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因为你想见我才来的,而是我自己有事找你。”
听着苏肆夜淡漠的语气,荣菡梅心下有些失落。原本以为他知道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对他不顾性命的执着,是过来给自己一个答复,或者至少对此作出或多或少的回应。却不料他根本就不在乎。
不过这也是他本身的性情,荣菡梅既然喜欢他,就也应该喜欢他的这般冰冷性情,不是吗?
“不知苏将军为了什么事情找我?”不知是不是因为苏肆夜的态度冷淡,荣菡梅说话的时候无意识地加上了几分礼貌客套的语气。
“我听说,你之前生了一场大病,上个月中旬的时候还差点丢了性命?”苏肆夜向来不爱和多费无意义的唇舌,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却给了荣菡梅一些希望。她只当是苏肆夜在关心自己:“是啊,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苏肆夜的确很关心,只可惜关心的却并不是荣菡梅:“我要知道上个月中旬你的身体状况到底是怎么样,尤其是上月十五月圆夜的那天晚上。”
这样的问题让荣菡梅听得一头雾水。虽不知苏肆夜用意为何,却也仔细回想了一番,一一回答。
“上个月我患病不肯吃药,一拖再拖越发严重起来。尤其是在……对了,就是在十五月圆夜的时候,病情一下子加剧。若不是老御医及时出手施针用重药,恐怕此刻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苏肆夜听着,不是微微点头,的确与他从太医院得到的消息相符,便继续问道:“那你上月十五病情加重时具体病征是怎么样的?”
“具体病征?”荣菡梅听着越发不解,便开口问道,“我现在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苏将军再来问我这些是什么缘故?”
“这并不要你多问,你只要回答。”面上仍旧是如冰雕一般的毫无表情,语气中却已经带上了几分勒令的口吻。
心下一怔,荣菡梅只得尽量回忆着回答:“我当时病得迷迷糊糊,全身忽冷忽热,别的没什么太大印象。”
“有没有心口绞痛的症状,或者看到什么东西?”
“心口绞痛?”荣菡梅伸手按上了自己的心口,回忆着,“对了,当时觉得心脏跳得极其厉害,绞痛……偶尔会有。不过后来晕过去了,昏迷了两天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没有那种感觉了,御医告诉我已经没有大碍,只要修养就好。”
荣菡梅说着,看着面前的苏肆夜似乎眼神悠远 ,却不住微微点头,恍惚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他薄凉的唇角微微上扬,似是笑容,却又顷刻消逝。荣菡梅想要开口问问,却又不敢了。
不过她没有看错,苏肆夜的确是笑了。或许,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荣菡梅一直认真仔细抱着一种仰慕的态度凝望着他,以至于他猛然一抬眸的时候,她似乎觉得自己心跳都漏跳了一下。
苏肆夜也回望向她,虽仍没有表情,语气听来却已经没有那么那么冰凉。他缓缓道:“你说,你倾慕我?”
荣菡梅又是一怔,点了点头,脸上刷的又泛起绯红。
“你曾为了我命悬一线?”
荣菡梅又是点了点头,抬眸坚定道:“只要能见到你,我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
“哦?”眉间一动,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些表情,深邃的眸子似乎像一个无底的深渊,越是看不透,就越让人想要往里观望。
“既是这样,那我现在就要你的性命,你可愿意为我去死?”
原本正要端起酒壶添酒的右手徒然一抖,荣菡梅满眼的惊异神色,抬起头来望进苏肆夜的眸子,仍是那样的深邃,丝毫看不出他说这句话到底只是试探的意味、还是当真想要取她的性命。
见荣菡梅整个人愣在当场,苏肆夜眉梢微动,是略带薄鄙的况味:“怎么,怕死了?”
荣菡梅没有回答,在原地呆坐了良久。忽然,她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一个箭步笔直冲到最近的墙边拔出一把悬挂着的长剑来,直接刎向自己的咽喉。从起身到拔剑,整个动作没有半分的迟疑和停顿。
原本侍候在周围的宫婢们本就是神经紧张,听到苏肆夜要荣菡梅自杀的时候更是僵出了冷汗来。此刻见到荣菡梅当真引剑,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血腥场面到底是没有出现。在剑刃割到荣菡梅脖颈皮肤的那一刻,剑身就已经被苏肆夜给捏住了。荣菡梅只是稍稍割破了一点表皮,微微出血而已。
“你当真愿意送你的性命给我?”
