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真叫棒!虽然隔得远,但汤里冒出来的那个小尖儿一定是鸡翅的尖儿。
顾小月咽了口唾沫,轻轻咬住嘴唇。
凌厉嘴边浮起一抹淡淡笑意,放下报纸,端起一碗鸡汤,拿汤匙慢慢搅动,用冷淡的口气说:“磨蹭什麽呢?再不喝就凉了。”
顾小月哦了一声,走过去,在凌厉对面坐下,拿汤匙舀了一勺汤放进嘴里。汤里没有加多余的作料,全是天然的浓香,真好喝。
凌厉已经吃过饭,端著鸡汤其实只是装腔作势,一边喝,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坐在对面的小家夥。
身穿绣著小母鸡的嫩鹅黄色睡衣,头发半湿不干,软软趴在头上,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垂著眼睛,睫毛又长又翘,明明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可小小的粉嫩嘴巴一开一合,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优雅得像坐在国宾宾馆的王子。
凌厉看得入神,一口咬在汤匙上,嘎!一声,半个牙床都是酸的,牙齿有没有崩坏就不知道了。
顾小月抬头往这边看。
凌厉把汤碗一抬,遮住脸,咕咕咚咚喝个底儿朝天,优雅地起立,迈著优雅的步伐进厨房,把碗优雅地放进洗碗池里。
10
去洗手间洗手的时候,凌厉看看镜子里的脸,觉得镜子里的人表情有点诡异。他皱皱眉,摆出一个微笑,诡异值立刻飙升。
凌厉摇摇头,转身走出去。
小狐精已经不在餐厅,厨房传来哗哗水声。凌厉走进厨房,小狐精正在洗碗,低著头,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凌厉夺过碗,把他赶出去。等凌厉洗完碗出去,发现小狐精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眼皮做斗争。
今天没有喂顾小月吃药,可能昨天的药效还没有过去,顾小月穿著睡衣正襟危坐,两只手老实地放在膝上,两只眼慢慢闭上,迅速睁开,慢慢闭上,再迅速睁开,也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遍。
凌厉看得可笑,走到鞋柜前,抬起一只脚穿袜子,一边交待:“喂,我出去办点事儿,明天才回来。冰箱还有很多熬好的鸡,你照顾好自己,我的床也借你睡。”
顾小月已经快睡著了,迷迷糊糊站起来,说:“我得走了。”
“再住几天吧。明天带你去医院再检查一下,看身体好了没有。”怎麽听到他说要走心里莫名的不舒服起来呢?凌厉摇摇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凌厉在外面逛了半天,顺便抓了几只偷东西的猫妖。想到家里那只不会偷东西的笨蛋狐狸,凌厉心情大好,稍微教训了几下,把猫妖放掉。
在酒吧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凌厉回家,打开门,发现小狐精没有睡床,裹著毯子窝在沙发上,小半个身子已经悬在半空中,稍微动一下恐怕就是摔地上。凌厉避出去一晚上就是为了把空间留给他,没想到……凌厉苦笑一声,在沙发旁蹲下,盯著顾小月的脸看了一会儿,一只手托在他颈下,一只手托在他膝窝里把他抱起来。
往床上搁的时候,顾小月忽然抱住了他的胳膊。凌厉心里狂跳了一下,晨光中见那张精致粉嫩的嘴唇微微一张,轻声唤道:“爸爸……”喊完了,菱角一样嫩的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露出两粒细白的牙齿,嘴边的,好像是口水。
呵,原来还没醒呢。听说吃了狐狸的口涎会被狐狸迷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凌厉擦掉顾小月嘴边的口水,把沾了顾小月口涎的手指放自己唇边,快要碰到嘴唇时,忍不住轻轻一笑,摇摇头,把毯子盖顾小月身上,去柜子里又抱了床毯子去沙发上。
他原本打算稍微养一下神,谁知道竟然睡了过去。驱魔人对外界特别敏感,隐约觉得什麽东西靠近,凌厉从睡眠中惊醒,眼不睁气不动,却已蓄势待发,迅速计算应对的方法。那东西慢慢靠近,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妖氛阴柔、气场平和,凌厉忽然意识到靠近的是家里那只笨蛋狐狸。
凌厉松了口气,闭上眼依旧不动,看他要做什麽。
小狐狸在凌厉身旁停了很久,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用细细小小的声音说:“我以前觉得你很坏,现在觉得你不太坏,要是你是我爸爸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好想找到他,可是又怕找到他,要是他不肯认我怎麽办?要是他对我不好怎麽办?我和别的小孩儿不一样,我是一只狐狸啊……妈妈说爸爸是爱我的,可他要是爱我,为什麽从来不回去看我和妈妈?也许他嫌弃我是狐狸,就像别的狐狸嫌弃我是妈妈和人类生的小孩儿一样……要是我妈妈喜欢的是另一只狐狸那有多好,我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又过了一会儿,两滴水珠打在凌厉脸上,又是两颗,然後就排成串了。
怕惊醒凌厉,小狐狸不敢大声哭,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声音委屈的不得了。
过了一会儿,纤细的手指轻轻擦去掉在凌厉脸上的水渍,小狐狸低声说:“谢谢你,我要走了,不然老板也许就不要我了。我虽然没有跟你告别,但不是没礼貌,只是你睡著了,不知道我有跟你告别。那些衣服是买给我的吗?真漂亮……我穿走一件,以後有了钱,我会还你。我以狐狸的名义立誓。”
11
原来是悄悄的告别啊。既不是纯正的妖,也不是纯正的人,这麽尴尬的身份以前吃过不少苦头吧?凌厉突然有点可怜这只小狐妖。
气息变淡,是小狐狸悄悄退开了。
凌厉忽然生出睁开眼吓一吓这只笨蛋狐狸的冲动,然後把他揪过来,抱到膝盖上,擦掉他脸上的泪水,柔声告诉他:放心吧,这麽可爱的儿子,没人会忍心抛弃。
可是,会不会吓到他呢?这可是只又骄傲又害羞的小狐狸呢!
