衣,你让我来干什么?”原来都是表姐的衣服,皇后的嫁衣啊,难怪这么让人眼花缭乱。
龙御夜一本正经地看着我道:“总不能让我一个男人来选啊,你表姐是女人,我又不知道你们女人喜欢什么。”
他说的非常对,我吃瘪地点头称是。他好整以暇地勾唇轻笑。
那几度隐忍,最终还是没按捺住浮现在他俊容上的轻笑,几个月来的芥蒂与隔膜,风轻云淡消弭无踪。
当晚他从回春宫的偏殿搬走,去了隔壁的正殿居住。
我虽然高兴地心花怒放,却依然小心地在他面前察言观色,不敢表现的太过喜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很显然是这类型的人。虽然一如往日在他面前放任自我,却始终不再敢有丝毫的越矩。
几个月的日夜相处,倒是对他脾性摸了个彻底,越于他争锋相对,他越是对我态度强硬。我也因此吃了不少的苦头,软禁啊,差点被他凌辱啊什么的。
而这大婚前夕,我在他的面前越是温顺,越是自矜,他对我越是迁就和忍让。
我于是在唯诺与温顺的表象下,在他因此而格外宽厚待我的庇护下,自得其乐地等待八月十五的到来。
第一卷 相思青萝 041 花嫁
婚前的这些日子我都是在宫中端庄危坐,听宫中嬷嬷教习新婚仪俗,教我一件件记住,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断有人来道喜,吉词美誉塞满耳中。
晨昏朝暮,就在混沌忙乱中如水滑过。
夜里,我总是看书看到很晚,直至更深人静,直至困得再也睁不开眼。只有这样,我才没有精力去想太多,没有时间想起那个谈笑儒雅,风流自若,笑着说他会回来娶我的男人。
连同齐宕,所有的人都因我的婚事眉飞色舞,只除了母亲。我知道,即使平姑姑不把我心有所属的事告诉母亲,母亲也是知道我的心思的。
出嫁的前一晚,母亲来看我,眼中流泻着淡淡的哀愁。
“自古红颜命薄。”母亲凄然抬目,“护国将军石盖世英雄,英雄美人缔结秦晋原是千古美谈。这样的福气怎又是每个人能享得的。我只是希望我的女儿日后与夫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做钗头凤,宁可做人间比翼双飞鸟。”
“母亲是暗示我逃婚么?”我问。
并不惊讶母亲能说出这番话来,母亲的性子本就外柔内刚。只是母亲知不知道,与龙煌灼的婚礼,是我用了多少心计才从龙御夜那里争取过来的?
母亲默认。
怎逃得了?迫切的想要嫁给龙煌灼,本就是想以龙煌灼为幌子,逃开皇宫中的这位帝王的。执意嫁龙煌灼,原本只因为龙煌灼,是龙御夜唯一忍得我嫁过去的良人。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或者那龙煌灼,龙御夜还会顾念他们情同手足,依仗煌灼之妻的身份,我日后能求个安慰生活。
“女儿素来仰慕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护国将军正是我想嫁的人。”我淡淡抬眸,含笑看着母亲。母亲的身子明显一震。母亲如此向往平凡的生活,当日委身父皇,是不是也如我此刻决议嫁于龙煌灼一样,存了我这样的心思呢?
然后龙御夜来了,母亲还想和我说什么,便打住了话。
龙御夜始终待我母亲如生母,至少,面对我母亲时,他秉持着帝王对待太后的身份。然而即使龙御夜对母亲如此礼遇,母亲以太后之尊面对龙御夜时,得体的表面下,总是有几分小心翼翼。
……
我出嫁的那天,八月十五那日是华夏民族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大周国夏日来的早去的迟,虽然时节已进入秋天,却依然酷暑难当。
皇宫里的盛况达到空前,皇帝大婚,迎娶皇后;公主下嫁,驸马来宫中迎亲。
回春宫的偏殿与主殿内,更是忙碌与喧嚣的沸反盈天。礼乐声不断,忙着来侍候皇上和公主这两位新人的宫人们穿梭样地走动。
自登基以来,一向赞成节约开流、反对铺张浪费的龙御夜竟把我与龙煌灼的婚礼办理的比他的大婚更加铺排奢华。
我知道的,那由波斯国进贡而来的铺满十里长街,自皇宫通往龙煌灼的将军府供人踩足的大红地毯;堪称大周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我的公主嫁奁;俨然布置的不逊色于宫廷富丽堂皇的将军府……
这一切,本该是龙煌灼这位驸马去置办的,皆是龙御夜亲自督令工部的官员在操持。
也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渲染与铺排,本来轰动一时的帝王大婚,完全被公主下嫁的光芒埋葬。
护国将军迎娶公主,成为轰动京华的盛事。
他们说,一个是权倾天下的盖世英雄,一个是金枝玉叶的旷代佳人。人人都称羡赞叹,好一段金玉良缘,天作之合……谁不爱看英雄美人,谁不艳羡神仙眷属。
在世人的心中,好姻缘,本只需门庭匹配,无需两情相悦。
人们争先恐后地言传公主下嫁的喜讯,将那场面渲染的铺天盖地,浑然忘记了龙御夜这位帝王也是在今日娶妻。龙御夜竟也不介意。
本是酷暑天气,这等的劳师兴众,皇宫里人头攒动热的不像话,龙御夜竟下令将皇宫各处,以及通往将军府的十里长街,将军府的各处呈上冰块,以降温舒爽。
龙煌灼命人送来的聘礼惊人煊赫,龙御夜赐下的恩赏更是令人目不暇接。扫了一眼美其名曰是龙煌灼送来的聘礼,我饶有兴致地一笑。在皇宫待了十多年,什么珍奇没有见过?那惊世骇俗的聘礼分明是出自皇宫!
