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再婚,我也开始了住校生活。”
“小时候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这个问题想了很多年都没想明白,那时候镇上重男轻女的风气还很重,也许是嫌弃我是个女孩,也许因为我不够好,要是我能足够优秀,也许事情不会这样。我实在太没用了,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进了我的家,然后自己被他们一脚踢开。”
“那时候我真的好恨,想向世界证明我的价值,又想把这个世界都毁掉。一开始为了争口气,我拼命学习,每天十二点睡觉、三四点起来背书,所以成绩一直很好。高考前一天,那个女人打电话通知说,我奶奶······去世······”
她哑了嗓子,垂下头,试图重新掌握情绪。
一只杯子递到她眼前,那只杯子晶莹剔透热气氤氲。她将它紧紧握在手中,温热的感觉透过杯身传入指尖,忽然悲伤肆虐,泪滴溅入杯中又飞快地消失。
她仰头喝了一大口。
谢西在她旁边坐下,也在看着窗外,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
“当晚我就大病一场,然后什么事儿都耽误了。这场病势汹汹,我在租来的老房子里躺了一年多,这段时间里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康复后忽然豁然开朗,也许这是老天赐予我的机会。”
“但是那时候社会保险体制还不像现在这么普遍,医药费需要个人全掏腰包。后来终于还清欠债,我放下心中的执念,背着帐篷在各地辗转,在一个城市挣够路费就启程赶往下一个城市,这样周而复始。虽然梦中经常回到小时候住过的小镇还有家,有时候路过了,也会远远眺望,就是一直不敢回去。”
“年复一年,在这样的行走中,认识了很多其实还不如我的人,他们有的身患绝症,有的身负残疾,有的是被拐卖多年找不到回家的路,但他们依然可以用积极的态度去过每一天。”
她眯眼,嘴角翘起来:“天大地大,没人在乎你那点家长里短,如果有人有需要,大家人都会伸出援手,这些陌生人给了我在家乡没有感受过的温暖虽然哪个城市都不是我的家,哪个城市也都是我的家。”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
他第一次这样近又这样清楚地看着她,她微笑的样子眉眼弯弯,实在好看,让他挪不开眼。
讲到这里她像是卸下头顶的包袱、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发现她转头看自己,谢西这才从呆滞中清醒过来,一时忘了该说的话。
东暖却以为他正在搜刮脑中安慰性的词句,十分善解人意地晃晃杯子,语气轻快:“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其实这些经历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人活一辈子谁都得经历点头疼脑热的,现在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父母可以对我不够上心,但我不能对他们不孝顺,你说是不是?”
肩头忽然一热,她被谢西揽进怀里。
“唉?”
他什么也没说,但他的怀抱那么宽阔、那么热。
窗外的正午之光笼罩全身,晃得人睁不开眼,他身上那种令人贪恋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意识,她有片刻的失神,仿佛心中却似乎有某种坚硬的东西开始融化。
身后病房门“吱”一声开了,她受到惊吓般,迅速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提着午饭,朱珠瞪大两只圆眼睛,活像对璀璨的灯泡,她结结巴巴:“你们、你们——”
怀里骤然空荡荡的,他垂下睫毛,看向自己空脱的手臂,刚才的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上面。
东暖十分心虚的模样,她动作太大扯得装药液的塑料包一阵猛晃,她跟谢西不约而同伸长手臂去扶,慌乱中肩膀轻轻碰到一起,又不着痕迹地分开。
在他不动声色的表情下,心脏欢欣地跳了跳。
东暖快速地瞥了谢西一眼,压低声音跟朱珠解释:“你别误会,这只是、这只是一个安慰性的·····”
在朱珠的认知里,她的语气似乎是最好的证据。朱珠给了她一个“不必解释的我完全明白男欢女爱我不干涉你们放心不过你们动作够快的在下佩服”的眼神,然后她考虑以后他们有了孩子自己就能当孩子的干妈力,不知道她干儿子将来取什么名字好呢?
