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教主道:“我难受才喝的。相柳的酒虽有毒,却可以镇痛。”
小猫道:“只是饮鸩止渴而已!,麻痹一时之痛,事后不是痛的变本加厉?你又不是没喝过,你难道不知道?!”
通天教主轻笑道:“我当然知道。”
小猫觉得这道人定是喝醉了脑袋坏掉了,急得直挠墙,“你笑个屁!知道你还喝?”
通天教主这时才抬起头,深沉的目光竟清醒得慑人。
“狰,我自己的身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相柳的毒酒虽然会伤脾胃,却是唯一能缓解我的东西。如果不喝,这里……会疼到无法呼吸。”
通天教主按着自己的胸口,看着狰,淡淡道。
“我知道,很多人都希望我死。可是,我并没有自杀的打算,你也不必怕我被毒死。”
很多人都想你死,你更要好好保重,气死他们啊。狰心里叹道。
“两千年前,你一剑劈了半个云台山。我和穷奇都吓坏了,这才让相柳趁虚而入。他的毒酒虽然让你暂时忘了丧徒之痛,可是那么多年下来却也损坏了你的身体。若不是龟灵圣母的弟子朱晶带着儿子朱华来投奔你,你恐怕早就被相柳毒死了。”
狰继续道:“我虽不喜朱华,但在这件事上,还是很感激他。如今却同样因为他的一句话,你就要故技重施,再做这饮鸩止渴的蠢事。朱华若不能救你反而害你,不如让我杀了他。”
通天教主放下酒盏道:“你这是拿邙山君的性命威胁贫道么?”
狰沉声道:“你若还爱他,就为他好好保重自己。”
通天教主扶着床沿站起身,修长的身影走到窗口,伫立在明月的清辉中。
“朱华他……恨不得我快点死。”
他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沙哑而艰难地说。
穷奇慢慢地现出身形,并肩蹲在狰的身旁,和它一同注视着悲不自胜的通天教主。邙山君只是不喜欢通天教主的纠缠,却并没有期望他去死啊。这道人还是这么偏执孤傲的个性,遇事就喜欢钻牛角尖。
狰低声问:“你来找他有何事?”
穷奇道:“水火童子说,邙山君已经和白狐主走了。”
狰骂道:“他娘的朱华!”
穷奇道:“是因为北海龙王敖顺已率大军围剿邙山。此刻应该已经到黄河北岸了吧。”
狰道:“这事休要和道人说,就让这没良心的赤练蛇自生自灭去吧!”
穷奇苦笑道:“蛟精若死了,某个道人岂不是得疯掉?”
狰朝地啐了一口,道:“我看他早就疯了!穷奇,你跟我去堵相柳,把那厮绑了填北海眼!”
两只上古异兽俱隐了身形。
明月的清辉如秋夜的寒霜般薄薄覆在通天教主身上。他眼眸低垂,纤细的手指抓紧披在肩上的玄袍,显得有些神经质地按在胸口。
这个时候,月辉忽地明暗了一瞬。通天教主心一沉,倏然抬眸,目光清冽。
一条马首蛇身的黑影,箭一般朝他射来!
☆、第六回 龙王大战北邙山
那黑影来势汹汹,通天教主身子一侧,对方来不及收势,扑了个空。
它此刻已暴露在丹房的灯光中,鹿角、马首、鹰爪、蛇尾,竟是条金色的小龙。小龙见通天教主避开了它的攻击,气呼呼道:“恶道人,你居然敢躲!”
通天教主见着小龙张牙舞爪的样子,一时又好气又好笑,问道:“小龙君,何处名川,哪条大河?”
小龙突然一变,化出了人形,居然是个个头才到通天教主膝盖高,一条红罗裙缀满珍珠,戴着只金螭璎珞圈,扎着两条小辫的粉嘟嘟的女娃子。
小女娃叉腰着腰,奶声奶气道:“我就是北海的二公主敖灵。”
通天教主轻咳一声,打了个稽首道:“原来是北海龙王的二公主,贫道稽首了。”
这小龙平时在龙宫里总被家人管着,除了一干虾兵蟹将没人对她这般客气。这一下可搔到了她的痒处,只见她顿时十分得意,脸也不那么绷着了,“道人,你倒是挺有礼貌的。我相信你只是受了那蛇精的蒙骗,就不跟你计较了。你把蛇精交给我吧!”
北海的龙族素来不承认朱华的身份,故而虽然他是龙与蛇生下的蛟精,北海龙族却从来只称它为蛇精。
通天教主道:“实不相瞒,朱华几个时辰前已离开碧游宫了。”
小龙的嘴巴一下子张大,随即跺脚道:“都怪我不识路,绕了好久才找到这里!如果再早点来,一定能抓到那蛇精!”
通天教主心道,你若是来早了,落在朱华手里,此时早已成了他的人质。
他蹲下身,让自己与小龙平视,问:“北海离此处千里之遥,二公主怎么一个人跑来了?”
