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我就是笨啊,所以当初才会相信女娲的鬼话,以为能永远守着你,便把四足给了她。铜儿苦涩地想。
紫薇印的光辉渐渐暗淡,余下无数细小的光埃漂浮在空中,如紫色的星河般闪烁,慢慢地消失于空中。
铜儿望着这条紫色的星河,想起了数万年前,他出生于混沌,第一次睁开惺忪的双眼之时,那人恰好走过,朝他低头委婉一笑。
铜儿似哭似笑,身体化作灰烬,散于风中。
这一瞬,通天教主却看到了一朵铅花,在灰烬中一闪,倏然消失。
通天教主将九天霹雳旗烧毁,止住了天劫阵,遂飞下云端,直奔共工台。
他刚落下共工台,便看到了已死的共工。
共工身上除了心脏位置的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并无其他伤处。通天教主心头一惊:何人竟能只用一招便致共工于死地?
随后,他在洞口的石柱后看到了血泊中的蛟龙。蛟龙的额头长着一只纤细的银色独角,细长的眼紧紧闭着,胸口的伤处已不再流血。
“朱华!”通天教主一步过去将他抱在怀中。
朱华的身体已经变凉,三魂不稳,七魄破碎,通天教主可以看到魂魄的碎片在一点点飘散。
“难道你竟是要魂飞魄散吗!”通天教主突然失声吼道。
“不!我绝不允许!”通天教主抱起朱华,猛地冲上了三十三重天。
大地万籁俱寂,幽幽的北风拂过孤独高耸的共工台。
相柳落在了共工台上,一身青衣鲜血淋漓。他一步一步朝共工的尸体走去。
那尸体靠坐在嵌玉阑干上,微微垂首。
相柳面无表情地静立须臾,然后双膝跪地,两手向前按在地面,俯身叩首。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高唱万岁的声音,孤零零地回荡在空旷的共工台,万分凄凉。
相柳这样趴了许久,才慢慢地站起身。
他抱住共工的身体,越过阑干,向下倒去。
周围景物在飞逝,耳边下坠的风高鸣。相柳紧紧搂住共工,最后一次感受着他如两千八百年前一样的宽阔结实的胸膛。
泪水在相柳长年挂着戏谑的眼角涌出,向上飘起。
系昆山脚下,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这一次无论如何,相柳也会陪您到最后一刻。
共工的身体中突然光芒一闪,一朵银花从他的百会穴飞出,又瞬间消失。相柳再也看不到这一切。
一君一臣,相识于斯地,同眠于斯处。
青山埋白骨,绿水永东流。
☆、第二十七回 化龙池边舍三花
三十三重天上依旧一片黑暗寂静,远离尘世烟火。通天教主抱着赤红蛟龙走进了笼罩在幽幽紫芒中的紫霄宫。
身边的紫衣小童们照旧忙忙碌碌,没有人多看通天教主一眼。
通天教主径自走过一条长长的黑曜石廊,在一扇高耸紧闭的饕餮纹青铜门前单膝跪下。蛟龙无知无觉地蜷在他脚边,离开了通天教主的怀抱,朱华的魂魄又开始破碎,在幽暗的光线中飘洒着金色尘埃般的碎片。
铜门很快被一紫衣小童打开,他朝通天教主深深一躬,道:“道祖在里面等候教主。”
通天教主再次抱起蛟龙,走入了青铜门里。
青铜门内阳光明媚,鸟语啁啾。鳞次栉比的楼阁水榭远远近近,亦真亦幻。紫色的蝴蝶在蜿蜒的长廊中翩然飞舞,异香萦绕。几折回廊尽头亭中,一人倚靠在碧玉阑干上,一头冰蚕丝般的长发垂落脚边,低头静观碧水中锦鲤翕忽往来。
通天教主走到亭前,唤道:“师父!”