不会取名叫“谢谢”吧?那跟他认识的人太苦叉了——
“·······”东暖完全败在她的逻辑下。
当她把一切缕顺,就马上十分有眼里介地表示:“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我走了,你们继续啊,继续······”
东暖恼羞成怒:“把饭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04 你肩头那片雪1
也许人存在世间都逃不过这样的定律,最大的伤害总是最亲近的人给予。
大概因为多年不生病,药效出奇地好,她当天就出了院,又过了两天,爸爸的司机带着两个人过来帮她搬东西,他本人根本没露面。最令东暖难过的,并不是即将失去这栋房子,而是是爸爸处理这件事的态度。
站在门外,东暖坚持要先带她看过房子才能搬,司机给她爸爸打过电话请示以后,才答应带着她去看房子。
临上车她回头看了一眼谢西房间的窗户,那里一直没有动静。
一小时的车程,小区还算可以,就是有些年头了。只是一进那房子她心里就凉了,七八十平的老房子,卫生间渗水,墙面都掉皮了——好歹奶奶留给她的房子还是实木地板的!
她摇头:“不行,这房子我不要!”
司机继续打电话请示,两头一商量,带着她在周围小区里转了圈,一边打电话一边居然联系了几处房主看房,办事真是有效率,一上午转了两三处。司机三十多岁的年纪,属于很会见风来事儿的那种,他一面开车一面劝她:“现在这房价,这些房子就很不错了,想找跟你原来房子一样的那是不可能的,你都这么大了,也不能太难为老人······”
难为老人,东暖笑了下。
最后他们定了套还算干净、墙面不掉皮的,他们认识房主,对方表示可以先搬进来,房款可以以后再付。
冰冷的雪花从空中掉落,第二天,司机和帮工一到约定点就来了家里,看来工作十分勤恳,难怪爸爸对他们干活这么放心,把自己的事情全权交付。
奶奶留下的家具是搬不走的,他们扛着床头往院子里抬的时候,东暖扒着门框哭了。其他人都当没看见,谢西从楼上下来,目不斜视地走到门前。
“咣当”一声院门被人关上,几个人吓了一跳,谢西挡在门前孑然傲立、眼神冷峻:“东西从哪儿搬的放回哪儿,然后,请你们马上出去。”
雪花有条不紊地飘落,地面很快积了薄薄的一层,周围空气浸满寒冷的潮气。
几个人狐疑地对视一眼,踌躇不前。
见状,谢西疏淡地笑了:“听不懂?”
他含霜带冰到眼神,令她恍惚想起他与她初相遇时的模样。犹豫半响其中一个帮工大胆问:“你谁啊?”
他没理他们,灼灼目光越过他们落在她脸上。
她看着他,翩翩白雪似乎在他们之间慢了下来,他的脸苍白清隽,墨般浓郁的眼神目光如炬,燃烧着对她的希翼与支持。像被拨动荡弦的琴弦般,她听见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不想让他失望!
周围开始变得雪白,此时他断人财路的行为令其他几个人开始不耐烦,他们互视一眼意,图合力把他请开。
东暖一看不干了,马上蹿到他旁边警惕地竖起了毛。
司机是个玲珑人,一看这样忙劝他们:“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东暖挺直后背,敛了情绪对司机说:“哥哥,麻烦你们今天先回去,明天再说。”
左右为难半天,司机不敢做主,他又跑到门外打电话请示。
东暖扭头看着谢西,安慰道:“其实你不用这样,我也不是很在意,真的。”
“可是我在意。”他冷冷地吐出这句话。
听他这样说,东暖愣了一下,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房租我会全额退给你,房子我再帮你找。怎么说他也是我爸,我不能让他不好过,我要是不走,那个女的指不定怎么跟他闹,他年纪也大了。”
难道她心里没有怨恨?
