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已不再有人敢招惹云菀,掌柜的令统共五个竞赛者各自预备,哐地敲响了铜锣,竞酒就开始了。
一杯,二碗,三壶,四盅。
三大坛酒空的时候,已有两个人被店小二从台上抬了下去。原本呼声最高的那个粗膀子大汉整个脖子都被从下巴漏下来的酒给浸湿了,脸颊也开始飞起了红霞。而另外剩下的两个斯斯文文喝着酒的,一个是紫衣公子,另一个却是谁也未曾料到会坚持到现在的云菀。
油滑公子被教训了一通灰头土脸地逃了,有个好相貌的公子英雄救美,有个天仙般的女子喝下了七八盅酒却全然未醉。这些稍往街上一传,进酒楼来凑热闹的、台下围观的人难免越来越多。
将空酒盅朝地上一砸,粗膀子大汉甩了甩迷糊的脑袋朝那两个参赛选手望去,他们依旧十分清醒的样子,而他自己已经越发听不清台下越来越响的吆喝声了。
紫衣公子放下第十三盅酒的时候,头也晕胀起来,皱起眉来对着还在喝第十二盅酒的云菀挑唇一笑:“看不出,姑娘好酒量。”
云菀没有答话,只是回以微笑。
自从失去朱砂之后,苏肆夜在酒中自我放纵了十几年。云菀从记事起就开始陪着他借酒消愁,从十二三岁以后就再也没有醉过。这一些,着实算不上什么。
转眼望向楼上,苏肆夜坐在栏杆边上,远远地看着她,隐约看到他眉头微皱。
为何皱眉?是在担心吗?可是云菀的酒量如何,他是最清楚的,不是吗?
嘭地一声响,云菀回头一望,粗膀子大汉已经笔笔直趴到了地上,迷迷糊糊打起了呼噜来。台下一阵阵惊呼叫骂,想来那些围观的早已将这场竞酒作成赌局,看来,猜中的胜者寥寥。
看着台上最后第三个人被抬走,云菀放下空酒盅,刚要端起第十六盅酒的时候,却被紫衣公子伸手按住了酒盅。
“你不必喝了。”紫衣公子指了指自己桌上的酒盅,贴了十五号标记红纸的酒盅还没有开封,“你已经赢了。”
“可是你还没有醉啊。”云菀看着他虽然脸色微红,但是眼神清楚,并未喝醉。
“但是你比我更清醒。”紫衣公子抱臂,朝云菀一笑,“既然明知结果如何,何必非得喝到我烂醉如泥才认输?”
台下又是一阵惊呼。
在店小二的推搡提醒下,掌柜的才目瞪口呆地带着朱砂短剑上了台,同台下同样瞠目结舌的客官们宣布到:“既然这位公子已经主动认输了,那么赢走这柄朱砂短剑的人,就是这位姑娘。”
在所有人敬佩惊讶嫉妒垂涎以及难以理解的复杂目光下,云菀取了短剑便头也不回地直接顺着楼梯朝上跑。
“给你。”云菀笑着,双手将朱砂短剑递到苏肆夜的面前。
也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奔跑所致,桃色红晕泛上了云菀的面颊,闪烁的眼光中充满期待,期待他赶紧将玉收下、期待他会喜欢、期待他能开心一些,起码,不再那么悲伤。
原来,她笑起来,很美。
第18章 甘为君笑堕轮回(三)
热闹看罢,不多时,大堂里闹哄哄的人群便纷纷散去了。
云菀用过了苏肆夜给她备的解酒汤,也正要回房歇息,一个黯紫色的身影穿过人来人往的回廊,伸出单臂拦在他二人面前,正是方才那位救了美、复又输给美人的英雄。
“干什么?”苏肆夜双眼冷冽无波,一步前跨将云菀护在身后。
“这位公子不必着急,在下并没有恶意。”紫衣公子放下手臂,微笑着退后了一步以示友好,“我只是来找这位姑娘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刚才的朱砂短剑让给在下。”
“可是刚才你不是已经认输了吗?”云菀不解。明明刚才是他自己主动先认输的,怎么现在倒要过来商量了。
“刚才在下认输是因为技不如人,但是在下的娘亲着实很喜欢这块玉。在下愿出黄金百两,求姑娘割爱。”紫衣公子说着,将一只手臂背到身后,略欠身,行的是外族礼仪。
感觉不到对方有任何恶意,云菀绕过苏肆夜向前挪了一步:“你的娘亲?”
“是。”紫衣公子点点头,越过折角回廊朝对面的一指,“那便是我的娘亲。”
云菀顺着目光看过去,对面那边的雅座上正端坐着一位身着重紫外衫的女人,面上蒙着同色的面纱,并看不出样貌来,只看到未遮住的双眼直直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看着,远看并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如冰霜一般透着丝丝的寒意。
紫衣公子继续补充道:“家母一向钟爱云菀赤梅,还望姑娘将心比心,成全在下一片孝心。”
“孝心……”云菀呢喃着,不由得又望了一眼远处的蒙面女人,神色似乎已然有些动容。
可她从未见过她的娘亲,更连自己的姓氏都不知道,如何将心比心?
