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腿?”王恺上前扶着父亲疑道。
“来建康的途中腿受伤了,自此后就不大利索,常要柱着拐仗,现在这天阴冷着,就更是难受。”王太傅看着儿子道,“相信你也知道你姑婆薨逝的消息了?”
“爹,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起来话就长了,现在陛下的处境也不太好……” 王太傅叹了一声道。
后面牵着儿子的司马钰也是皱紧了眉头,建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家子到了正堂坐下之后,王太傅这才道出原尾。
一路南奔往建康,王太后的身休是每况金下,但也不至于要死亡的程度,只是精力大不如前倒是真的。而且建康这边以庆王为首的宗室几次与王太后交锋,王太后有王家为后盾倒是谁也压制不了谁,只是在前几天,本来还精神爽朗的王太后就突然在夜里暴毙离去。
“至今你姑婆是如何薨逝的还是个谜。”王太傅神情难过冷着声音道,“庆王等人欲掌控朝廷,而这建康太守夏候渊又是与他关系密切,我们在这南边却是过得不太如意啊,若不是我们王家子侄任官的太多,只怕庆王早就趁你姑婆的薨逝对付我们王家了。”
“莫不是庆王暗中下杀手杀死了祖母?”司马钰的心一紧道。
“这个谁知道?那个庆王在洛阳时看起来倒是老实本分,一到建康就变了样,只是姑姑死得过于蹊绕了,阿恺,你在这个时候到来就太好了,我们王家现在正需要你。”王太傅这回看着儿子的眼神热切了不少。
王恺看着这样的老父,实在指责不了他丢下他们仓皇逃去的行经,“父亲安心休养身子吧。”
众人又叙了一会儿话后,王恺方才抱着儿子王璨到那一早就准备好的院落里休息,一家三口团聚叙了叙天伦之乐。
王璨更是拿出最近做的功课给父母过目,看到母亲那郁郁寡欢的样子,上前颇关心地道:“娘,你别太难过了,阿璨不想看到娘伤心。”
“好孩子。”司马钰伸手抱着儿子在怀里,轻抚着他的头发道。
王恺颇为感慨儿子小小年纪倒是写得一手好字兼做得还不错的文章,夸了夸儿子,这才让侍从带儿子回房去歇息。
“父亲倒是细心栽培阿璨。”王恺道,伸手揽过司马钰的身子,“阿钰,逝者已矣,你也别太过于记怀,明日我们就进宫,一来面见陛下,也要趁早提重返洛阳的事情,这建康始终不太安全;二来给姑婆上一注香,怎样也要想办法查清楚姑婆到底是如何死的?”尤其那个夏候渊更是让人不放心。
司马钰轻“嗯”一声,良久之后,才幽幽地道:“三郎,你说我们最近怎么这么不走运?不幸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我的心就像被那刀锯着般难过。”她又想要流泪了,最近这两年流的泪水比前二十来年还要多。
“阿钰,这是天命不可违,等这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王恺伸出大姆指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现在才明了为什么我们之前递的奏章没有回应,建康这里正忙着争斗。”他的声音里满是讽刺。
“争斗?他们从洛阳南渡的大士族到了建康也得乖乖地伏在我们这些地头蛇的面前。”此时正在庆王府里做容的夏候渊冷声道,“庆王难道就想自此退缩?现在你离帝王之位只是一步之遥。”
坐在一旁案后的庆王有着一张白哲的脸庞,两撤小胡须随着他说话而一翘一翘的,“昔日我的兄长贤王就因为谋反不成而被诛,夏候太守,你在这建康城经营了那么久,自然是那颇强的地头蛇,本王还指望你多多辅助。”
随着那没用的侄子一路奔往建康,他煽动宗室起来反对王太后,抓着她指挥战局失利让胡人攻占洛阳为借口,几次要求她交权,可这老牝妇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放权。
“现在那挡路的王太后就这样被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在这行宫里我的人可不少而且又隐蔽,王家即使翻了天也查不出那老牝妇是怎么死的?”夏候渊握着酒杯冷冷地道,那声音听来让人从骨子里打颤,可见他对死者是如何得恨之入骨。
庆王亲自给他倒满了一杯酒,“夏候太守倒是个长情的人。”这人与司马钰当年那点子事情洛阳的人谁不知道?只有王太后始终没有正视他才会落得如斯的下场。
夏候渊抬头看了一眼庆王,那双狭长的眸子里的目光依然是冰冷一片,“庆王只需记得他日称帝后不要翻脸即可,我要的不是权,你是知道的。”
“当然,当然。”庆王是高兴的,能称帝他是求之不得,只是以往在洛阳没有这条件由不得他乱想,但现在在建康就不同了,不过想到那几次收到的奏疏,皱了皱眉道:“夏候太守,那占握了洛阳的冉溥说是迎陛下回去,你觉得他会不会是个变数?”
