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时候，穗子随处可见，纸扇上，荷包上，床上的帐构儿，甚至老头老太太抽的烟袋子上也有。现下，这种东西已经很少了，跟绣花儿一样，大多是工厂加工。可这几个穗子，分明是纯手工制作的。在里面的图样上，还能看见细绣的花线。
同样的穗子，家里也有，是个金色的蝴蝶结子。
是她小时候见着喜欢，爱不释手，故而，别人送她的。
这个晚上，苏七七睡的极不踏实。
眉心烙的她昏昏沉沉，根本醒不过来。
恍恍惚惚的，仿佛看见道观妈妈，还有两个奶奶……道观妈妈顺手给了她一下，说：“七七，你还不跟奶奶说谢谢。”
她压根不懂隐藏自己的心思，手里攥着蝴蝶结子，吃吃的笑着，高兴极了，她脆脆的说：“谢谢奶奶。”
她正是十一二岁的年纪，知道给人当媳妇儿是个难为情的事情，便钻到道观妈妈身后，羞窘的看着这奶奶。心里却觉得，这奶奶真是叫人喜欢，真想她便是自己的奶奶。
道观妈妈笑，说：“您老要不嫌弃，这媒人啊，以后还得靠您来做。”
“奶奶。”她眨着眼睛，撸起刘海，“您不觉得这儿不好看嘛。”
“胡说。”奶奶弯下腰，摸着她的脸，“多好看，像是一朵花儿，奶奶想有都不成。”
她舔舔唇，笑了。
“七七。”奶奶对她笑，“你可愿长大以后给我做孙媳妇？”
她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屋子里满满的都是笑声。
她觉得这奶奶实在是和蔼可亲，便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却发现那位奶奶的脸越来越模糊，如何也看不清，甚至连之前脑海里的印象也渐渐模糊，最后无端的消失不见。
这教她端的生出一身的冷汗。
苏七七猛地睁开眼睛。
她慢慢的坐起来，手碰到床边的礼盒，拧开床头灯，打开一看，一个是男士的手表，腕带也看出来是手工制作，银灰色的丝线绣着Pavlova。还有一个礼盒，则是一套古银的饰品，兰花簪、兰花镯，兰花坠子……盒子上仍是烫金的Pavlova字样。
她的衣服黏在身上，坐久了，便觉得凉意直起，她拿起兰花簪，有些发怔……想要用上，她的头发还嫌太短。
眉心蓦地一阵刺疼，她搁下簪子，用手摁紧了额头。
额上很热，指尖却冰凉。
妈妈……道观妈妈……她闭上了眼睛，嗓子有点儿哽。
阅读愉快，谢谢大家，晚安~~~明儿见~~
【04】承君此诺，使我思君朝与暮 16
日本之行并不算顺利。
到了机场，已是下午两点。下了飞机，从贵宾通道里走出来，才知道，外面竟守了大批的记者。自是冲着曼生来的，所有人都想知道，日本音乐大师小室哲哉最新力作的演唱者——一个中国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累一大堆的人马蜂拥而至，当然，也不排除吉本兴业株式会社借此大作宣传的可能。
“真烦！”曼生戴着黑超，嘟囔着。
原想来一趟日本，可以过回正常的生活，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瞧着这阵仗，约莫着是要彻底泡汤了。
苏七七用手遮着刺人眼的闪光灯，努力保持微笑。她们一行，加上翻译小林，统共才三个人。小林也是个个子“娇小”的女子，苏七七说一句，小林便大声对着蜂拥的记者翻译一句。
好不容易跟吉本兴业株式会社的人接上头，苏七七已经出了一身汗。前来接应他们的，是一个叫森田太郎的，当他开口，吐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来，苏七七才明白吉本兴业派他过来的用意，无疑省去了很大的不便。
森田太郎带来的几位黑衣男子，他打了个手势，那些男子便围上来护住他们。苏七七只见森田太郎笑着对前方的记者说了什么，大批的媒体围攻似有减势的味道。
小林在一旁轻声翻译森田太郎的话。
“各位不要着急，稍后社长会亲自召开一个记者招待会，接受大家的任何提问。”闷苏七七皱眉，记者招待会？社长亲自召开？她心里微微一动，这种感觉并不好。她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吉本兴业株式会社是日本传媒界的龙头企业，社长藤原雅治据说更是有黑道背景。
“拜托各位，不要打扰我们的贵宾，她们辛苦一路了，请大家体谅她。”森田太郎又说。
等去了下榻的酒店，已是傍晚。森田太郎告诉他们，先休息，晚上社长请她们用餐，第二天再去录影棚。
待森田太郎走了，曼生柳眉扬起来，让小林同酒店里热情周到的服务员打听了一圈，便拉着苏七七，带上小林，颠颠儿的去买了一堆附近有名的小吃回来。