这时候,他来做什么?
平时叫他的名字叫的那么顺口,此时,我却清楚地听到我清晰的吐字:“皇上。”叫他皇上,刻意疏远我们的身份,刻意提醒他我们现在的身份。
臣妻,还是挚友的妻。
他没说什么。
因为下一刻,我在垂着的盖头下面,看到了他与揭开我的盖头的手指。
“不要!”我几乎是本能地退后一步。
新娘子的盖头盖上了,一整天便不能揭。直到洞房时,由自己的夫君掀起。自盖头盖上的那一刻便预示着这一整天最先看到新娘子的面容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夫君。
然而我太高估自己的意觉能力了,这样的不能辨物,那一退步,脚下不知踩着了什么,身子便往后仰倒。然后……又几乎是本能地意识,顺着龙御夜依然还牵着的我的那只手的感觉,直接往他身上扑了去。
直到已在他的怀里后,我依然惊魂未定。
刹时魅惑的男子嗓音响在我的耳边:“你勾引朕。”耳下湿热,脖颈间更清晰地感触着他喷出的湿热气息。不讨厌,带着夏日的清爽。隐隐又有些起伏不定的东西氤氲蔓延,直抵人心。
“我没有!”要怪只能怪我这一身繁重的嫁衣!
啊,对了,记得半月前选嫁衣时,我自作多情地傻问那些嫁衣都是我的么?他嗤笑,说是我表姐的。而后我按着他的意思,认真地依照作为女人的我的喜好选择了表姐的嫁衣。可是今晨送来我这里的,分明是那日我为表姐选的嫁衣呵!
这还不是让我今晨最震惊,更震惊的是……
本能地一抬头,他那倾城倾国的俊容就在我的眼前!
我怎么能看得见?我不是盖了盖头的么?慌张地撤目看周身,那一跌一扑之时,大红盖巾竟然飘落在了地板上。
新娘的妆容正被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懊丧地没再去流连那盖巾,既已被他见着我的新娘妆,现在再在他的面前遮遮掩掩反倒矫情了!
更何况……更何况,他这时候过我这里来,不就是需要来看我的妆容么?即使盖巾不自己飘掉,还是要被他掀开的。他先前已经有了掀盖巾的意思。
才一迎上他的目光,已被那眼中的灼热迫的无所遁形。赶紧垂目,他身上鲜艳的大红喜服映入我的眼帘。我几乎有了我要嫁的人是他的意识,我惊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今日原也是他大婚的日子。
终于松了口气。
“投怀送抱,不是勾引朕是什么?”他收紧手臂,俯身,湿吻继续流连在我的后颈。
我这才意识到我还在他的怀中,耗尽所有力气才挣了出来。
他眯起了眼,已经从欣赏我的妆容转为了研判我的神情,“表情真丰富。”
不想也不敢再与他耗下去了,我慎重地道:“龙御夜,今天是我成婚的日子……”
“嗯,朕也今天成婚。”他也很慎重:“你知道么?普通人一生嫁娶无数,都有身穿喜服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的仪式。而帝王,而朕一生只有一次,便是迎娶正妻……皇后的时候。”
不明白他此刻说这话的意思。
话我倒是懂得的,每一个帝王,只有迎娶正妻皇后才有洞房花烛。即使皇后因故废掉或者去世,帝王再次迎娶皇后的时候,都没有洞房花烛了。
“我们今天是一起成婚的。”他笑了。竟是我从未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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