这虽然不是苏肆夜第一次望进她的双眼,但是却是第一次,看着她的时候眼中没有轻鄙和漠然,甚至带了一些薄薄的欣赏。
这是一个让荣菡梅欣喜无比的眼神。点点头,她坚定到:“你若要我性命,尽可随时拿去。”
“暂时不必。”手指稍一用力,伴着一声清脆,薄薄的剑身就已经折断,剑柄上原本就绑得不牢的梅花剑穗也被震落,同剑锋一起掉落掉落在地,似是无声的警示一般。
“不过,你要记住你这句话。否则,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苏肆夜的话听来根本就不是什么试探,而是真的要索荣菡梅的性命,而且他从不开玩笑,言出必践。
奴婢们哪个不是胆小怕事的?荣菡梅的宫苑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消片刻就已经传到了苏青睿的耳中。还未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听个清楚明白,只听到说荣菡梅受伤了,苏青睿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而听完整个事情经过的时候,苏青睿就更加着急了。盯着她脖颈那细小的伤口检查了许久,又慌慌忙忙催促侍婢去寻太医过来。对荣菡梅问了良久,也劝了良久,可谓是苦口婆心好说歹说了,可是荣菡梅根本就连半个字都听不进去,满心的画面仍旧是苏肆夜的身影。
见这样的温和相劝丝毫起不到一丁半点的作用,苏青睿忽然猛地一拂袖,沉下的嗓音来:“你是喜欢他,所以可以这般不顾性命,可是二叔到底为何非要你的性命不可?”
“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她不问,是因为她知道,无论得到的原因是什么,结果都是不会变的,那就是她会为他而死,她愿意为他而死。
这一点在当初她自我囚禁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的,在当初她得病却不肯让御医诊治、拼着性命不要连药都不喝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的。
苏青睿恐怕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了,她愿为他不要性命这一点,他也早就清楚。可是没有合理的原因,苏青睿仍然无法接受。
其实这世上任何原因,都不可能足以说服苏青睿。
“如果你非要为他去死,好歹要知道为什么。就算你不可以不在乎,我做不到!你若不去问,我就自己去要一个理由来!”
对于一向儒雅温和的苏青睿来说,现在的语气是极重的了。也就是在现在的这一刻,他才终究有了些君王的气概。
见他说罢转身就要走,荣菡梅才急忙拉住了他。
“好,我会去问明白的。”
“就算有什么重要的理由,你也不许随随便便轻生,知不知道!”
那是十几年来,她第一次听到他用命令的口吻和自己说话。
而她却展颜了,点点头轻笑出声:“好,我答应你。”
第29章 枉将绿蜡作红玉(三)
云菀听闻苏肆夜当天下午就依了自己的话亲自找上了荣菡梅,心下泛起惊喜。欢欣的大部分原因,是总算能够帮上荣菡梅的忙,让苏肆夜能够改变心意去见她,了了她多年来最大的心愿;而另外的一小部分,或许是因为,她正是这个改变他心意的人。
云菀细细回想起来,虽然她与苏肆夜的身份关系是不可提及的尴尬,但是也同时是难以企及的一种疏远的亲密。他不让其他人接近自己,不和其他人多说半句废话,从不理会其他人的任何感受甚至生死,纵使天下江山摆在眼前也漠不关心。
独独她可以同他并肩而立,可以陪他杜康解愁,可以在他耳边说出几句有分量的话,可以在他漠视周遭其他一切的时候,躲在他眼角的余光中,静静看着他。
隐隐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是特殊的,对他而言是特殊的。
唇角不自觉泛上浅浅的笑容,她怀着感激之情,抱着皮革裹住的热酒坛寻上了苏肆夜那里。
却被宫婢拦住了,她们常常拦住一些或是慕名而来、或是有事相求的人,却从未伸手拦过云菀。
“云菀姑娘,苏将军正在会客,要不要先在前院坐一下,奴婢给您沏一杯热茶来。”
云菀看着怀中的温热的酒坛,若不赶紧喝了会凉,却也不敢硬闯。被安排坐下后,便问:“他平日不见别人,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今天来的是什么人啊?”
“是荣将军的千金。”
原来是荣菡梅。昨日他不是才去见过她么?为什么近日两人还要见面?
她听到荣菡梅那生死不顾的坚定时,无疑是被打动了的。会不会,他也是呢?
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他同样也被荣菡梅的情深打动,所以昨天才见面,今天也见面,甚至……以后一直会这样?
会不会,云菀不再是唯一那个可以和他并肩而立的人,不是唯一一个可以和他杜康解愁的人,不再能远远躲在他的视线里遥遥观望了?
隐隐的,她居然是这样在乎她所一直拥有、却一直忽视的那一份特殊感。即便只是这样一个根本未知前因后果的小事,也会让她油然生出一份淡淡的危机感来。
这份淡淡的危机感所伴生出来的那份不安,到底是源自何处的?
正在云菀出神的时候,内院猛然间传出一声极其突然的破碎声,像是什么桌椅瓷器纷纷跌落的声音,又听到人声,是苏肆夜的声音。
一贯的低沉,却似乎带着一些……惊慌?