凌厉躺著不动。听不到脚步声,只有细微得几乎听不到的布料摩擦声,传来低低的关门声,一切声响彻底消失。
凌厉慢慢睁开眼睛。
没有了小狐狸的家,有点奇怪呢。
顾小月没有直接回快餐店,而是拐弯去了老板他们住的小区。
老板家和老板娘的娘家在一个小区。老板娘的爸妈出国跟著大儿子享清福,这里的房子留给阿福和阿杰兄弟两个住。顾小月走到楼下,看看四下没人,拾起几块砖头扔上去,二楼东户的几块玻璃全部被打碎。顾小月微微一笑,化身为狐,抓著衣服攀著管子爬上阳台,化成人形落在房内,把衣服重新穿上。
四室两厅的大房子,到处是裸体女人做封面的杂志和面包袋、泡面盒,墙角和沙发上堆著脏袜子、脏衬衣,唯一有点儿看头的是小餐厅和客厅之间的木架。木架上摆著各式各样的瓷器和一整排的水晶杯,还有些古董和收藏品。
顾小月走到柜子前,盯著一只天青色仕女抱花图案瓷器认真地研究了一会儿,手指轻轻一顶,瓷器摇了摇身子,再用力一点,瓷器哀怨地摔下去,砰一声碎成一块块的。
顾小月用脚尖踢了踢碎瓷片,大眼睛在架子上骨碌碌转了一会儿,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有六个人,顾小月只认识两个:阿福、阿杰。顾小月把阿福和阿杰的照片撕下来,扔地上,用脚尖碾了一会儿,抬脚看看,脏得看不出脸了。顾小月歪头一笑,绕到柜子後面,摸摸纹理细腻的木架,忽然用力一推,哗啦一声,整座架子摔倒,哢啦啦一阵响,
咯咯笑了一会儿,顾小月走进浴室,把所有的水笼头拧到最大,转身出来钻进厨房,拾起两把菜刀举到太阳光下面,眯著眼看了会儿,提著菜刀出来,绕著房间走了一圈,双手舞动菜刀,所过之处遇墙砍墙,遇桌伤桌,留下一片累累伤痕。
走到门开的镜子前,顾小月照了照镜子,把两把菜刀规规矩矩靠著镜子摆好。退後一步步看,摆得很整齐,满意地点点头,打开门,出去,关门,下楼。
回到快餐店,门口摆著暂时歇业的牌子,店里冷冷清清的,只有达叔在守店。一问才知道有一天晚上阿福和阿杰忽然发疯跑去抢劫银行,被抓了起来,老板和老板娘四处打点,店里的生意也暂时停了下来。
顾小月又惊又奇。
达叔问顾小月这段时间去了哪里,顾小月笑笑:“在一个朋友家住。”
朋友?达叔打量顾小月红润的小脸,也笑,“在朋友家住啊?不错,不错。”
顾小月被达叔笑得满身不自在,编个理由跑回後院的阁楼上。阁楼上的东西和走时一模一样,没人动过,心放下一点,扶著床沿跪下,弯腰一看,小包!也在,心又放下一点。把小包!拿出来,打开,面具还在,般若面具狰狞的脸上,金色的眼睛闪著怨恨、惊恐、悲伤和愤怒交织的复杂感情。
12。
每次看到这个面具,顾小月都会觉得有一双眼睛藏在面具背後,随时会从面具的禁锢里走出来。
这个般若面具是爸爸和妈妈爱情的纪念,是顾小月最宝贵的东西,可顾小月老是觉得有点怕它。
样子丑恶的东西向来不讨人喜爱啊。
面具背面的小凹洞里藏著一个金鸡心挂坠,打开挂坠,里面有一张合影。女人美丽脱俗,男人清秀儒雅,都微微笑著。
“爸爸……”抚著男人微笑的嘴角,顾小月心里一阵茫然。来的时候他以为上海像老家的山林一样,没想到这儿这麽大,到处是高得吓人的房子,每间房子里都有很多人,要从这麽多房子这麽多人里找到爸爸可太难了。
三天後老板回到店里,带回关於阿福和阿杰因精神异常免於审判,但被送进精神病院疗养的消息。
顾小月听得心花怒花,隐隐觉得这件事和凌厉有关,但又猜不透事情是怎麽发生的。也许见了凌厉就知道答案了吧?但什麽时候才能再见面呢?才几天不见,感觉上好像十年没见过面一样,好想念他家的鸡汤,好想念他家的空调,好想念他家柔软的大床和气味清新的被子,没有跳蚤,没有蚊子……再受伤一次被他救走就好了!可是张开四条腿用那样的姿势躺在医院的样子好丢脸,根本没有面对他的勇气啊!
