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佑把手中的桑叶也交给林子,跟着易为水进了堂屋,“那个……咳,王子安不是我要带来的。”
“哦。”易为水在茶壶倒杯已凉的水喝下,随口应了声,提着水壶便往睡房走去。
陶佑跟着易为水过去,却在被易为水回头看了一眼后停下。那双眼里没有怪罪,只是那平静中带着的浅淡抗拒却令陶大老爷却步。易为水进去后便紧闭了房门。
等把桑叶拿去蚕房的林子和杨丰进堂屋时,只见到陶佑一个人紧拧着眉头站在堂屋,眼睛紧紧望着房门的方向。二人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易为水正好打开门,已换下那身略有些汗湿的衣裳,头上的布巾也取下了,一头青丝直垂至腰间,衬得她愈加纤细。
堂屋三人怔了下,她竟瘦弱至此。
静了会,陶佑黑眸黯下,走到屋里唯一的躺椅前顿了下,扫了眼屋里,转了个弯便在躺椅一旁的凳上坐下,低头眉头紧皱着也不说话。
杨丰见他自然而然的态度,本还想客气一番,此时反而不好意思过于客套了,也挑了张凳子坐。至于林子压根不把自己当外人,靠着桌子就坐了。
堂屋三人男人相继坐好,易为水看了眼,发现堂屋中竟只剩下空着的那张躺椅。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
、采桑喂蚕(二)
林子把摆放墙边的菜刀和木板拿出放到干净的地上,拿出桑叶整齐叠好,手起刀落,桑叶片片碎落。
易为水则站在筛子前拿着筷子轻轻将成堆的幼蚕摆匀。
望了眼地上切桑叶的林子,便把视线转回易为水身上。陶佑倏地捉起易为水另一只没拿筷子的手,轻轻抚着她手上细小的疤痕,“原来是这么来的。”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叹息。
早知她手上有些细小的刀疤,以食指为多。后来入府几年她手上因常年干活的厚茧渐消,但这些刀疤哪怕再娇养着也消失不了。之前他也不在意,以为那些细疤是做菜时留下,现在看到林子手中舞动的菜刀方知细疤是这样来的。
易为水用力抽回手,蹙眉望了眼陶佑,又看向另外二人,杨丰的注意力自进来就在蚕儿身上,林子还在切桑叶。似乎自从那日谈过后,陶佑的动作就有些无顾忌了,在桑田就是如此。轻轻抿了抿唇,易为水重新低头专注眼前的活儿。
陶佑幽暗黑眸默默望着易为水行云流水的把切碎的桑叶均匀撒在幼蚕上,动作柔和,脸上带着不自觉的温暖笑容。看着看着,陶佑微皱的眉松开,嘴角跟着她的笑容轻扬。
杨丰走到易为水架子上的另一个筛子前,见旁边还有筷子,拿起来径自帮易为水把密集的地方挑开,动作熟练自然。
察觉到旁边的动静,易为水动作微顿,望向杨丰熟练的动作,略微有些惊讶。她以为像他们这些富家少爷哪怕是养蚕起家,也不一定懂得这些,没成想杨丰的动作竟毫不输他们这些长年养蚕的。
也许是发现易为水的目光,杨丰看了她一眼,边继续手中的动作边温和的笑道:“不只是你们靠这些蚕生活。” 既是靠它们养着,熟悉它们不过是人之常情。
林子也站到了这边,听到杨丰的话,忍不住道:“我以为你们这些人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没想到还会养蚕!”像是邻村李村长父女就不会,那些蚕全靠家中长工。
“家中长辈教导不可忘本,既然是靠蚕养大的,就要知道是怎么来的,所以我们杨家的人自懂事起就是在蚕房长大的。”养蚕也有天赋的,像他会和家族中长辈以培养蚕为主,就像柔丝和没有成功过的异色蚕茧。天赋差的就对外,杨家在丝绸界名声显赫,当然不可能没有经商之才。
