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饭点，客人很少，两人坐下来，叶小宝一招手，老板答应了一声，他说：“有酒嘛，给我们上酒。”
“喂。”苏七七看了他一眼，对老板道，“麻烦您了啊，一碗酸辣粉就行。”
老板看看她又看看叶小宝，毛巾往肩上一甩，笑，说：“行，姑娘，听你的。”
“哎，你不来碗？”叶小宝问。
“我没有胃口。”
那老板听见他们对话，笑着从厨房的窗口探出脑袋来，说：“这位姑娘说的是。我可还记得这位姑娘呢，姑娘你胃口小，吃剩下了，再没人给你吃光，我可不乐意……”
叶小宝有些疑惑的看着苏七七，苏七七避开了他的视线。
老板很快端着碗出来，叶小宝直到吃的差不多了，把碗筷推到一边，说：“苏七七，你看在我大老远回来一趟的份儿上，你告儿我，你跟浮生，究竟怎么了。”
“他，好点儿了没有？”苏七七看着他。
叶小宝摸了摸口袋，没有找着烟，旁边的老板丢过来一个烟盒，软包的纸盒子。他接过来，抽出一根来，点上，叼在嘴里。
“还能怎么样？”他说着，吸了一口，“跟你一个样儿，不成人形。”
“比你还惨。”他又补充了一句。
苏七七默不作声，这烟味并不好闻，有股子刺鼻的臭味。不似他们这圈人素日里常抽的，特制特供的卷烟。她熟悉他身上的味道，沾着点儿烟草的气息，裹着些清冷的意味，合在一处，便是一个完整的温浮生。
“我知道，你但凡有话，不会跟我讲，讲不出来了，是不是？”叶小宝吐出一口烟，笑。
“得，你不告儿我，我也有法子弄清楚……我说过吧，有事，随时找我。要是浮生做的不妥当，我胳膊肘绝不朝他拐。你要有难处，你告诉我，我就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你也有个人说说话，这总成吧？”
苏七七看了叶小宝一眼，他正狠狠的吸了一口烟。
她的确想与人倾诉点什么，可不论如何，那个人，不会是他。
空气里渐渐的酒弥漫了这股烟味，苏七七吸着空气，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七七。”叶小宝掐了烟，把烟屁股丢进烟灰缸。
过了许久，他说，“我关心浮生，我也关心你。”
“我关心你们两个，如果，如果你们俩现在好好的在一块儿，我祝福你们，真的。”
苏七七当然知道，浮生是他的发小，一起打架，一起惹事，一起留学，一起做过许多许多事情，一起经历过苦与乐的朋友。
“可你们两个，浮生躺在医院里边儿，一点儿不肯配合治疗，医生护士被他气了个遍。你呢？”叶小宝使劲儿的挠了挠头，“你们两个这么着，TMD让我怎么回云南！”
“苏七七，你这是存心给我添堵，让我不安心的吧？”叶小宝盯着苏七七，咬牙切齿的，说到最后，声音既沉又哑。
【08】往事成空，物是人非怎踟蹰 5
让他不安心？
不。他不该是那个不安心的人。
苏七七瑟缩了一下。
“他会没事的……你，什么时候回云南？”她不动声色的问。
过了好一会儿，叶小宝才抬眼，瞅着她，那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意味。
苏七七坦然的与他对视，心底却有什么东西在扩大，就仿佛有人往平静的湖面丢了颗石块，一圈圈在水面的漾开来。她心里有些不自在，但是并不表露出来，眉尖只是微不可查的一蹙。
“再说吧！”叶小宝沉着脸，话里已经带着些不耐。
“嗯。”苏七七点了点头，并不继续接话。
叶小宝吸着气。
“走，我送你回去。”
苏七七点头，站起来。
上了车，叶小宝并没有立即开车，他的手扶着方向盘，直直的看着前方，蓦地就叹了一口气，他说：“苏七七，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想想也是，一开始见面就作弄她，她讨厌他，是应该的。
苏七七怔了半晌，摇头，说：“怎么会呢，我从来没那么想过，跟你在一起，会让人觉得十分放松。”
他是有这样的本领。
叶小宝却冷冷地哼了一声，他说：“苏七七，你也是个特别聪明的人，其实你现在心里怕得要命吧？”
苏七七一愣。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以为，我大老远从云南赶回来，会对你死缠烂打？”
叶小宝嗤的一笑，闭上眼睛，说，“浮生是我最好最好的兄弟，依着他对你的心思，依着你们俩的关系，我就是人再浑，你以为我会做什么？你以为我能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才觉得心中郁闷烦躁。
苏七七浑身都一震，一时竟没有话来回答。
好在叶小宝并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车子开了一会儿，回到小区，下车时，他叫住苏七七。
苏七七愣住了。
她的手被叶小宝握住，握的牢牢的。
她挣扎，叶小宝的眼神却狠狠的，锁着她。
好不容易挣脱了，又重新被他握住。
两只手都有了汗意，冰凉凉的。
叶小宝就这么望着她，像是要刻到心里一样，蓦地，就嘻嘻的笑出来，说：“看把你给吓的。”
他松了手。
苏七七迅速的把手攥起来。
这会子，她下车也不是，不下车也不是。
就在这时，听叶小宝开了口，从未有过的认真的声音。
