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权脸微沉,这是什么人?一个穷乡僻壤的村长有管家也就罢了,和老爷有事相商还派个管家来。他本人亲自来,老爷也没时间见,更何况是个什么管家。
“老爷正在休息,你们有事找我们这一带的负责人就行了。”说完,陈叔权便关了门。
那管家顿时傻了眼,在门外站了会就离开了。
“下坡村?说起来,我今儿倒是到过一个似乎是叫上坡村的小山村。”想起上坡村,杨丰就不由得想起那个柔弱而坚强的少女。
却不知陶佑对上坡村何其敏感,漫不经心的表情变了下,顺着杨丰的话问:“杨大少爷怎会有兴趣去一个小小的山村?”
陈叔权也望向杨丰,不过他想的却是红茧的消息。
“一点私事。”杨丰不想多谈,径自转开话题,“不过倒是没想到会看到村里众多的村民竟公然在逼迫一个小孤女。”
“孤女?是怎么回事?”陶佑语气似是略有些急切,不过旁边二人倒是没注意到这小小的变化。
见陶佑有兴趣,而正事也谈完,杨丰也不介意说说这个算是小见闻,便将事情简单说了下。
陶佑和杨丰都没想到这红色蚕茧的主人正是他们此时口中的主角,更没想到这些他们趋之若鹜的红色蚕茧会是他心之所系(小小的孤女)所养。
前世,易为水因着身世的受到村里诸多的排挤。养出的红色蚕茧更是有讳常理,说出来怕是会更让人用怪异的眼光看她。更怕她一生以之为天的陶佑会因此以异样的眼光来看待她,此事也就瞒了下来。因此除了自小长大的林子白玲,其他人都不知。
至于陶佑,他一向不习惯把外面的事说给府中女人听。而哪怕是府中有人听说了,以易为水不详的身世,府中根本没人愿意和她聊些闲话儿。身边的丫头也因害怕三不五时的换人,长此以往身边连个贴身的都没有。
“没想到会遇见这等不快之事。”脑中闪过那个柔弱中却双坚强的小姑娘,杨丰不由叹道。真是走到哪里都有黑暗,小小的山村竟然不顾那么大的恩惠,逼迫一个小小的姑娘。
陶佑眼瞳微缩,望向杨丰时已回复原状,语气略有些冷,“不过是无知之人的无稽之谈罢了。”
杨丰被愣了下,他不过是有感而发。随即想起陶佑的身世,尴尬地笑了笑,“陶老爷别误会,我从不相信一个人真会给其他人带来不详。只是替那个小姑娘不值才会有刚才那番话。”
陶佑依然面无表情,“若你真是那种人,我们之前的承诺就当没有过。”
杨丰脸色一正,真诚地道:“是与不是,来日方长,陶老爷迟早会知道。”
杨丰不怕陶佑那含有威胁的话,不过是不想让人误会自己是那等肤浅的小人,只是他心中也有些惊讶,没想到陶佑会这么在意这些。这小村子里的一点小事,就能让他想到自己身上,在意到连生意也能拿来威胁。
此行目的已达到,杨丰也不便久留,站起来双手一揖,“在下打扰多时,就此告辞。至于接下来的事,在下和家里商量定下了再来拜会。”
陶佑睁眼站起来,“杨少爷慢走,陈叔送客。”
陈叔权送走了杨丰,回来开门见陶佑已经上床歇下了,在门口犹豫了下,还是上前小声叫,“老爷,您看……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
陶佑眼睑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掀开,语气淡淡的,“不必了。”该来的还是会来,不过除了通州杨家,陶佑想不出还有谁像杨家有柔丝一样有说服他的条件。
陈叔权欲言又止地站了会,眼见陶佑依然闭着眼,虽然脸上有些不满还是躬身应声下去了。
客房里想起杨丰所说的事,陶佑眼里闪过些许放心却又矛盾的不安焦躁。伸手捂住隐隐隐约约揪痛的心口,垂目望着手捂着的地方。上一世,在最后那两年这里经常都会疼痛,还以为是什么病。但重生后,那天眼看着她离去,这里再度发作。陶佑恍然想起,其实重生前这里疼痛的次数只有少数是其他原因,多数是想起她才会发作。
夜深人静,陶佑再度来到了院子,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显示主人早已歇下。他轻轻迈步走到易为水房屋窗外,初秋的夜还是很闷热,因此主人虽是大病未愈之下窗户也是大开。陶佑不满地微微皱眉,轻轻把窗关起,只留下一个小缝。他用小缝望进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些房里的轮廓,看不到他想见的人,不过和昨晚的闹腾比,此时的安静似乎让男人更加安心。
陶佑静静地站在窗外,明知看不见里面的人儿,还是直直的往床的方向望去。脸上扬起一抹苦涩的笑,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毛头小子,竟冲动地来到这里,就为了看她一眼好让自己安心。