紫袍道人回过身,肩头翕张翅膀的紫蝶受惊飞起。他了然微笑道:“徒儿,你我数年未见了,为师一直都惦记着你。”
他看着通天教主怀中蛟龙,敛容道:“徒儿是为了这蛟精而来吧。”
以往通天教主见到鸿钧老祖,总要和他欢喜地叙上许多旧事,可如今他的心思都在即将魂飞魄散的朱华身上了。
通天教主沉声道:“他似遭受一股强烈力量的冲击,三魂七魄破碎将散。我试过稳住他魂魄,但不知何故不成。他受到的绝非一般的冲击,这里面恐怕有蹊跷,我没办法保住他……”
鸿钧老祖听了这些话,心中不由暗惊通天教主的敏锐。他面露复杂之色,但随即从容道:“或许这是天意。”
“我不信天意。”通天教主的声音虽几近嘶哑,却让人无法忽视其中的坚定。
鸿钧老祖看着他悲哀欲绝却极力镇静的面容,心中滑过一丝不忍。然而他很快又勾起嘴角道:“你若非要救他,也不是没有法子。”
鸿钧老祖喜欢卖关子,只是通天教主今次委实没这个心情应对,目中露出压抑不住的急切。
鸿钧老祖一直观察着他神色,又道:“在西方有一个化龙池,其内的水可使龙族涅槃重生。一百年前西海龙王三太子护送金蝉子西天取经,便是在这化龙池中涅槃为八部天龙广力菩萨。这蛟精也算半条龙,你将水取来,我便有法子固住他的魂魄。”
通天教主面色稍缓,立即道:“好,我去取。”
鸿钧老祖却又道:“徒儿且慢,有些话为师还要先交代你。”
“师父请讲。”
“将魂魄的碎片重新拼凑起,他重生后不会像正常人那般完美。这蛟精将就此脱出红尘,前事尽忘,当真是一次涅槃新生。”
“这条蛟精以后会忘了你,你还要救他么?”鸿钧老祖缓缓地问。
他会忘了我……
通天教主的面容一下子僵硬,他张了张口,却如鲠在喉。许久,他才艰难地说:“不可能……”
鸿钧老祖没有回答,紫琉璃般的眼眸清冽地注视通天教主。
看着师父如此认真的表情,通天教主便明白,若要救活朱华,他丧失记忆这一点注定不可避免。世间的道理便是有取必有舍,而这舍才是最难的。
朱华那晚的话,一字一句,都还萦绕在他耳边:
“过去在一起住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我一直都想回碧游宫,想和你在一起……”
“在这个世上,你是我最挂心的人。”
“打完这一仗,我就回碧游宫。以后我们一起过日子,好么?”
朱华,不是说好以后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么。通天教主紧紧搂着怀中无声无息的朱华,心脏宛如被利刃一刀一刀切割,痛到极致反而感到麻木。
好不容易我们才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可以一起生活了……
可是你却要把这一切都忘掉了,就像一切从没发生过,就像我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以后通天教主这个名字在你耳中就是一个陌生人。你再也不会厌恶他,也再也不会怀念他。
对通天教主来说,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残忍么?
通天教主凝视着朱华,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紧紧抿住干燥苍白的双唇,连叹息都被他压抑在胸中。
即使你拒绝,我也要救你。就算不能相守,我也想看到你好好活着。你一定会骂师尊固执,可我就是固执。
通天教主闭上双目,心意已定。
鸿钧老祖看着通天教主绝望痛苦的情,依旧不动声色。在他心中,尽早斩断朱华与通天教主的感情才好。
这样对通天教主最好,这样他将来才不会痛苦。
通天教主将朱华轻轻放在地上,起身,目光痛苦却决然。
“请师父救他,我这就去取化龙池水。”他声音不高,却让鸿钧老祖被每个字所包含的沉重与痛苦震慑。
通天教主言罢便驾云而去,竟头也未回。
通天教主来到西方,处处鸟语花香,仙乐袅袅。一路走来,水畔石间五色莲花盛开,宝光灿烂。不远处一条瀑布飞湍而下,如山崖间悬挂了晶莹珠帘。瀑布落入一泓清池,池中莲花清幽,池岸奇石参差。
待童子通报,通天教主走近,但见池边青石的蒲团上盘膝坐着一道人。道人黄面皮,头挽抓,慈眉善目。他身旁还立着另一个道人,面黄身瘦,挽双抓髻,髻上戴两枝花,目露精光。此二人正是西方接引道人与准提道人。
两千年前,西方教为了分东土气运,在通天教主布下诛仙阵、万仙阵之时,来到东土助姜子牙破阵,且收了截教不少门人,渡到他西方。
虽说两千年过去,沧海桑田,世事皆变,但这夙怨却还梗在心中。
“通天道友今幸至此,实三生有幸。”接引道人率先道。
三人厮见完毕,通天教主道:“尝闻西方教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贫道门下有一蛟,如今遭难,望乞贵教化龙池水,以救无辜。”
接引道人道:“芸芸众生,沉浮于世,吾多怜悯。准提师弟,你取了池水付于通天道友。”
通天教主面无波澜,心中有数。他自知西方道人不会这般干脆,须臾定有后话。
果不其然,只闻接引身旁准提道人道:“师兄且慢!这通天教主当年诛仙阵时曾打伤我足下金莲座,我寻遍三界也找不到合适的莲花可以修缮。他做过这等无礼之事,如今却又要讨化龙池水,我们就这么给了他,未免让天下人小瞧了我西方教。”
无礼?通天教主冷笑,若说无礼,还有谁比得过准提道人。
接引道人道:“师弟,不可妄言。封神一事已经过去,这仇你也该放下了。”
“师兄放得下,愚弟放不下!通天教主不给我个交代,我断不会把化龙池水交与他!”准提又道。
接引道人愠道:“师弟,你莫要胡搅蛮缠。”
准提道人道:“师兄的大慈大悲我学不来!”