敖灵见这道人一点不像常去她北海做客的那些道人那般倨傲,说的话又让她十分受用,便放下警惕,嘟着嘴道:“父王带兵打邙山,却不准我去。我只好混进军里偷偷跟来。没想到前日父王突然大吼一声‘休杀吾儿’就独自飞去,听虾兵说是我哥哥被蛇精打伤了。昨日又听说蛇精逃进了碧游宫,虾兵说碧游宫里有个不好惹的臭道士,就不肯追了。我气他们胆小不肯为哥哥报仇,就一个人找来了。”
通天教主莞尔道:“二公主倒是胆识过人,只是一个人到处跑,实在有些危险。”
敖灵道:“我才不怕呢!道人,你知道蛇精去了哪里?”
通天教主道:“你父王要围剿邙山,他便回邙山去了。”
敖灵急忙道:“那我也得快点去才行!”
通天教主打量着女娃风尘仆仆的小脸,温言劝道:“二公主一路赶来,已是很累了吧?此刻天色已晚,山妖出没,你一个人回去实在不安全。不如在贫道这里暂歇一晚,明日再回军中。”
敖灵此时确是疲惫不堪,方才说的是逞能的话,其实就算通天教主让她回去,她也迈不开腿了。
敖灵还不会□那一套推辞客套,只道:“我确实累了,那就打扰你一晚。”
她走过去坐倒在蒲团上,似乎是嫌硬,又扭了扭龙尾巴。
通天教主拿了桌上一碟酥果递给她。她接过碟子,打量一番,抓起一个咬了一口。
“好吃吗?”通天教主看这小龙的动作表情稚气未脱,禁不住微笑着问。
小龙已又往嘴里塞了两个,“嗯嗯”地点头。
小孩子吃东西香的样子就是有感染力,通天教主也忍不住捏起一颗酥果嚼了一口,甜腻腻的。
敖灵咽了酥果,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桌子上乱瞅,目光定在黑陶酒盏上,伸手端了起来。
通天教主连忙拦道:“这个你可不能喝。”他叫来了水火童子吩咐一番,不一会儿水火童子就端着一个托盘返回来。
通天教主接过托盘,把小罐中琥珀色的粘稠液体到进碗中的白色液体里,用小银勺搅拌均匀,递给敖灵。
“这是什么?”敖灵好奇问。
“羊奶加蜂蜜。”通天教主回答。
无论是哪一样久居北海的敖灵都没有喝过,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小啜了一口。
“好甜呀!”她惊喜道,一股脑都喝了进去,嘴巴上沾了一圈白白的奶渍。
通天教主实在忍俊不禁,掏出一块素色的手袱儿,替她抹了抹嘴巴。
朱华站在南岸的高坡上,眺望着开阔混浊的滔滔大河。
邙山地处黄土丘陵,地势陡下,黄河浪涛奔涌不息,让人油生“逝者不可追”的感慨。朱华活了五百多年,却仍然看不破这世间的滚滚红尘,人心向背。西风呼啸,吹得他赤红的长袍猎猎作响,一双碧绿的眼瞳愈发阴鸷。
在黄河北岸,苍白的天际下,齐整地阵列着北海的军队。
而南岸,驻守着一排邙山的弓箭手,河中拴着一列列草船。
朱华只身伫立在大河边,心中冷笑:敖顺,你尽管来!北邙山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对岸的水军分成了两路,其中一路跳下了河,潜在水下向南岸游来。若是神仙过河,大抵是腾云;若是山妖,多要造筏子;而如果是虾兵蟹将,过河最快捷的方式莫过于直接游水了。
见两路水军只下水了一路,朱华心里也不由赞叹敖顺的谨慎。弓箭手和草船不过是虚设,目的是将敖顺的注意吸引到岸上,而放松对河中的警惕。他却沉得住气,只遣一路先下水试探。
朱华心中暗数,这些虾兵蟹将差不多已到了河正中时候,他露出了刻毒的笑容。
碧游宫的丹房中,敖灵枕着通天教主的腿,摊开白藕般的小胳膊腿儿睡在罗汉床上。
通天教主见她睡得香,不愿惊动她,便扶着床坐了一夜。
窗口已映出东方的鱼肚白,他突然感到浑身骤然一紧,随即四肢的肌肉极度地酸痛,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这一下把敖灵惊醒了,她揉着惺忪睡眼,狐疑道:“道人,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生病了吗?”
通天教主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着忙地起身,却险些摔倒。
“道人?你到底怎么了?”敖灵这下睡意全无,扶着通天教主的胳膊急问。
“没事的,我……先走了……”通天教主挣扎道,他心中已明白朱华此刻必定是催动了日月珠,而日月珠正在消耗他的力气。接下来不知会发生什么,通天教主不愿吓到这小龙,只想赶快抽身离去。
敖灵心里已对通天教主存了几分好感,自然不能放他不管,道:“我替你去叫水火童子来!”
