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应该穿着甲胄在战场上冲锋的男子,却穿着围裙当家庭妇男的样子,确实有点滑稽。
她噤不住笑出声,立刻便被顾星湛狠狠瞪了两眼。
她笑着低头,过去想要帮忙。
顾星湛这两天估计劝她喝药劝出了心理阴影,不管她做什么,都用‘不好好喝药’来回答。
擦窗户的时候,刚抹了两下,然后在水盆里揉那抹布。水刺骨一般冰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顾星湛一脸不耐夺过抹布,“都是因为你不好好喝药,身体才这么弱。”
把垃圾收拾到一起的时候,被灰尘呛到,咳了几声。站起来的时候。顾星湛愤怒地把她一把拽过去,“都是因为你不好好喝药,才这么容易咳嗽。”
最后收拾杂物的时候,手终于不小心被剪刀划了个口子。顾星湛立刻跑过来,痛心疾首,都是因为你不好好喝药,手一划就流血了!
“……”就算她天天喝药,手被割了还是会流血啊。
尽管真理掌握在她手中,她还是被轰出了房间,奉命去拿那把在杂物房里的拖把。干燥的拖把很轻,顾星湛又凶神恶煞地说,要她一步步慢慢走。要是敢走快了,他一定会在晚上逼她喝更多的药。
迫于药的威胁,她不得不乌龟一般地在走廊上慢慢走。
快要到顾星湛的房间时,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声音。她怔了怔,脚步无意识地往前走,又重重顿在原地。停了许久,终于还是缓缓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走下楼梯,转身张望。
一抬头,便看到那个熟悉了多年、此刻却有些陌生的身影。
项城。
尽管早已知道会见到他,也曾经在脑海中描摹过重逢时的景象,她的视线还是僵住了。一瞬间,她看不到其他。只是视线将那轮廓勾勒了一遍又一遍。脑海里一遍遍重复,‘这是项城,这是项城。’
直到一个小厮重重撞上她的身子,她一个趔趄往前冲了几步,她这才清醒过来。项城还在那边和人说话,并未意识到这边的情绪汹涌的她。
她退后一边,隐在楼梯栏杆出,细细打量他的模样。
许久未见,他还是当年那副温和俊朗的模样。
他依旧不是张扬夺目,此刻却比以前更加内敛。将所有的光芒都内缩,不让人轻易见到那夺目的光滑。
眉眼漆黑,一身宝蓝色上衣。
衣服明显是极好的剪裁,紫衣所穿的,只怕连他一条腰带都比不上。
这些年,他果然过得很好。
理解这个消息后,也没有很激动。即使这些年自己因为那一段情而伤神不已,日子颓废低迷,即使项城可以轻易遗忘过去开始全新的生活,她也不感到激动。
因为过去已经过去。
她也有了自己的未来。到如今,她可以和顾星湛一起计划属于他们的未来。
僵了好久,她才可以转身,以极慢的速度往回走。
眼角突然瞥到一个老气横秋的面容。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她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记忆回到某个场景时,脑子忽然轰的一声炸开。
也是这样一顶官帽。一身官服。还有始终猥琐俗气的脸。他们那个小县城的知县,胡知县。
这个人,曾经占有她。而且被正回家的项城撞上。
她和项城的儿子,也是被这个人的儿子推到水中,而这个人站在旁边,冷血地看着孩子在水中扑腾,直到孩子溺死。
她的牙齿仿佛被两座大山挤压着,发出吱呀的声音。指尖仿佛要掐断血管。怒气火焰一般在胸膛里沸腾。
他果然是没变。他永远知道,怎样可以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这代表什么呢?
他不仅是忘记了过去,更是对那一段感情鄙视到了极点。
这么多年。他想起过去,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欢乐时光,一定是带着鄙视,一定是后悔不已。所以才可以这样泰然自若地,和那个人谈笑风声。
只是,她一直觉得,即使项城会讨厌她。他至少还是喜欢他们一同辛苦养大的孩子。
原来,他已经可以如此平静地和害死亲生儿子的仇人如此谈笑风声。
那张脸突然绽开了俗气的笑容。
那笑声让她一阵阵背脊发麻。手指捏得死紧,指骨似乎要被掐断,却还是疯狂地往掌心重压。
果然。这样很好。
她决定忘记他。
他也早已忘记了她,甚至也可以如此平静地跟仇人交谈。
过去是真的已经过去了。
现在这样实在很好。见到面,彼此都只会困扰。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终于颤巍巍地迈出了一步。那边的谈笑声依旧在继续。项城和那个人转身准备往门里走。
她一步步往前走,恨不得尽早离开这里。慢慢地,几乎是在这走廊上奔跑
“祝花盼!”