他说：“苏七七，话已经都说开了，我还是那句，有事，找我。我爱屋及乌，兄弟的女人有事，我帮忙，是应该的。你以后，也不必费心思琢磨着怎么躲我，不用尴尬，过了这茬，就当我刚才的话都是放屁。”
他这话粗俗，苏七七却笑不出来。
“哎，我刚刚没用错成语吧？我们家老爷子就为这个，海揍我多少回了，愣是说我出一趟国，根儿都丢没了。悔的他，恨不得把我给回炉重造。”
苏七七一下子笑出来，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悄声问赖良安，电话里那句“燕雀不知天地之高大；坎井不知江海之辽阔”是什么意思。
她当时觉得，这人，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简直傻楞的可爱。
“好了，七七，再见。”叶小宝替她打开车门，脸上的笑容让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温暖，又带着些执拗。
苏七七咬了一下唇角，微笑出来，说：“再见。”
回到家里，淘米，择菜。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她半湿着手掏出手机，原来是一个未接来电。
一看号码，微微愣了一下，打电话来的，竟然是萧以真。
她想了想，回电话过去，萧以真的声音有些急促，说：“七七，能不能请你帮帮我，我想跟浮生见一面，不，我必须要跟他见面。”
“我想来想去，能麻烦的，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
苏七七心里一顿，道：“你知道的，他，现在还在医院……你是不是为了MIN传媒要被收购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端才有了声音，萧以真说，“是，你也知道我的工作，不难查出来，他是S。Y的S——Scott。我的事情，我不清楚你知道多少，可是你也许清楚，敏奕他帮了我很多，这段日子，对亏了他。现在，他的公司有困难，这件事又跟浮生有关，我不能坐视不理……”
苏七七沉吟。
“七七，我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我不想再去麻烦温叔叔，我不想他再因为帮我，给他的家庭造成什么负累……对不起，我知道浮生现在还在医院，我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怎么样，可也能想象，一定是十分严重的。这时候我还要去麻烦他，怎么说，也是不妥的……可我只能拜托你帮我了，见一面，只要一面，我不会打扰他太久的。”
苏七七默默的，等萧以真说完，她才说，“Erin，我真的很想帮这个忙，可是，你也许不清楚，我去看他，也是良安帮我安排的。”
她提到赖良安，电话那端陡然安静下来。
“我也从报上看到了消息，我只能说，我相信这件事，绝对不是他的意思。至于那个YanJiang……”苏七七顿了片刻，道，“你先别着急，我想办法帮你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也许，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糟糕。”
她安慰着萧以真，她确定，这件事决计是与温浮生无关的。他与席敏奕的确是有些不太对盘，虽不清楚具体是怎么个情形，可她知道，即便是看在良安的份上，他也不会用这种法子对付席敏奕。他不会授人以柄，落人口实，去说良安输不起。
她心里也清楚，YanJiang就是江思远，可是，江思远究竟要做什么，她不清楚。
她只盼着，这件事，不是她想的，最糟糕的那个可能。
萧以真郑重的说：“拜托了。”
苏七七点头，她明白这样的感受，不能欠，有些东西，是欠不起的。无论如何，萧以真不能欠席敏奕的。
她懂，她想，萧以真，同样懂。
通完话后，苏七七出了一会儿神，电饭煲已经跳了灯，米饭的香气透过出气孔渗出来，她吸了一口气。
她想着萧以真，想着江思远，又想着沸沸扬扬的收购事件……她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她看了一下时间，韩陆还没回来。似乎是很久没有这样的静静的坐着，备好了饭菜，等着韩陆下班回来。
在SG做事的时候，总是很忙，也很少有机会这样等一等温浮生，现在想想，不禁觉得可惜又遗憾。
手机在桌子上使劲儿的震动，她看了一眼，并没有显示号码。
接起来，电话那端是柔婉熟悉的声音：“七七，我是浮生的母亲。”
“阿姨。”苏七七一怔，这是他母亲，第一次打电话给她。
“七七，能不能抽个时间出来，阿姨想跟你见一面。”
虽是叫人无从拒绝的要求，可因为这样的语调，反倒叫苏七七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产生了一丝类似受宠若惊的情绪来。
她对他母亲，素来是抱着尊敬与敬畏的态度。她知道，他母亲虽说一直不大赞成他们的关系，可对她素来都是没话说的。这是个严厉的，也心软的母亲。
“好。”她点头。
“那……”那头顿了一下，“过一会儿，我们楚景园见，怎么样？”
“阿姨，听您的。”
“好，我一会儿让司机去接你。”