小院外两个黑影渐渐靠近。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男人的声音犹疑道。
“不行,她今儿害我在村里丢了这么大的脸,我咽不下这口气。”女人略有些尖锐的恨声音道。
听到了院外的动静,陶佑微微皱眉,望向院门外,这二人的目的地该不会就是这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找上门的人(三)
“这蛇没毒吧?若是出了人命。我们今儿才和易家丫头闹起来,她要是出事了,我们……”
“没用的,正因为我们今儿出事才要来。我们被易家丫头害得给村里的人结结实实打了顿……哎哟……”说着说着,大概是牵扯到脸上的伤口,李氏轻叫了声。一双眼在黑夜中射出怨恨的光,恨声接道:“村里大概以为我们还趴在床上爬不起来,怎么会怀疑到我们身上?连这点小事都怕,再加上这蛇还是你捉的,有没有毒你……”
陶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忽然听到“啊”一声,女人尖锐的痛呼声传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女人一个不留神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地上。
“嘘”大狗子吓手中的手中装蛇的小麻袋掉落在地上,紧张的嘘声就怕李氏声音太大引来人,虽知此时三更半夜的没有人会出现,但大狗子还是做贼心虚的怕有人发现夫妇来报复易为水。
“哎哟,痛死我了,还不快把我拉起来。”这么一摔,李氏被村民打的伤口更痛了,此时痛得脸都微微扭曲了。李氏边轻声呼痛边发髻散乱的在大狗子的帮助下从地上站起来,就在李氏和大狗子顾着拍打她身上灰尘的时候。
陶佑轻声步向院门,隔着篱笆陶佑的眼睛定在大狗子扔在地上的小麻袋上。许是麻袋口绑得不够紧或是根本没绑,一条在夜空下微泛鳞光的长条物正爬出麻袋,若不是听到他们的话,陶佑一定注意不到这条此时正往院里爬行蛇。
蹲下捡起脚边石子,微微眯起眼扔向那条蛇。不知是扔中了还是惊动了那条蛇,微弱的鳞光往相反的方向去。
那头,李氏和大狗子的注意力都在李氏身上,不知道蛇跑了出来,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院中会有人,连带那个小石子落地的细微声音也没听到。
突然李氏心一颤,漆黑中似乎感觉有冰凉的东西正顺着脚踝往上爬入她裙底。顿时动也不敢动,望着在星空下面貌还算清晰的丈夫问颤声问:“大狗子,你……你刚才拿着的蛇呢?”
大狗子望了望双手,再往地上一望,提起来就道:“在这……咦?没了。”
李氏瞬间望向地上,大狗子也顺着媳妇视线往下望,隐约可见一条在星空下有些反光的东西正缓缓没入媳妇裙下,张口就想大喊。
李氏张嘴就想大叫,大狗子吓得紧捂住媳妇的嘴。这夜深人静的,若是被媳妇大嗓门这么一喊,不得把全村人都叫醒。
感觉裙下的脚一痛再痛,李氏直颤抖地站在那,嘴又被丈夫捂住说不出。只吓得她惊恐的眼圆睁,那张丑陋的脸在黑夜里真就像真的夜叉般。
大狗子低声安慰媳妇,“你别怕,这蛇不是没毒吗?我这就拿出来。我松开手,你别喊。不然,不只我们,怕是连孩子们也会被村里赶走。”他们和易家丫头不同,她之所以不被赶出去是因为她一直守着没做错事,大伙不能赶的理由。再加上命好,有一对好父母。
他们大半夜的出现在这,还带着个大布袋,还有媳妇裙里的那条蛇。而今儿他们才和易家丫头闹开,若是他们看到此番光景,定能想到他们夫妇没安好心,到时……若他们被发现一而再再而三的做这事,怕是……光想想,大狗子就怕。
李氏冷汗直流的连连点头,嘴被大狗子捂住的她说不出被咬的地方已经开始疼痛难当。这蛇不是没毒,怕是和他们认识的那种蛇相似而已,他们捉错了。李氏虽是恨极了易为水,但还没至于胆大到杀人放火的地步。
大狗子放开媳妇的嘴,见她果真不喊了,伸手一撩媳妇衣裙捉住蛇尾往外一拉扔出老远,再也顾不得吓易为水的事。
“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邪门得很。”大狗子心惊胆战的望了眼在黑夜中仿佛张牙舞爪的院子,心里一阵哆嗦。
李氏抖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因脚上被咬的地方不只是疼痛,甚至开始麻痹了。
大狗子见媳妇这么久不说话,以来她还是不甘心,正想再劝,却听媳妇以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颤抖道:“我不是不想走,我是动不了了,这蛇不是没毒?”