见她神情有些恍惚起来,苏肆夜刚欲开口了结此事,云菀却定了定目光,带着歉疚地摇了摇头:“对不起公子。”
苏肆夜稍感惊异低头看向云菀,云菀也正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对紫衣公子抱歉道:“他也钟爱云菀赤梅,又难得有相中的,所以实在不能让给你,抱歉了。”
苏肆夜同云菀那一瞬的目光相对时,紫衣公子眼底闪过一丝未被察觉到的异样神色,戏笑着朝云菀打探:“在下冒昧,敢问二位的关系是……”
“既知冒昧,何必再问。”苏肆夜淡淡一句说罢,就要示意云菀一起离开。
却又被紫衣公子伸手拦住:“对不起,在下只是觉得和这位姑娘十分有缘,所以才来冒昧请姑娘割爱,烦扰了二位的话,真是对不住了。”
他倒是礼仪周全。
“有缘?”
“是啊。”紫衣公子朝着云菀踱了一步,身子略向前俯,靠近道,“不知姑娘记不记得,今日并非你我二人初次见面。”
“你是说……在承州那一次?”云菀自然记得。
“看来姑娘也没有忘记在下。”紫衣公子嬉笑间总有些放荡不羁的况味。
“我是还记得。”云菀说着,不由得蹙起眉来,疑惑地反问,“那一次只是一面之缘,我们并没有交谈。当时你在一队外族轿马队里、身着奇装异服,我会注意到你而且记得你这并不奇怪。可是你为何也记得我?”
被问了一个始料不及,紫衣公子神色一瞬惊慌,却立马笑了起来,上前朝云菀凑得更近一步,略前倾身子、眼睛直勾勾望进云菀充满疑窦的双眼:“你这般天姿国色的姑娘,只要是男人,都会过目不忘的。”
分明前一刻还教训了一个调戏云菀的公子哥儿,怎料此刻自己反倒对她言语轻浮起来。
“放肆。”
云菀只听得苏肆夜低沉凌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抬眼时却已看到苏肆夜一掌当胸推过去。紫衣公子当即伸出双手想要将他的手掌架开,用足了力道使足了内力却怎么挡也挡不开。
他不过是同云菀相当的年纪,怎么拼得过苏肆夜那般浑厚的内家功夫。
紫衣公子强撑着笑颜,苏肆夜仍是一派寻常冷淡,寻常人并看不出这样平静的僵持下,实际上双方的内功已然暗流涌动。
毕竟酒楼也是来来往往人多的地方,两人就这么站着着实不妥当,云菀便上前试着朝苏肆夜劝道:“算了,要不我们还是早些回房歇息罢。”
僵持的两人眼神一对,同时收回了手。
云菀正要同苏肆夜离去,紫衣公子却突然朗笑起来,朝着云菀朗笑起来。
“姑娘,我想我们不会缘尽于此的,记住,我叫弄影。”
云菀一愕,点点头,刚想报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却觉得右手手腕一紧,已然被苏肆夜给拽去了,只听得紫衣公子的笑声久久未绝。
待苏肆夜松手的时候,已经是在云菀的厢房中了。苏肆夜的力气要大出云菀许多,一路被拽着,云菀的手腕难免吃痛些。立定之后,云菀稍稍揉一揉手腕转动一下,戴在腕上的手链随之发出串串悦耳的响声。
这在苏肆夜的耳中听来,却称不上是愉悦的了。
“早点睡。”苏肆夜闷闷甩下来这么一句,转身就要开门回自己的厢房,却被云菀叫住,“等一下。”
苏肆夜转头,见云菀有些支吾的样子,便重新转过身来,走到云菀的面前:“什么事?”
“我……我想问你一件事,可又怕……”
看着云菀欲说还休的情状,且又不敢看自己的眼睛,苏肆夜心下便已经猜到了几分。
“那便不要问了。”
苏肆夜说着,一个转身又要离开,却被云菀一把拉住了手臂。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姓什么?我的爹娘是谁?”兴许是怕自己再失了勇气,云菀一鼓作气问了出来。
“你想知道你爹娘是谁?”没来由的,苏肆夜的语气忽然恼了起来,“你现在想知道你爹娘是谁了?”
“我……”见到苏肆夜一向平静如深潭湖水一般的眼神骤起波澜,云菀一时手足无措。
“既然你想知道,好,那我就告诉你!”苏肆夜双手用力握住云菀纤弱的肩膀,手掌中带着不由分说的强势力度,一同他的神情一般。
“我告诉你,你的爹娘早就已经死了!”
“什……什么?”听到这句话,云菀霎时忘记了肩膀上的疼痛,表情带着痛苦和惊疑。
“你娘是我杀的,你爹也是被我给逼死的。现在你知道了?你满意了?”苏肆夜的语气听上去并不算十分激烈,但是对于常年情绪不起波澜的人来说,对于从未见过他这般激动的云菀来说,已经能算是十分激烈了。
十几年来从未听说有关自己爹娘的只言片语,现今唯一得到的消息却是死讯,而且是这样的死讯。
这样的突如其来压得云菀透不过气来,蓦然,只觉得心口撕裂般绞痛起来,仿佛有一支倒刺利箭贯穿了心口,疼得不可遏止。
苏肆夜眼中的怒色在看见云菀表情痛苦地捂着心口的那一刹那全部褪去。
“云菀?云菀你怎么了?”