苏七七见她难得放松，也不多说什么，弄了个素净的环保袋拎在手里。三人往电梯方向走的时候，曼生一边研究这里的建筑物，一边热情高涨的问苏七七，要不要让服务员送点儿清酒到房间来……下午被记者围追的不快很快就消失了，曼生憧憬着已经到来的日本之行，兴奋的满面笑意，大步流星。
电梯门打开，里面呼啦啦的走出一堆人，昂首阔步，身上充满了都市白领的精英味道，苏七七拉着曼生，往旁边退了一点，待这些人走过去，才走进电梯。
旁边有一女子，刚刚似乎才从电梯里出来，这会子又与苏七七一同闪进电梯。苏七七心里一动，忍不住又看了那女子一眼，偏偏那女子侧过头去。她也觉得不礼貌，便收回视线。
电梯小姐按下了关门键，电梯门合上，透过光可鉴人的电梯镜，只见曼生摘了眼镜。
“巧——巧！”曼生拉长声音，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在尖叫了。
电梯里只有她们几人，苏七七下意识的朝那女子看去。那女子穿着栗色的衣裤，温婉而简洁。鬓边柔软的黑发，弧度优美的裹着她的脸颊，长发挽着，束发的古银簪子上缀着流苏……分明与她收到的那一套首饰有几分相似。
再看五官，记忆便瞬时清晰起来。
那株风信子？却又绝非那日的张扬。这女子身高出众，眼神安稳，便自带一股莫名的气质。
“你好，柳巧巧。”柳巧巧微笑，朝苏七七伸出手。
“你好，苏七七。”苏七七回握住她。
柳巧巧轻点头，这才顺手给了曼生一下：“没大没小，我比浮生那小子还大呢。”
“嘶！”曼生揉着脑门，也不着恼，反倒笑嘻嘻的，“就十分钟。”
苏七七舔了一下唇，跟小林一样，睁大了眼睛。
电梯门打开，小林体贴的回到自己房里。苏七七走到前面，用房卡刷开了曼生的房门，侧身让她们走进房中。
原先整洁的房间里，散落着曼生的东西。装满东西的行李箱，随身带着的却又忘记拧上盖子的杯子，粉色的睡衣……
柳巧巧也不嫌乱，随意的在沙发上坐下，坐垫下面还压着曼生换下来的衣服。
苏七七把环保袋里装着的小吃放在茶几上，撸起袖子，径自走到一边，想要拿起电话叫客房服务来收拾一下。
“哎！”柳巧巧叫住她，“不必了，这样舒坦。”
“你是不知道她，我二哥说巧巧的房间，那都跟狗窝一个样儿，比我这儿可乱多了。”曼生大笑。
柳巧巧顺手拨开环保袋，在里面翻了两下，捻起一个鳗鱼寿司送进口里。
“那小子自个儿有洁癖。”她嚼着口里的寿司，“你们是不知道，他已经到了什么地步——谈个恋爱，连人家姑娘的嘴巴都不肯碰。”
她说着，状似无意的，轻飘飘扫了一眼苏七七。
苏七七心虚，耳朵一热，不敢接话。心里却琢磨着柳巧巧的话，嘴巴都不碰么？她强忍住去抚嘴唇的冲动。
她心说，这是假的吧？
曼生哪里听过这些事，很是好奇，也坐过去，一边问，一边翻出她兴冲冲收集回来的美食。
柳巧巧拍掉她的手：“少吃点儿，待会儿藤原雅治还请客呢。”
说起藤原雅治，苏七七顾不上再去管温浮生究竟连人家嘴巴都不肯碰是个什么意思，只记得温道筠提起过，这个柳巧巧跟吉本兴业株式会社社长藤原雅治交情不错。
便借着机会，忙开口道，“下午我们出机场的时候碰到很多记者，来接我们的森田太郎对那些记者，说藤原雅治要为曼生这次来日本录歌的事情，开个记者招待会……”
柳巧巧斜斜的倚着沙发，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的擦着手。
她“啊”了一声，“那家伙是有一分，就要榨出来十分的主儿。”
她笑了一下，“你别担心，听着也许不好，可他是生意人，不借势给自己捞点儿好处，他就不是藤原雅治了，总归是互赢的事。他要真敢欺负曼生，我这做姐姐的，头一个不放过他。”
藤原雅治请她们吃的是日本料理，柳巧巧带她们到目的地，才出了停车场，迎面走过来两位男士。
苏七七打量过去，其中一个是下午已经见过的森田太郎，还有一个男的，很高，目测着一米九左右。
森田太郎落后那位男士半步，侧身恭敬的听着那男人说话，这表情神态，这男人该是森田太郎的上司，又出现在这里，那么身份便是不言而喻。
苏七七不是有偏见，这样高的个子，她已经疑心，究竟是不是日本人。
那位男士走过来，眼睛一亮，笑呵呵的把柳巧巧抱起来。即便是个子出众的柳巧巧，在他怀里，也轻巧的像个洋娃娃。
“这是温曼生，这是苏七七。”柳巧巧用日文介绍，完了又转过头来，用普通话说，“这就是吉本兴业株式会社的社长——藤原雅治先生。”
藤原雅治“唔”了一声，对她们浅浅的笑，“你是温曼生小姐，对，我听过你的歌，很棒。”
他的普通话有些生硬，卷舌平舌之间夹杂着一丝不甚明显的日语声调，“很高兴见到你们。”
“两位小姐，”藤原雅治有些许抱歉，“不好意思，机场让两位受惊。我今天一整天都很忙，让你们久等。”
“不会，您别这么说。”曼生乖巧的回答。
吃饭的时候，藤原雅治只说了一件事，就是曼生过来录歌的行程安排，除了配合会社的安排，还要配合小室哲哉的安排。
藤原雅治话里有抱歉，说，但凡艺术家，总是有点儿小怪癖，望曼生小姐见谅。