她不曾听过他声音中有这样陌生的情感,不顾腿上还未好全的扭伤,急急忙忙朝着声源跑了过去,连手中的酒坛子都想不到要放下。
或许是情急所致,她是第一个到的。慌慌张张撞开了门,一股腥浓的味道整个就扑面而来。
屋内的陈设都凌乱地碎了一地,破碎的白瓷浸染了地上慢慢铺开的薄薄血迹。四处也都是一片血色腥红,墙壁上、帷幔上、他手中的剑刃上。
而一个纤瘦的身影背对着倒在那片血泊中央,却正是荣菡梅。脸色苍白,一箭贯胸,已经气绝。
云菀霎时只感觉整个人全身的血液都在看到那一瞬全部凝结,怀中的酒坛瞬时从她无力的双手中滑落下去,嘭地一声,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温热的酒香温温和和散开在房间里,是淡淡的夏秋果实的清冽醇香,却在这般浓厚血腥之中,显得苍薄无力。
同样苍薄无力的,还有苏肆夜抬头望进云菀双眼时所看到的所有。
跟上来的两个宫婢一见那杀戮场面,吓得腿都软了,摊在地上不敢动弹。而云菀,站在原地怔怔凝望着苏肆夜许久,正在他似乎准备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正在她眼角泪水滑落之前,她转身就跑,用尽所有的力气。苏肆夜来不及开口,当即随着那个月色的离去身影追了出去。
毕竟苏肆夜是习武之人,更何况云菀身上还带着伤,没有跑出多远的时候,就已经被苏肆夜一把截住了前路。
而云菀也干脆就不再挣扎,任由他双手扣住自己的肩膀,木然站在他的面前,眼角仍是止不住的泪水流淌。
“为什么你要杀她?菡梅姐姐做错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那你为什么要杀她?”
苏肆夜眼神没有变化,直直迎着她的追问,而手掌之中却默默增大了几分力道:“我没有。”
“那我刚刚亲眼看到的是什么?”云菀一回想刚才的画面似乎都还能闻到刚才那一股腥浓的味道,让人作呕。
而苏肆夜的话语中也终于有了波澜:“你不信我?”
“我……”未料他竟会这样一问,云菀眼神含泪的眼神有些恍惚,终于低下了头,不想再去看他。
“原来,你不信我?”手掌之中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云菀没有再抬头,却也没有苏肆夜再说一句话。只是忽然感觉到他捏住自己肩膀的手掌失了力气,再抬起头来时,他已经转身,踏着疏松的雪地,一步步离开了。
心头骤然一空,有一股热血上涌,似乎怂恿着云菀上前一把将他拉住。
可她终究没有放肆自己的冲动。双腿不支力的瘫软,她倒在了雪地上,掩面哭了良久。
当后来到了傍晚,他看到那封用飞镖射入廊柱的血书时,他却后悔,他为何当初没有在她瘫软在地的时候,一把见她抱住,并好保护在身边。
“云菀在我们手里,若还想见活人,今晚亥时,城外清风寺。”
清风寺是城外山顶一座废弃了许久的庙宇,其中有一座清风塔,塔高四层,却也早已破旧不堪。
一收到纸条的时候苏肆夜便毫无犹豫地快马加鞭来到城外,握剑在清风寺外伫立良久,亥时一到,便一脚踢开了布满蛛网的残破大门,直直冲了进去。
青石铺就的地面用鲜血勾画出了一个个箭头,指引着苏肆夜一路进塔。
塔顶早已被风雪掀翻,月光和着烛光将塔内隐隐照亮。原本中央摆放佛像的地方已经空了,有三个人,一个被绑着,是云菀;另两人倒也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丝毫不担心会暴露身份,仿佛相信这一次的行动一定是只胜不败的。
那两人一个便是弄影,一个便是紫纱夫人。
“苏肆夜,你来得倒是很准时。”弄影还是一向的调侃口吻,仿佛此时并不是刀剑相向之时,只是午后闲谈而已。
苏肆夜却绝对没有这般的好兴致。眼光从面色苍白的云菀身上移开,直直望向弄影和紫纱夫人:“说,你们要什么。”
原本似乎在任何场合下都可以镇静自若的紫纱夫人此刻却忽然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激动起来:“你问我们要什么?你还问我们要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夺走了我们多少东西?就算是杀了你、将你剁成肉酱,都弥补不了!”
看得被绑在柱子上的云菀血色全无,原本就虚弱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般的折腾。苏肆夜不废话,他不能浪费时间废话。
“说,你们要什么。”
还是同样的一句话,却暗暗运上了几分内力,低低沉沉回想在四层旧塔里,听来有一种古朴的威严感压迫而来。
似乎是听到了苏肆夜的声音,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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