“还有这样的。”林子惊叹着回到之前的工作去。
“杨大少爷家中长辈能做到这样,着实让人佩服。”越是有钱的人,对于亲自动手就越排斥。易为水对杨丰柔声笑道,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陶佑看着她笑得温柔的脸,也望了眼杨丰和易为水如出一辙的动作,松开的眉头重聚拢。
“给我。”
易为水见到伸到眼前的宽厚的大手,不明所以地望向大手的主人——陶佑。
“我帮你。”陶佑温和笑道。
易为水握紧手中的筷子,轻声道:“这……陶老爷还是在旁边看着就好,这点事儿岂能让陶老爷帮忙。”
“杨大少爷做得,我自然也能。”陶佑笑容一收,伸出的手坚持的伸着。
见他坚持,易为水犹疑地把手中的筷子伸到陶佑面前。
结果下一刻她就后悔了,陶佑手中的筷子粗鲁的扫过筛子上的蚕茧,蚕被挑得东一块西一堆,不均匀就罢了,易为水还看到有些蚕茧被挑离了桑叶,也不知活不活得成。但她看陶佑薄唇紧抿,一脸认真,知道他无心之失。只得暗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鸭毛小心把外面的幼蚕扫近。
黝黑的眼眸望向一脸心疼的她,陶佑薄唇紧抿,双眉微微皱起,握筷子的手都泛白了。
“陶老爷,要轻轻来,不能这么用力的。”杨丰在旁边也看到了,忙温和的出声解说。
“比起长年养蚕的杨大少爷,我陶某人此时自是差多了。不过熟能生巧,久了相信这点小活儿还不是问题。”陶佑淡淡瞥向杨丰,毫不掩饰眼底的冷意。
杨丰怔愣了下,不明白哪里得罪了陶大老爷?该不会是在养蚕上觉得失了面子,又被自己一通说更觉丢脸……杨丰顿时噤声。
而易为水闻听陶佑熟能生巧这话,看了眼刚刚轻扫近的幼蚕。犹疑地抿了抿唇,见林子桑叶切得差不多了,便轻启唇,“陶老爷,这个差不多了,可否过来帮忙撒桑叶。”
陶佑沉默地望了她一会,在易为水不安的神情中放下手中的筷子,“怎做?”
易为水抿唇轻笑,眉目弯起柔暖的亮光,“把这些桑叶撒上就好。切碎的桑叶到筛子上,没切的喂地上的大蚕。”
望着她的笑脸,陶佑黑眸闪了下,嘴角微扬,“这么简单。”这是重生以来,她第一次对他笑得这么自然真心。
怕他认为自己是特意给他安排简单的工作,而心中不悦,易为水忙解释,“你别看这么做挺简单的,其实也是个技术活儿。这些桑叶要撒得均匀,若是厚薄不分,会造成有些蚕儿处桑叶过多,而有些蚕儿反而没吃的而到处爬找。蚕儿饱饿不均,长此以往,对今后的吐丝质量都会有影响。且近堆的情况严重,甚至会有死伤的情况。至于刚才用筷子挑开的只是轻微,还不会造成影响。”说到熟悉的事物,易为水不知不觉中越说越多也不自知。
一旁的杨丰听到兴起,一时忘了不开口的决定。眼睛微微发亮地望向易为水,一反之前的温和,“还有喂蚕不是这么简单的,有时天气太热干燥时,喂给蚕儿吃的桑叶要适量添水喂。”
杨丰话音刚落,易为水随即含笑接道:“嗯,而且有时采回的桑叶不能立刻添水,要抖松晾下才能添水喂蚕,添水也不能太多。”
“是这个理,添水以桑叶湿润不滴水为度,喷洒均匀,避免添水过多,否则会导致蚕儿得病。”
陶佑随着二人说得越多,脸越沉。他是第一次见易为水这么自信的一面,心里不高兴她和杨丰默契之余,也惊讶于自己对易为水的了解少得可怜。
二人一唱一和默契十足,连切桑叶的林子也听得手中的动作慢了些许,咧嘴笑道:“我们这里还把添水当成歌儿唱,三岁小儿都会。”
这下连杨丰也好奇了,“什么歌儿?”