这话却是看着柳巧巧说的，柳巧巧挑一挑眉，看了一眼苏七七，没出声。
苏七七心知藤原雅治已经给足了面子，就这，还是看在柳巧巧的面上。否则，如此大的会社社长凭什么和颜悦色的跟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人物，好声好气的商量行程问题。
“应该的，谢谢藤原先生。”苏七七微笑。
饭后，森田太郎把词曲的小样带子，拿给苏七七，只说明天就要进棚试音。苏七七虽不懂音乐，但也心知，只一个晚上的时间，未免太过仓促了，曼生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把歌学会都是问题。
日本人做事快捷谨慎，这些都需要曼生配合，而不是磨合。在这里，不是中国，不是B市，没人会惯着宠着让着曼生。
苏七七觉得头皮发麻。
果不其然，曼生晚上只是把CD机开着，混着音乐的小样声，衣服都没换，就抱着抱枕睡过去了。
然而，第二天，曼生是让苏七七刮目相看的。曼生前一晚虽只是听了一会儿，对着唱本再唱的时候，已经基本没有问题。
只是，试音的时候，小室哲哉并没有出现，棚里只有小室哲哉的弟子——长谷川。
长谷川告诉她们，今天只是试音，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过来。
苏七七知道这时候不是追究对方是否有诚意的时候，只和声安抚曼生，让她努力并忍耐。
曼生对着唱本，只试了三次，间隙，长谷川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又对几个音调，提出一点意见。
大约半个小时后，棚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苏七七正专心的盯着录音室里的曼生，见长谷川站起来，恭敬的对来人躬起身子，这才发现，原来是藤原雅治来了，旁边还有一个灰衣长衫的老者。
森田太郎告诉她，这就是小室哲哉大师。
小室哲哉盯着看了一眼录音室里的曼生，摆摆手，说了一句什么。长谷川往后退了一步，小室哲哉在位子上坐下来，戴上耳麦，对着曼生比了个OK的手势。
森田太郎忙对着麦翻译：“曼生小姐，大师说，重新开始。”
曼生呼出一口气，抿着唇点点头，拧开旁边的水杯盖子，喝了一口，盯着唱本，对着玻璃外的人也比了个OK的姿势。
“STOP！”小室哲哉的声音忽然响起，录影棚里瞬时静默下来。
曼生摘下麦，唇紧紧抿着，望着小室哲哉。
小室哲哉语速很快，说了一通之后，森田太郎忙上前翻译。
“曼生小姐，感情，你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到感情，更不能打动人，这样的歌声是没有灵魂的。”森田太郎吸了一口气，“你如果继续这样，那是在糟蹋我的音乐，我不需要一个机械的歌者。”
苏七七摁着额角，她不知是不是关心则乱，心里担心曼生吃不住这样的评价，倘若起了冲突，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电石火光间，苏七七下意识的看一眼藤原雅治，谁是他表情淡淡的，丝毫不见有去劝慰的意思。她硬着头皮，紧紧的盯着曼生。
曼生的脸色不见得多好看，那模样，倒像是要冲出来跟人拼命似的。苏七七大气也不敢喘，竖起耳朵留心录音室里的动静，听见曼生冷哼了一声，重新戴上麦。
这一唱，便没有休息的时候。中午的时候，藤原雅治让人送来了食盒，外面所有人围着食盒，都简单吃了点。小室哲哉偏不让曼生休息，连东西也不让吃，录音室里准备了足够多的矿泉水。这些工作人员看样子，都习惯了小室哲哉这一套工作模式，面色如常的无视曼生阴沉的脸色。
苏七七捏着一块寿司，咬了一口，都觉得这寿司吃起来带着一股罪恶感。
藤原雅治笑着点头，走到苏七七旁边：“苏小姐。”
“藤原先生。”苏七七挤出一丝微笑，她知道，此刻自己的脸定然也友好不到哪儿去。
“你们中国有句话，叫‘玉不琢不成器’。”藤原雅治玩味的笑了笑，“小室哲哉大师，正是善于打磨……”他想了想，说，“璞玉。”
那也不能不给饭吃，苏七七心说。
藤原雅治像是看出她的想法，笑了笑，又说，“你们中国还有句话，叫——慈母多败儿。”
苏七七看了他一眼，轻轻说：“藤原先生，您的中国话，学的真不错。”
藤原雅治听出她话里的刺，想到安安静静的中国姑娘还有这样一面，一时失笑。
只是，苏七七不得不承认，小室哲哉的做法十分有效，曼生的骄纵经过这场试音，被压制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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