一个尖锐的声音让她全身一僵,继而越发迅速地向前走。
然而那声音愈发尖锐,“祝花盼,这房间乱了,还不快点去收拾。”
她恍若未闻,只是往前奔。
撞上一个身体,终于被迫停止的时候。她僵着身子,看着站在她前方的顾星湛。
他蹙着眉看着她,“这么急干什么?”
身后又隐隐传来老鸨的呼叫。她忙捋了一下头发,急道,“没什么……那个,那里有一间房有点乱了。老鸨要我去打扫,我……我不太舒服……你能不能帮我扫一下。”
“我都帮你扫了整座楼了,这一间房你还搞得这么郑重。我说了叫你好好休息不用管了,你现在就回房间好好躺着。”
她抬头,看见顾星湛眼里的关切。她心里慢慢有了只觉,顿了片刻,“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跟老鸨说一下,我今天不想见客。”
“这可由不得你!”老鸨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快点把那房间扫干净,再好好打扮一番。”
她呆了片刻,这才低声道,“不。”
老鸨怒了,“你说什么?快点!别耽误了贵客。”
她拼命镇定下来,低声说,“我不会去。”
老鸨尖叫,“你说什么?”
她攥住手掌,提高了声音,“我不会去的。我死也不去。”
“我看你又是皮痒了。别趁钦差在这里,你就给我发疯!”
“不。其他怎样都行,只是今天,我不想去。”
老鸨气道,“你想什么。你以为你算哪根葱。现在贵客在这里,我不跟你废话。你识相的就快点去。”
“我不会去。就算我不算什么,我今天一定不会去的。”
老鸨气得冒烟,挥手让保安上来。然而顾星湛伸手,挡住那两个人,“你们若想强迫她,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保安犹豫了片刻,回头向老鸨求问。
老鸨显然已经发疯,气得在地上直跺脚,“你们,你们是想造反么?!”
祝花盼一字一句道,“今天我无论如何不能去。你可以找别人代劳。顾星湛可以帮我。但是今天要让我去接待他们,即使封然回来了,我也不回去。老鸨你还是找别人。”
老鸨气得头上冒烟,怒道,“护院,把他们两个拖下去,给我……”
“等等。”
老鸨惊愕回头。
项城站在后面,上衣的金丝刺绣刺眼得让人躲不开。
老鸨立刻讨好地看向项城,“不知道项大人有何吩咐?这两个人平日倒好,今日不知怎么好像发疯了。”她又看向旁边那人,笑道,“胡知县也来了。真是欢迎。可惜碰上这么两个犟筋,搅了你们的兴了。贱妾无知,不知道项大人的喜好,胡知县一定要多多提点提点。”
项城却并未回答,视线只锁在那两人身上。
胡知县忙站上来,轻斥,“没看见这青楼女子有幸,得到大人的宠爱。还不快带她去收拾收拾。”他弯腰向项城讨好地笑道,“大人不要再和这帮人纠缠,我们先去花厅等候。”
项城却动也没动,只盯着祝花盼的脸,“你……”
祝花盼仰起头,看着胡知县和项城的模样,胸口一直有一团云雾在叫嚣。
项城走进一些,视线凝在她身上,语气顿了又顿,“你叫……祝……花盼?”
她依旧沉默。胡知县怒道,“你这女子怎么这么不识抬举。项大人对你感兴趣,是你天大的荣幸。”
“是吗?”她盯着项城的脸,一字一句道,“我这一辈子最不幸的事,就是……项大人对我有兴趣。”
胡知县变了脸色,高叫道,“来人啊,把这不识趣的女子给我拖下去。”老鸨忙指挥人护院拖着祝花盼。
祝花盼本能后退两步,却看见眼前一闪。再看时,发现护院已经被顾星湛一拳揍到楼下。几个护院明显愣住,连冲上来的脚步都顿了顿。
顾星湛虽然武艺极为精湛,然而他体力极差。没两下,就被护院按在地下。
祝花盼猛地冲过去,又被护院架住了胳膊。
她回头看去,却只看到顾星湛低着头,凌乱的黑发遮住了眼睛,是没有过的颓废模样。她心乱如麻,理不清思绪,抬头看向项城时,却只看见项城一直盯着她,一步步走过来。
项城淡淡道,“你是谁?”
她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视线也在游移。只是看见胡知县那张猥琐的脸再度晃动,就像那么多年前。胡知县还一脸恭敬
她被这个人这样侮辱。
项城怎么还可以这样平常地对待他?
为什么要问她是谁?