通天教主一惊,急道:“别去!莫要让他们知道!”
自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狰搞不好真会吃了邙山君。
此时酸痛已变成了火烧般的剧痛,通天教主的力气仿佛刹那间被卸去,他一下子蜷倒在地上,浑身的肌肉开始剧烈的痉挛起来。
人劳累过度的时候,肢体就会不由自主地抽搐。有过经历的人都知道,那滋味绝不好受,必须停下动作休息。然而远在邙山的朱华又怎会停手,此刻通天教主的感觉,就像是已经累到极致,却还要被迫奔跑一般。
敖灵着了慌,抱住他的身子,哽道:“道人,你这是怎么了?你、你不要吓我啊……”
通天教主一句话也说不出,连呼吸都已经停止。
他的脖颈用力的后仰,喉结不住的滑动,显然是极度的痛苦。脸色白中透青,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哼。额头大滴的汗珠不断滚落,不到半柱香时间,通天教主浑身就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朱华,你还不停止么……
无论谁胜谁负,都是一场骨肉相残。朱华,适可而止吧……
他的身体突然剧烈地一震,再也难以抑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他一边抽搐着一边满地翻滚,整个身体扭曲的骇人。
敖灵早已吓得涕泪连连,她不顾通天教主的嘱咐,冲出去叫水火童子了。
河面的波涛突然变得细碎起来,从水底发出持续地嗡鸣。并没有什么奇观壮景,只是河面上飘起了一具具水族的尸体。
渐渐地,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布满河面,被持续不断冲到下游。渐渐地……多的让人惊恐。
朱华冰冷的视线,越过滔滔大河,与敖顺对视。
敖顺的心一震,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满眼期待,怯生生地唤自己“父亲”的孩子了。朱华的眼中,只有仇恨与挑衅。
敖顺眉宇一轩,突然一掌推来。
黄河竟被他生生劈开一条路,侥幸未死的虾兵蟹将纷纷逃窜上岸。河床底,一颗明珠不住散发着耀眼白芒,随着白芒的扩散,发出持续的嗡鸣。
“父王,这是什么东西?”敖英惊诧地问。
敖顺的脸色愈发阴沉,“是日月珠,可以吸走魂魄。”
他突然运功,欲将日月珠吸引过来。朱华见状亦念起咒语,那明珠便悬在半空中,左右摇摆。
碧游宫中通天教主浑身的痉挛突然停止,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难以忍受的酥麻,如同数万只蝼蚁在啃噬,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跳痛,然而他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咬着牙仰面躺着承受,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知道朱华要对付敖顺的大军,必定会利用黄河天险。他将日月珠托白狐主交给朱华亦是这个用意。只是他没料到,朱华的手段如此毒辣,摄走了数千水族的魂魄还不肯收手。若不是敖顺做法阻止,通天教主今日怕是要被耗竭而死。
黄河之上,日月珠顺从了朱华的咒语,被他收入袖中。
他对面色乌黑的敖顺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敖顺剩下的水军都上了南岸,才发现河中停泊的草船里根本没有伏兵,岸上的弓箭手也早已撤走。敖顺带领大军直奔邙山桃花观杀去。
一路上并未碰到山妖阻拦,敖英道:“父王,那妖孽是不是逃到别处去了?”
说话时,军队已行至一处峡谷前。
敖顺虽不了解朱华,但却了解他的母亲朱晶。那母赤练蛇性子决绝,宁愿鱼死网破也绝不屈服。若是她的儿子,怕也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
水族并不熟悉陆战,更不善利用山中地势。然而敖顺毕竟也是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将,他停在峡谷前,抬首左右察看。
峡谷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野鹜飞鸣。正如敖英所说,仿佛山妖们全都跑光了。
敖顺觉得眼皮隐隐跳动,这种感觉他过去也曾有过。多年前,朱晶一掌打在他那已身怀六甲的王妃胸口的前一瞬时,他的眼皮也这样跳过。
他的心头刚晃过犹豫的念头,就突然听得军队后方一阵厮杀声,竟是山妖从后袭来。敖顺回首一望,只见后面烟尘四起,雷鼓大震,似有万人追赶。
如此气势,惊得人马骚动,无心应战,本能地朝前跑去。
敖顺心中突然闪过一道红光,他大吼:“不要进峡谷!”
邙山人马不过一千,如何能有这般声势?不过是朱华令小妖们扬尘擂鼓,虚张声势。前方的军马不知后方敌情,而后方的战马又受了惊一个劲儿往前窜,待敖顺下令阻止,为时已晚,整个大军想刹也刹不住了。
此时多一半的人马都被赶进了峡谷中。只见狭窄的山路两侧,山壁陡峭,阴风阵阵。
须臾间,两边高地上巨石如雨纷纷砸落,无数箭弩齐发。虾兵蟹将们被砸得呼天抢地,脑浆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