快餐店重新忙碌起来,两天後,顾小月手里出现了来自凌厉的订餐单。
顾小月忧愁地看了又看,脑中闪现画面:四腿大张……那个地方抽出带血的牙签……四腿大张……带血的牙签……呜,好丢脸!
不想见他,他看到自己一定会在脑海里回放那个羞耻的画面,好丢脸……不过人类不会对狐狸形态的自己有什麽暇想吧?一只毛茸茸的狐狸啊,又不是人。那天洗完澡出来,凌厉的表情就很平淡,也许凌厉真的不介意吧,一只张开大腿的狐狸和一只张开大腿躺在盘子里的烧鸡,带给他的感觉没什麽区别吧?
顾小月捧著盒饭出现在凌厉家门口时,就是这样一副满面愁思的样子。
磨蹭了半天,垂头丧气地敲门。
“门没锁,进来吧。”凌厉的声音。
顾小月用力一推,门果然开了。悬在房顶的人影吓了他一跳,凝神一看,原来是凌厉拿脚勾著电棒倒挂在那儿。
“您……订的黑椒牛排套餐……”顾小月紧张得全身僵硬。
凌厉跳下地,打量顾小月。顾小月连忙垂下头,眉毛眼睛嘴巴一起往下垂,像棵蔫了的青菜。凌厉微微皱眉,几天没见,怎麽又是这副苦大仇深脸?
顾小月被凌厉盯得心慌,把盒子放到桌子上,绞著手指说:“那个,承惠15元……”
凌厉拔钱给他。顾小月抿著小嘴儿,一步一步蹭到凌厉面前,慢慢伸手,摸到钱,捏住,低著头叠好,装到兜里。凌厉看不见顾小月的脸,只看见两只耳朵红红的,太阳光透进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上面,像两块玲珑剔透的红玉。
凌厉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儿干。
顾小月抬头迅速看了凌厉一眼,正好碰上这种奇怪的目光。毫无道理,只是突然觉得非常害怕,顾小月转身就朝门外逃去,却被凌厉一把抓了回来。顾小月转头一口咬在凌厉手背上,咬了一会儿,发现没动静了,嘴里腥腥的,好像是咬出血了……顾小月心虚地抬头,发现凌厉并没有生气,反而一脸宠溺笑容。
13。
“喂,”凌厉看著惊惶失措的小狐狸,好笑地说:“说过要教你防身功夫的,忘了吗?”
顾小月傻傻点头。
“你什麽时候有时间?”
“啊?”
“我随时有时间。”凌厉心底长叹,送货上门还被嫌弃的感觉真是不爽,眉头忍不住就皱了起来。
小狐狸乌溜溜的眼睛里立刻又露出害怕的样子。
这家伙是被迫害妄想症患者吗?凌厉眉毛拧得更紧。随著某人不爽指数的飙升,小狐狸的惊恐犹豫指数也立刻飙升。
大睛瞪小眼,一个高高在上,快高到云彩上去了,一个矮矮在下,快趴到尘埃里去了。最後凌厉长叹一声,单方面做出决定:“晚上我去你那里好了。反正我晚上要散步……嗯,刚好经过你住的地方……嗯,就这样决定了,你可以走了。”
把小狐狸推出去,关门。凌厉摸摸脸,好像有点热。
傻瓜一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顾小月拿出兜里的钱,又是一百元的钞票,那个家伙没有带零钱的习惯吗?还没有找零耶,要不要回去把零钱还给他……打了个冷战,顾小月飞奔下楼。咳咳,算了吧,最好一辈子不要再见他!
但这怎麽可能?
晚上,别人都回家了,仍然是顾小月一个在店里忙碌。先把一大盆油腻的餐具清洗乾净,摆回厨柜,然後用抹布把厨房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