“我只问庆王一句,若你占了洛阳,会想要迎陛下回去吗?”夏候渊嘲讽地一笑,“若他回了洛阳让冉溥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事情就更不妙了,庆王想要号令天下归心一尝成为天子的滋味,那就真的只能在梦中寻找了。”
庆王闻言,思付了一会儿,这夏候渊所说倒也不差,“若我称帝后,肯定要从冉溥的手中夺回洛阳,那毕竟是我们司马氏的根基所在。”
“那是后话了。”夏候渊皱了皱眉,这个庆王不是个太聪明的角色,不过若他过于聪明了,他也不会选择他来扶持,一口饮尽杯中酒,目光阴冷地看了看王府的所在地,不信当年信誓旦旦说要等他的爱人会突然转投他人的怀抱,当年破坏他们鸳盟的人已经不在了。
一旁的庆王不着痕迹地打量夏候渊那阴沉的面孔,他故意说出那番话就是让夏候渊看轻他,从而会更尽心尽力地扶他登上帝王,这人的妻室是南方的大士族,几房妾侍也是出身名门的庶女,可见他在南方有多么用心经营。“来,来,喝酒,吃菜,歌舞助兴。”
顿时一群舞姬从一旁翩翩地舞着向厅中而来,扭着自己那婀娜的身姿,只可惜喝着酒的人却是连看也不看。
建元二十二年开春时节,谢芙怀了五六个月的肚子却是挺了起来,有些笨重地坐在廊上看着女儿冉佳逗着一岁多的小冉琪玩,“囡囡,小心别让阿琪摔着了。”这新建的府邸颇似北地郡的将军府,所以她住来倒没有不习惯。
“知道了,娘,摔不了。”自从萨婆婆离去后,冉佳倒是消沉了一段时日,不过精力旺盛的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阿姐,快……来抓……我?”冉琪笑着从柱子后伸出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小脸蛋朝冉佳笑道。
“阿琪,你等着,阿姐这就来。”冉佳故意举着两只手朝冉琪抓去。
一时间,回廊上满是孩童的银铃般的笑声。
谢芙看着那两个没大没小的孩子顿时摇了摇头,一旁从北地郡赶来的汤妪见状,皱着眉头道:“郡主,小女郎都快七岁了,整日这般野可不是办法?我怕将来连琪女郎也会学成这个样子?不若让先生多加一些功课消耗消耗那过剂的精力才好。”她记得郡主小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无妨,囡囡高兴就好,整日把她闷在书房里读书倒是会把她闷坏的。”谢芙笑着道,手还轻轻地抚摸着那大肚子,“现在的安逸与生囡囡时真的差得太远了,只愿这孩子顺顺利利的出生就好了。”
“这一胎一定要产下小郎君,虽然将军一直都宠着郡主,但女人没有儿子就像马儿没有蹄一样,都是致命的。”汤妪颇为忧心地道,对于谢芙这一胎她是无比的重视,所以一听说怀上了孩子,她马不停路就赶回了洛阳。
“你请回来的稳婆不都说是儿子吗?还操什么心?”谢芙笑着道,打开柳缕写给她的信,看了几行,突然记起王恺与司马钰离去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只传了一封信来说是王太后薨逝,朝中一力主张陛下应守孝半年才好启程回归洛阳。
自从妻子的肚子大了起来之后,冉溥都尽量把那公事处理完回来陪伴娇妻,把当年她生囡囡时欠她的都补回来,往回廊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皱着眉不知在深思什么?遂上前去抱起她,“虽说开春了,但仍有些凉意,你又畏寒,怎么在这儿坐着?你们也不劝劝?多添加几个火盆?”朝一旁的侍女们责备道。
谢芙笑着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不就是坐了一会儿嘛?看你紧张的样子?让人见了笑话。你就别怪她们了,这是我的主意,她们就算想怎样也不能违了我的主意,是不?”
“真是说不过你。”冉溥轻声道,把她放在那辅了一层皮毛的榻上,脱下她的鞋子轻轻地按摩那开始有些浮肿的脚,抬眼看到她舒服地轻哼了一声,但那眉间仍不见开朗,“是不是还在担心着建康那边?再过几个月陛下的孝期就要守完了,自然就会启程回来了,你还在担心?”
谢芙看着他低头给她按摩脚的侧脸,笑着道:“没的事,你别担心,我现在每天就是吃好睡好,绝对要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不能再像囡囡那会儿一样了。”
冉溥与她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又如何不知道她的心事?只要司马哀一日不回到洛阳,她就一日不会安心,放开她的脚,上前抱着她的身子,在她的额角印下一吻,“小丫头,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没有要占据洛阳不放的心思。”
“溥郎,其实若你现在趁机称王,以你的民望完全可以做到。”谢芙窝在他的怀里感动地道,“都是因为阿芙的原因,阻挡住了你的脚步。现在不比当年的情形,北地安稳,我们的大军收复了安阳等地,几支胡人部族离去了,正是好时机……”
冉溥低头封住她的红唇,在她气喘吁吁时才放开她,“小丫头,你说这些话是要寒碜我吗?这河水以南的江山仍是司马氏的,你放心好了,等你舅舅一回来,我们就启程回北地郡,嗯?”