苏七七坐着何平的车子到楚景园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六点。何平领着她，一直走到了深处的一个房间，做了请的姿势，自己则退了出去。
她敲了门，里面说了声“进来吧”，她拉开门，柳少卿坐在里面，笑微微的望着她。
苏七七叫人，柳少卿微笑着应下。
柳少卿看着她的样子，道，“被我突然叫过来，还没有正经吃饭吧？”
苏七七抿了抿唇，她这程子吃的少，原本就没有什么胃口。
“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柳少卿望着她，又翻了翻菜单，见苏七七摇头，便说，“那我就做主，点几样。”
“你也这样瘦了。”柳少卿拍了拍苏七七的手背，叹了一口气。
苏七七听她这样说，心里蓦地一跳。
“我跟浮生父亲的事情，谢谢你，孩子。”柳少卿微笑着。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苏七七的眼睛，苏七七也望着她的——她的目光温和。
“阿姨……”
“萧以真找过我。”柳少卿继续说。
苏七七点了点头，心中顿时了然了。
“可是，孩子，同为女人，你应该能理解，有些话，旁人如何说，都不及那个人的只言片语。”柳少卿微笑着，把菜牌子递给侍应生。
这话说到了苏七七心底，她抿着唇，不语。
“我虽然不清楚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因为她来找我，等于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坦白说，我轻松了很多。”
不一会儿，侍应生把茶送上来，苏七七轻声问了一句，是老君眉嘛，侍应生说马上去换。
柳少卿见了，微笑，说，“我就这么点儿嗜好，现在闹得，谁都要紧着我这点儿坏癖。”
“叔叔跟浮生，都很爱您。”苏七七望着柳少卿。
柳少卿点点头，手抚着杯壁。过了一会儿，她抬眼，笑笑，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老夫老妻的，哪儿那么多问题呢……倒是你，孩子，你真打算跟浮生分开。”
“我是说，你就暂且撇开浮生他外祖母的意思，还是坚持要分开吗？”苏七七喝了一口茶，分明是有些苦涩的味道停在舌根处。
她不语。
“我们不说这个……”柳少卿指着侍应生新端上来的点心，“尝尝看。”
苏七七接过来，咬了一口，细细的嚼着。
“去看看浮生吧，这算是，一个做母亲的请求……代替我这个什么都帮不了他的母亲，陪着他，让他赶紧好起来。这样，可以吗？”
“你也许不知道，他这回伤得有多重。他断了一根肋骨，正好指向肺部，专家会诊，连夜抢救，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那样温和又无奈的声音，充满了疲倦。
这是一个做母亲的心。
她觉得自己的心钝钝的疼，那几乎麻木的痛楚，一下子被揭开了痂，流出溃烂的脓血一样。
她无从拒绝。
没法拒绝面前这位母亲的心，更没法拒绝自己的心。
【08】往事成空，物是人非怎踟蹰 6
从包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柳少卿手里拎着食盒，拢着一条米色的云肩，看着苏七七，微笑道：“很晚了，我让何平送你回家……你听我念叨了一晚上，一定也没能好好吃，车上我让何平备了个食盒，你回去再添点儿……”
她握了苏七七的手，说：“孩子，谢谢你。”
“我跟道明，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论他三十四十，都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在我眼里，你们都还是孩子。不管怎么说，我得请你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自私也好，溺爱也罢，我这样子冒昧，只希望他能赶紧的好起来。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边，跟着乱……亏得你，有耐心陪我吃这顿饭。”
“这话该我说的……谢谢您，肯让我在这个时候留在他身边。”
柳少卿微笑，拍了拍她的手背。
“您先上车。”苏七七替柳少卿打开车门。
“好。”柳少卿上车，又嘱咐何平，开车小心些。
苏七七看着柳少卿的车子离开，这才跟着何平上另一辆车。
车子里放着音乐，声调细微柔婉，亲昵的像是在耳语。她看着后座上的栗色食盒，隔着玻璃车窗，楚景园的外面古典气氛浓郁，这样的晚上，心里升起薄薄的暖意。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能看见江思远。
江思远穿着灰色的衬衣，松松的戴着银色的领带，配着一身休闲西装，看上去年轻又帅气。像是与人在交谈，他身边的那几位男士，均有亲昵攀在一旁的绝色，独独他，只身一人。
何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咦”了一声，说，“江先生也在。”
“嗯。”苏七七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