是早就忘记她了
还是不能接受她已经变得如此卑屈不堪的事实。
她没想错。
项城不可能再记得她。
她也没想错。
项城会厌恶她现在的这个模样。
她所预料的,居然都成了真。
然而,她怎么也不能为自己的料事如神而欢欣鼓舞。
、我没有忘记过你
心中有个什么东西爆开了,她盯着项城慢慢说,“我早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如今的我,就是青楼里卖身的jinv。如果你觉得我的存在有损于你的形象,你也可以快点把我轰走。哪里都行。因为,我也不怎么想看见你。”
项城的脸瞬间惨白,“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怔,心里彻底凉下来。冷了好久,才一字一句道,“我怎么变成这样,你还不知道么?那时因为我的儿子先是淹死,然后我又被丈夫抛弃。变成我这样确实很可悲。只是我更觉得奇怪的是,”指尖已经开始发麻,她却还是假装镇定,“只是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和杀你儿子的人在一起谈笑风生。发生了什么?”
周围都安静下来。老鸨嘴直接张成o型。几个护院也怔怔地立在原地。顾星湛依旧无力地瘫在地上,身子僵了一下,然后就没有任何反应。
胡知县脸上好像一堆碳火,红一块,黑一块,几次张了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唯有项城,不发一言,眼睛却一直紧紧地锁在祝花盼身上,仿佛要将她收进脑海。
这沉默有着无尽的压力。
好久,周围才有小声的议论。
“项大人居然和jinv有一腿?”
“原来这项大人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儒雅。”
她的脑子慢慢清醒过来。她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是不想和我扯上任何关系。我一时激动,就说出来了。我只是受不了你和胡知县站在一起,因为他……”她还是说不出,胡知县qiangbao过她的话。
“没关系。”
她微讶地抬起头。
“这说明你还记得我。”
她一怔,却看见项城温和的视线。里面的温情,在她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然而,她却在这温情中焦躁不安起来。
周围的人也处于震惊状态。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对换。老鸨刚捡起来的下巴又哐地坠落在地。而顾星湛,却连头也没有太过。
胡知县终于清醒过来。他慌张地躬着身子,“大人,这妖妇一定是在胡言乱语,想抹黑大人您的关系。谁都知道,现在您和公主现在是天赐良缘,男才女貌。您和公主的感情那样深厚,怎么会看上这个暗娼。”
项城略略收回了视线,并不说话。
胡知县看着项城一直盯着祝花盼的视线,明显慌张起来,“大人,您知道,虽然公主度量无比,可是皇上素来很宠爱公主,是不容她受一点委屈的。公主要是听了这件事,相信皇上和公主说不定会不太高兴……”
“他们会不高兴,所以会让我官职不保,甚至可能连性命也不保。”项城几乎是不带起伏的陈述语气,“你这是在威胁我?”
胡知县慌了神,“下官不敢。下官该死。下官当年也是受奸人蒙蔽。这件事当中绝对会有误会。大人您千万不要被一家之言所蒙蔽啊……”
“够了,你走吧。”
胡知县大喜,“这么说,大人不怪罪我了?”
“我为什么要怪你?”项城淡淡道。
胡知县喜滋滋地转身。
“对了,你最好快点走,顺便在路上多买。或者你在这里找个姑娘多呆一晚也没关系。”
胡知县喜出望外,“大人实在是体恤下属。属下真是无以为报……”
“倒不是因为这个,只不过你回家的时候,乌纱就要丢了,而且性命也保不住了。现在朝廷出来的信大概已经到了。胡大人家应该已经乱成一团了。”
胡知县顿时脸色雪白。
项城慢慢说,“回去的时候,你也可以把你儿子买点好东西,你死了,估计你儿子也不会有好下场。说不定,等哪一天,他也会被谁推下水,然后活活淹死。”
胡知县气得瞪大了金鱼一般的凸眼珠。
项城淡淡道,“啊,我还忘了,胡大人你是九代单传啊。儿子死了,你可真就绝后了。”
胡知县抖着手,“你,你就不怕报应吗?”
项城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胡知县声音都在抖,“你为什么这么狠,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项城淡笑,“这可是我这么多年一直想着的。”
胡知县向前走了两步,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项城慢慢道,“对了,大人你还不知道你的罪名吧。”
“我不过是贪污了一些钱。”胡知县还昂着头,叫道,“最多也不过判个几年。而且,”胡知县突然阴笑了两声,“我和王爷可是有协议的。”
项城淡淡道,“哦,把赈灾的钱粮扣下。导致几万灾民流离失所。你是说的这个吧。”
胡知县脸色白了白,“那又怎样?”
“是不怎样。不过你漏掉了一条,勾结外敌,导致我军丧失十万精兵无辜惨死。”
胡知县急道,“什么,我没有,我只是和匈奴王有一些交情!我没有……”
“这些你可要去跟皇上说。不,也许你没有机会了,皇上的口谕是,斩立决。”
胡知县窒息一般地盯着地面。
“当然,”项城淡淡笑道,“你也可以和阎王讲一讲。”
胡知县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