“这蛇有毒?怎么可能?捉的时候明明看的清清楚楚,这种蛇是没毒的。莫非……”大狗子惊恐的望着院子,一陈风吹过,槐树鬼影般微微摇动,好像要扑向他们。大狗子再也顾不得有人听见,大叫一声,背起媳妇落荒而逃。
从头看到尾的陶佑冷厉的眼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若不是怕暴露了会引起她的惧怕反感,会引起上坡村人对她的猜疑,陶佑不会这么简单就放那二人离开。他三更半夜持出现在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想到若是那二人没有发生这个意外,而自己也不在。那条咬到妇人的蛇岂非……黑夜中隐约可见陶佑眼底的余悸之下的惊怒,同时眼里闪过坚定。
因夜深了,找到大夫来也晚了。蛇毒可大可小,耽误不得,大狗子只得凭着山里人一些经验随意找了草药敷上。
李氏这晚痛得根本睡不得,只要一动就觉得浑身麻痛得厉害,只得对着大狗子大发脾气。也许是草药有效,也许是那条蛇没有毒到要人命的地步。李氏只活受了些罪,人反而死不去。
不过,他们夫妇俩却也因此吓得断了再三更半夜偷偷摸摸的去暗害易为水的念头。但不代表李氏会就此甘心,李氏这晚边对大狗子发脾气,边暗中恨得咬牙切齿。
且说屋里的易为水睡得并不安稳,她又梦见了重生前的一些事,头上满是冷汗。梦里的人笑容可掬的靠近她,可是在她眼中却像恶魔似的。就在她们走到眼前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叫,易为水倏地睁开眼。她眼睛空洞无助地望着床顶,双手紧抓着身上的薄被,还没完全从恶梦里醒过来。更加不知那声大叫是大狗子的声音,只以为是梦中人所发。
良久,易为水才从恶梦挣脱。怔忡地趟在床上。她重生以来就努力的让自己忘了过去,也少做恶梦,是因为今儿的事,还是因为……他?
听到屋里的动静,陶佑收回视线眯眼望去,除了漆黑一团,什么也见不到。
又不知过了多久,易为水从床上坐起来,穿好鞋正想出去,突然想起林子退烧后林子等人担忧憔悴的脸色,拿出一件薄衫披上。她觉得自己必须什么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不能任由自己沉沦在过去的恶梦中。
黑夜中,陶佑隐在窗边。看着她只披了件薄衣的瘦削身子,陶佑的心再度熟悉的隐隐约约愀痛起来。
易为水出门就直往蚕房而去,进了蚕房,点上晕黄的油灯。走向里间,手指轻轻摸过那些堆在箩筐里的雪白蚕茧,心里渐渐踏实下来。她不再是只能待在大宅院里等人施舍的其中之一,而是过着自给自足的小山村里的蚕家女,唯有握在手里的东西才能让她真正感到踏实。
陶佑透过晕黄的灯光望进去,她脸上的那点安宁是他所不曾见过的。上一世不管是认识她之前还是之后,她温婉的笑容下总是带着几不可察的谈愁。但在她死前,陶佑一点也无所察。
直到失去易为水,陶佑想起她的时候渐渐多了,也越来越清晰,才发现她的笑容出隐藏的不快乐。哪怕是跟他离开这里时,她的笑容依然是不安的。而事实证明她的不安并非多余,他将她带出一个深渊,却将她带向了地狱。
想到她在被自己冷落后可能有的无助,陶佑微微闭目,深吸口气,缓下心中对自己的厌恶。就在陶佑想在不惊动里面认真的人儿离去时,里面的人却动了,正往蚕房外走来。
陶佑迅速隐藏在槐树下,他以来易为水该是要回房了,没想到却见到她举着油灯直直往他的方向走来。陶佑知道对于易为水来说,自己不过是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若是被她发现他在这里……陶佑眼底带上丝慌乱,随即镇定下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因此更加惧怕他,虽然很难。
但出乎陶佑意料之外的,易为水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径直走过他隐身的槐树,往院门外走去。陶佑黑眸微沉紧跟着她。
她的样子平静,不像要做傻事。陶佑知道此时他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再待下去难免会被她发现,但陶佑还是忍不住跟上她的脚步。
跟着她往后山的路走去,陶佑从不知道她会这么的依赖母亲。想到曾经无数次的拒绝带她回来拜祭,还不耐烦地怪她不识大体,陶佑难受地闭了闭眼。她当时一定很难过吧?这一刻,他的心痛得像刀割似的。可惜过去的已经过去,他无法弥补。
易为水怔怔地站在坟前,看着眼前孤零零的坟墓。想到那天她真想就这么钻进去,挨着母亲就不会这么冷了吧?那种从心里的冷让她微微颤抖。她不由恨起自己的懦弱,竟做出那等傻事,让身边的人担惊受怕。
作者有话要说:
、知情人(一)
易为水抿抿唇,眼里有对自己的无奈和叹息,带着自己的愧疚跪下,“娘,女儿太任性了。明明年龄比起外表还要成熟,偏偏还会有那么不理智的时候。让关心女儿的人担惊受怕,怕是连娘也不好受吧。对不起,让您们担心了。”
陶佑没有跟上去,站在山脚下看着她。今晚的天很清,星星不停的闪动。从这往山上看去,山坡上就好像连着天边一般。在昏黄的灯光把她圈在其中,像最闪亮的那颗星。她跪在天幕底下,仿佛真的会和天边溶合,随时都会消失在眼前,转化为其中一颗星。陶佑眉头皱起,往前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