林子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大家听我唱来:桑叶需添水,老叶多添啊,嫩叶不添;干燥多添啊,潮湿不添;中午多添啊,夜间不添;盛食期多添啊,饷食、将睡不添。”
“妙,妙,这样一来就可以时常记在心间。”杨丰双眼发亮,连连赞道。
易为水抿唇轻笑:“其实我们山里水气儿重,桑叶算新鲜,像今儿天气不算太干燥的就不必添水。”
杨丰疑惑问:“这些养蚕技术不是一朝一夕就懂的,你们怎么懂这些多?”在他的印象中好多人都只知道养蚕能不添水就不添,特别是添水这些细处。就家里的养蚕师傅来说就是吃饭的技术,他们是不会随便乱传的。哪怕是问他们,他们也只会说个大概。
林子笑道:“杨少爷,您忘了。这些都是水妹妹的娘亲,易婶婶教我们的。不只这些,还有蚕儿什么时候该喂老叶嫩叶,都是她说的。易婶婶从小儿就卖到养蚕人家干活儿,后来才跟着易叔叔回到我们上坡村,否则我们也不会在短短几年间懂得这么多。”听爹娘他们说,易婶婶从不以曾经被卖身为奴而羞耻。所以林子说到易娘子卖身为奴时不见丝毫别扭。
“所以可以说是因为有易先生易娘子他们才会有你们的今天。”想起曾经看到听到的那一幕布,杨丰叹道。他现在终于明白林木为何要顶着全村大部分人的压力都要保护易为水了,对易为水的疼爱只是其中一部分,易先生夫妇对他们的恩惠无疑于再生父母。否则这深山里,若走不出去,哪有出头日。
杨丰本不懂这些穷人家生活困苦,是这些日子以来在这一带走动多了方有一点了解。源县一带并非全是以养蚕为生,好些深山里依然以打猎为生。他看到那日子不是一般的苦,过的根本就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
回头看,上坡村对于他们这些大户世家来说是个穷乡僻壤,但比起那些打猎为生的人来说却又好多了。
“嗯。”林子用力点头。
“林子,易娘子告诉你们的这些才是至宝。我们家族几百年养蚕得来的经验也不过就这些罢了。养蚕说起来容易,真正接触了却发现还是很多可挖掘之处。”就如他杨家的柔丝,源县出现的红色蚕茧。他们杨家一辈子虽成功养出柔丝,但柔丝养起来困难。说到底杨家这么大的家业也不过是这些养蚕技术撑起来的。
陶佑视线不离易为水,见她听别人说到易娘子时,神色间微见悲伤。陶佑黝黑的眼透着些心疼,她对易娘子的感情有多深可以说没人比他清楚。曾经他不懂,等她死后方知思念的苦。若能时常见到也是个安慰,否则心中仿若空了一块般无所依——如他对她。
可惜当他懂得已经太迟,原来她向他请求回上坡村祭拜易娘子不只是表孝心,还有心中那无处寄托的思念。特别是在陶府那处处无情的大宅院中,在他迷自己的感情后,她是怎么熬过最后那两三年的。
作者有话要说:
、采桑喂蚕(三)
陶佑低声自语:“也许留下对你是最好的吧?”可惜他太自私。陶佑眼底重生后闪过不曾变过的执着。
“什么?”离得近又没听清楚的易为水不由问。
陶佑低头凑近易为水耳边轻笑,“我是问,你这么反反复复说的到底是简单还是难?”