谢芙棒着他的脸轻轻一吻,“溥郎,谢谢你。”顾全了她的心情,虽然不大出门,但现在军中是什么情绪她又怎会不知道?
“傻丫头。”冉溥抬手揉了揉她的秀发。“乖乖地把孩子平安的生下来。”
谢芙抽了抽鼻子伏在他的怀里,“都快是二十五岁的老女人了,你还丫头丫头地叫,让人听去还不知背后会怎样笑话我们?”
“谁敢笑我宰了他。”冉溥微眯着眼道,然后低头看到她眼中的笑意,不甘心又吻上她的唇。
“唔……”谢芙轻哼一声,随着他在这午后缠绵起来。
日子看似平淡,但平淡下面却藏着越来越多的暗流,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爆发出来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啊……”谢芙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抚着有些大的肚子坐了起来,此时两眼仍惊疑不定。
“怎么了?”冉溥被她惊醒,忙起身抱着她吩咐外头的侍女进来点灯,“阿芙,是不是胎儿有问题?我让人去叫大夫……”
谢芙忙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头,“不是,孩子很好,不信你摸摸?”看到他有些不大相信,她抓着他的手轻轻地贴在她的肚子上,里面的小婴儿似乎感受到父母的关注,小腿儿一伸,让他们感到他那有力的胎动。
冉溥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看着在晕黄的灯光下她有些汗湿的小脸,忙拿帕子给她抹干净,“小丫头,可是做了恶梦?”
说到梦,谢芙突然惊慌地伸手抱着他的脖子,声音有些颤抖地道:“溥郎,我梦到舅舅死了,梦中的他想要向我走来,但是没走几步,就一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拼命地叫着“阿芙、阿芙…… ”我想要奔向他,却不知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然后舅舅她……他……的七窍不停地流血……溥郎,我不要他死,不要……”
冉溥轻轻地拍抚着小声啜泣的她的后背,“小丫头,那只是梦,不是真的,你安心点……”
“不,不,不,我不能安心,溥郎,我一想到舅舅就睡不着,现在一闭眼都是他的身影……”谢芙有几分恐慎地道。
“小丫头……”冉溥看到她有些慌乱的神情,忙再度拍抚她的背安抚她,担忧地看了看她的肚子,温言细语安抚她的情绪。
“不行,溥郎,我不能指望三郎与阿钰传消息过来,要派人到建康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这样我才能安心一点。”半晌后,谢芙抹干眼中的泪水握紧粉拳道。
冉溥皱了皱眉,“好,我明天就派人前往建康去打探消息。”
谢芙听闻,这才觉得安心了许多,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地睡去。
冉溥却是了无睡意地看着她安睡的样子,挥手让侍女把灯都熄了,顿时屋子里又恢复了那漆黑宁静的样子,伸手轻抚她的脸庞,“这会是巧合吗?”想到萧先生前些天才由北地郡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他夜观天象,帝星渐灭,这不是吉利的天象,而妻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做这样一个梦,这意味着什么?想着这天下大势,他越发没有睡意。
翌日,谢芙的精神有几分不振,挺着有些大的肚子不停地在屋子里踱步,就连汤妪安抚的话也不顶用,惟有忙去煎安胎药,就怕她的肚子会出事。
谢攸每日都会来看谢芙一会儿,尤其是她的肚子渐大的时候更是担心,从回廊处走进来的时候,却看到她挺着个肚子在屋子里焦虑地踱着的神情,“阿姐,你这是怎么了?”
他忙上前去搀着谢芙坐到榻上,莫不是她听到什么不好的流言?
“阿攸,你来了?”谢芙脸上硬绽出一抹笑容,顺着他坐到榻上。
“阿姐,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谢攸开门见山地道,“你这个样子哪像怀孕五六个月的孕妇?阿姐,可是姐夫待你不好?你尽管说出来,我是你的亲弟,自当为你出头。”
“阿攸,你别担忧,没的事,你姐夫待我很好,只是……只是我想到舅舅日夜不安而已……”谢芙摸了摸肚子有几分青瑟地道,看到弟弟的眼中仍有疑虑,怕他会误会丈夫,于是把昨夜做的梦一五一十地托出。
谢攸听后不禁眉头深锁,半晌后,才道:“阿姐,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建康吧,姐夫派人去也不容易查到朝廷的动静,我们谢家毕竟是大士族,况且我也担心爹的身休,若出了什么大事我也好给你们传递消息。”
“阿攸……” 由他去,谢芙自然更放心,但是这来回奔波的,岂不是更让他累坏身休?
谢攸看到她眼里的担忧,遂笑着打断她的话,“阿姐,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我现在在洛阳也没什么事,正好去建康一趟,不知我们家族的情况如何了?再说三伯父是南方的太守,我也有好些年没见他了,怪想念的,这次前去正好可以聚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