通天教主对一对虚伪的师兄弟满心厌恶,实在不愿再给他们这一场戏作观众。他断然道:“准提道人,我若赔上你的金莲座,便可了此恩怨?”
准提瞅着通天教主挺拔的身姿,冷峻的双眼,突然忆起了两千年前这人也是这般模样,孤身一人对抗三大教主的围攻,即使面临绝境,也从未低头。他们虽与他针锋相对,却也暗暗钦佩他孤傲决绝的风骨,只是任谁都不会开口承认这一点,任谁也都不愿再提这以多欺少的尴尬一战。
只是这次通天教主既来了,自然不能让他轻易回去。斩草需除根,两千年前他们虽不择手段灭了截教,但他师兄接引依旧不能安心。
于是准提道人道:“事关我西方教尊严荣辱,岂是因这区区一个莲座?不过通天教主既开了这口,我也不愿做那小气人。你若能赔我这莲座,我立刻将化龙池水双手奉上!”
“说吧,你要我如何赔。”通天教主心道这次想必不能全身而退,瞥着不动声色的接引道人和面露精光的准提道人,便单刀直入问。
准提道人道:“我这金莲座是生于混沌时的灵物,世俗的莲花皆不能修复。若是能得通天教主三朵莲花,修复这莲座就不在话下了。”
准提话音刚落,只见通天教主目光一沉,浑身剑气大张,竟逼得准提道人不由后退了一步。
“你这是要我的顶上三花?”通天教主冷笑道,“素闻西方道人无欲无嗔,却原来名不副实。准提,你倒真贪心。”
被通天教主周围强大的剑气所慑,准提道人心里虽怒骂他是强弩之末,却也不敢反唇相讥。
“不知通天教主舍不舍得?”话说破了,准提道人面容反倒和善了,只是更让人觉得阴险。
通天教主敛起周身剑气,气质沉静下来。那双深黑的眼眸又恢复了暗夜般的幽静。
他修道本就不是为了与天齐寿。只要他认为值得,舍去顶上三花何妨,舍去这条性命又何妨。
而为了朱华,他认为这些都值得。
“修道并非为了成仙,成仙不过是追求心中之道的过程中一个验证罢了。没什么舍不得的,顶上三花我给你。”
通天教主双手捻出上清诀,霎时间,他头顶的百会穴发出万丈金光。玄袍翩然的通天教主笼罩在这灿烂耀眼的光华中。
铅花、银花和金花相继自这璀璨的光芒中飞旋而出,飘到准提道人面前。
三朵莲花晶莹剔透,宛若处子般纯净。一时间,准提道人竟不敢用手去碰触。
顶上三花如此纯洁无暇,足以显见通天教主虽沉浮红尘多年,却仍不变质的道心。爱憎分明,正是通天教主所追求的道的体现。而他竟听信了接引的话,以为通天教主迷上了一只妖精,道心蒙尘,欲堕魔道。是故他才愿替接引出面扮黑脸,心安理得地讨通天教主的顶上三花。
可此刻他突然觉得有些后怕,因为显然,这样强夺得道上仙的顶上三花,是一桩不可原谅的罪孽。
接引小心翼翼地伸手,将三花合于掌心,拢入袖中。
通天教主的光华一瞬间黯淡了。
准提将化龙池中的清水盛于金钵中,双手端给通天教主。
将象征仙人尊严的顶上三花作为脚下莲座来践踏,本是一种极大的侮辱。然而通天教主的处之淡然让准提原本憋了满腹的讥讽一句也说不出来,他甚至感到一丝畏惧。
通天教主说的没错,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并不代表着离大道就近了。与其如他所说是验证,更不如说是一种考验——拥有了超越凡人的力量,修道者是否还能继续遵从道心?
望着通天教主颀长挺拔的背影,准提感到经过今日,他离道近了,他们却远了。
☆、平安夜现代版倒追番外篇
朱华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时,天空恰好飘起了薄薄的雪。晶莹的六角形的雪花映射着橘黄色老路灯的光芒,静静飘落在行人身上。
朱华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看手机。屏幕上短信写到:我到家了。你别着急,注意安全。短信想必是他在地铁上时传送过来的,车上人挤人噪声又大,朱华没及时看到。
他加快步子,进了小区,上了一栋塔楼。
朱华上了十九层,按了门铃,一会儿就听见里面的拖鞋声,门一下子被拉开了。
通天教主微笑道:“快进来,外面冷。”
朱华换了鞋,走进客厅。一只虎皮小猫一见他就竖起尾巴喵喵叫个不停,朱华瞥了眼厨房,见通天教主还在忙活,歪起嘴一笑,拎起小猫塞进卧室,把门关好。
他坐在沙发上,手伸进裤兜,捏了捏那两张电影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