“……”易为水默然,只觉陶佑的呼吸吹在耳边有些痒,便略略拉开点距离,低头专注地撒桑叶。
知道再问易为水虽不至于翻脸,但二人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有可能再度恶化,陶佑也低头认真望着她手上熟练的动作。
他怎么觉得……杨丰温和的脸上眉头微皱地望了眼陶佑。
众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差不多喂完了。撒桑叶真的很简单,连上坡村的三岁小儿都会。陶佑撒的松快,在见易为水不时点头的情况下,一扫心中的沉闷。
易为水走出蚕房,还没站稳,就差点被一股香风撞到。定睛一看,这不是有两面之缘的李小姐是谁,她这时来做什么?还有她后面的这一伙人?易为水望着李氏和李村长等人。
陶佑见易为水差点被迎面撞上,眉头一皱,黝黑的眼眸深邃地盯着李小姐。
李小姐一见陶佑,便扭扭捏捏含羞带怯地低下头,期间还悄悄抬头偷看了陶佑一眼,边对跟在后面的李氏示意地呶呶红艳艳的嘴。
后面跟上来的李氏未语先笑,“那个……易丫头啊!我们是来为那天的事道歉的。” 李氏这次来似乎没有恶意,她站在那里看到易为水脸上是笑容满面的。过于谄媚的笑容和以前的嘴脸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瞄了眼站在易为水身后的陶佑,脸上的笑容更欢了些。
“是啊是啊!那天是我们不对,不该胡说八道。”李村长搓着肥短的手涎着笑脸,目光和李氏一般频频落在陶佑脸上。
李家兄妹只盼着陶佑能因为自己这番悔过的话而收回不要她家和下坡村蚕茧的话。这些天他们想了又想,觉得想要让陶老爷收回前言,只有尽量扭转情势,也就是得对易为水好点。
“我接受你们的道歉,你们走吧。”易为水淡眉紧蹙,不可否认她是极不想见到眼前这些人的,尤其是李氏。而且他们说是向她道歉,从出现目光多落在陶佑身上。
见易为水赶人,陶佑又只沉着脸不发言,李村长一行人心里忐忑,随即李村长涎着脸笑道:“是这样的,我女儿想着过来这里玩耍玩耍,易丫头不介意吧?”蚕茧的事儿没想象中的顺利,李村长一计不成,只能再生一计,若是能成就好事就更好了。
她当然介意。易为水轻轻扯了下嘴角,头疼地看着浓妆艳抹满头珠翠的李小姐。突然有点想念七夕时在织女庙前的李小姐,虽然打扮有点俗气,却不至于你现在这样像个花蝴蝶似的。
不等易为水说话,林子就抢先拒绝,“介意,当然介意,走吧走吧。”林子只要想起之前李氏和李小姐父女所做的事便一肚子气。又瞄了眼李小姐,“何况我们也没时间陪着李小姐玩儿,还要采桑叶喂蚕的。李小姐这身打扮……像个新娘子似的,不是添乱吗?”
李小姐一听这话可不依了,再也顾不得装千金小姐那套,张嘴就道:“没人规定养蚕不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喜欢就好。这里也不是你家,易……都没有说话,你凭什么替她做主?”
“她是我妹妹,我当然……”
“呵呵,别吵别吵。大家都是自己人,没得为了点小事吵上。陶老爷他们也在这呢?没的让贵客看了笑话去。”李氏依着是长辈,抢先说。
李氏这话说的本没错,也说得在情在理。
陶佑的眉头却因她的话落皱得更紧,对李氏话里话外的把他当外人很不满。杨丰默默的看着,倒是不觉得李氏的话有什么不妥。
也许是怕易为水拒绝,李村长一行人急急走了,说完就匆匆忙忙走了,而李小姐就这么硬是留了下来,一下午不管林子是赶也好排挤如何排挤就是不离开。火起时还和林子大吵,易为水被吵得头疼,只得让林子别理会她。
易家多了个添乱的李小姐。她比陶佑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