耳畔听到的呼唤和眼前见到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辽远,云菀一个字都来不及说,遽然无力,倒入苏肆夜的怀中。
“看脉象,这位姑娘的确有些急火攻心的症状,不过此刻看来应该已无大碍。只是……只是这脉搏怎么会如此缓慢?即便是急火攻心加上体制虚寒,脉搏跳动也绝对不可能比常人要慢上将近一半啊……老夫从医几十年来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症,现今也只能开些安神调养的药养着一些,至于其他的……请恕老夫不才。”
明火煎煮着的药罐在身旁咕噜咕噜冒着腾腾热气,苏肆夜坐在椅子上回想着大夫诊治时所说的话。
既然连大夫都诊断不出,那么云菀体温骤降、心口绞痛加上心跳变缓,应当都是鲛珠的作用。
可是从云菀启动鲛珠至今,已经相隔了不下一个月,为何之前还好好的,现在却突然如此?
难道是因为受到沉重打击之后由急火攻心而诱发的?难道和今日是月圆之夜有关系?还是说鲛珠本身就是这般运作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
听到床上被子摩擦的声音,苏肆夜收回思绪,走到床头挑开床帏一看,云菀终于醒了。
将床帐掀开勾到一边,苏肆夜拿了一个垫子扶云菀坐起身来。
“我怎么了?”惺忪着眼,云菀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大夫说你只是急火攻心。”苏肆夜将煎了许久的药倒出来,加了勺子端到云菀的面前,“喝药。”
云菀伸手去接,刚触碰到碗壁就烫的缩回了手来。苏肆夜只得在云菀床边坐下,用勺子搅动药汁,热气从碗里加速冒了出来。
看着觉得不妥,云菀朝苏肆夜伸出了双手:“我自己来就好了。”
苏肆夜看了她一眼,将勺子搁下,取了一块绢子来垫在碗下,才重新递到云菀手里。
“谢谢。”
药汁既浓且苦,云菀皱着眉一句话也不敢说,眼睛紧紧盯着药碗将药汁一口一口吞下肚去。回想先前苏肆夜那般气恼的样子,现在仿佛还觉得肩膀隐隐作痛。
喝完最后一滴药汁的时候,苏肆夜已将空药碗夺过去放在桌上。云菀见他身后的窗纱上透出了熹微橘红色的光芒。
记得晕倒之前已经入夜了啊。
“我是不是睡了整整一夜了啊?”云菀口气小心地问道。
苏肆夜朝云菀目光方向望了一眼,答道:“是一天一夜,现在是傍晚了。”
见云菀低着脑袋不说话,苏肆夜接着说道:“饿了的话我会叫小二送东西上来给你吃,吃完你再多休息一下,明早照常赶路。”
不知还会出什么未知的状况,再不抓紧赶路,不知道云菀还等不等得起。
被他这么一说,云菀才发觉自己真的是饿了。抬起头刚想对他说声谢谢的时候,却只能看到背影。他已经走了出去,反手将门关上了。
睡了一天一夜总要起来走走。正准备下床,云菀掀开被子的时候,却看见圆枕边上有东西。将圆枕挪开,却见那柄朱砂短剑躺在那里。
朱色剑柄,雕云菀梅花。
正是昨天她为他赢回来的那一柄朱砂短剑,正是她亲手送给他的那一柄朱砂短剑。
第19章 甘为君笑堕轮回(三)
山水迢迢,北风瑟瑟。
越是北上,天气就越是寒冷,云菀身子虚,加上这一路多是崎山恶水,难免行程慢了很多。六七日的路程,行了将近十天,他们才终于过了城关。
然而最让云菀觉得难熬的,不是天寒地冻,也不是山遥路远,而是苏肆夜。
自打在连州苏肆夜将云菀的身世告诉了她之后,行为表现开始变得不自在的却是苏肆夜,反倒不是云菀。
虽然他寡言少语的冷漠性子她早就习惯了,但是这十天一来,苏肆夜对她说过的总共不超过十句,每句不超过五个字。即便是云菀有心打开话题,他要么避而远之,要么草草敷衍,像是故意躲着云菀一般。
这便是反常的了。
这一日,时近傍晚,天色已经暗了,城关已过而都城未到,虽是只剩下半天的路程,却是怕云菀受不住再也走不得了。于是苏肆夜便拣了一处风势小一些的岩壁边、傍水的一处地方停下。
随着马嘶一声停下,苏肆夜下马挑开厚厚的车帘,寒风趁隙卷进车内。
“在这里过夜。”
“嗯”,云菀点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苏肆夜已然放下了帘子走了。
将自己身上的厚毛大氅拢紧,云菀刚掀开车帘就被寒风激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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