不可能,他做不到,他也不信她能做到。
他笑:“照你这么说,你还想跟他们没事儿一样和睦相处?在我看来,你的情商、智商只怕都达不到这种水平,别不服气——”
“你知不知道道自己现在的行为代表什么?”他翘了翘嘴角,眼神里汹涌着嘲弄,“你在收买他,用这栋房子买他的疼爱、换他的怜惜——”
“怎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被我说到痛处了?”他的话的确像利刃般扔过来,凶猛地刺破她的皮肉,毫不怜惜。
东暖痛苦地仰起脸,狠狠瞪着他,谢西毫不退让,两人像有深仇大恨般冷冷对峙。
这时司机终于打完电话,跟同来的帮工们说了些什么,几个人很不高兴地走了,临走让她把东西都整理好,明天他们再来。
看着他们各自发车离开,东暖摸着心口上的累累伤痕,忽然觉得没了力气,可惜谢西并不打算放过她。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老老实实问问自己,你心里真的对他们没有怨恨?你能保证将来有一天它不会在不经意间被煽动?恐怕到时候一切都会回到原点,那时你的心情还不如现在。做了这么多,我只希望你能给面对自己真正的情感,不要逃避,正视它,解决它。”
他锋利的的话语戳破她脸上的面具,一路戳进到她外壳脆弱的心里,让她看到自己千疮百孔的心早已鲜血淋漓,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地彷徨。
很长时间她才开口:“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顿了顿,谢西左顾而言其他:“你为什么不跟他谈条件?要他用七八栋三环内的房子来换,或者先给房子估价,他想要就按市场价买给他,可以明确告诉他,看在是亲戚的面子上,完全可以少收他十万二十万。再不放心你还可以拿出遗嘱,说明房子里的物件都属于你,他们想要也可以掏钱,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即使你做不到给那些觊觎的人一个教训,最起码你也要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可是你现在的做法完全令亲者痛仇者快。”
这评价还真贴切,她干巴巴地笑了笑,又觉得没心情。
他说的不无道理。
到底是该敞开心胸,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现实一些,维护自己的利益?
她颓然蹲在地上,捏着自己冻红的鼻子,他说的对,以她的智商和情商,这个问题是自己无法独立解开的死结。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换成是你你能怎么办,跟他对抗到底?有意思吗,真的很没意思,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爸,他怎么对我,我都没办法。”
她越说越伤心,他的心也软下来。
他伸手拂去她肩头的雪花,叹道:“为什么你要看他是如何选择,而不是你自己去做决定?”
她全身一颤,如遭迅雷击。
是啊,为什么她总是任凭命运摆弄,从来没想过要奋起抗击?
想到过去种种,等她回过神,他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04 你肩头那片雪2
一路追过去,跟在司机车后,谢西自嘲不已,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爱多管闲事?
踩着油门,他一路跟到了省委办公厅,再往里开,门口警卫跟他要通行证,降下车窗,谢西对他说:“让开,我来上访。”
可怜的警卫员脸色变了变,开这种车来上访?这种进口车型低配也要两百多万!
在这种地方值勤,他也算见过些世面,斟酌再三最后还是放了行。
他径直把车开了进去,看到司机的车直接停在领导办公楼下,便不假思索把车泊在旁边。
下了车,他脚步从容地进了办公楼,对迎上来的警卫笑了笑,态度谦和有礼:“你好,我来找东叔叔,忘了问他在哪个办公室。”
东姓很少见,保安一听就明白了,看他着装考究,也没多想:“东主任吗?五楼左边第一个门。”
跟他道了声谢,谢西乘电梯到了五楼。
他看了眼办公室门牌,抬腕准备敲门,这时司机汇报完工作正开门出来,见到他马上愣住,心虚地回头瞥了眼自己领导。
不等他吱声,谢西视而不见般推门进去,宽大沉重的办公桌后面,东长誉正在低头批阅文件。
这里办公环境不错,好像还有专用休息室,他随便看了看,便学着东暖平时的样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
东长誉皱了皱眉,很不高兴。
司机赶忙转身回来,神色不安:“东主任,这是······”
“你好,东主任。”谢西淡淡地打量他,除了眼睛,东暖其他地方长得很像他,“免贵姓谢,这次来是特意找您上访的。”
仰在老板椅上,东长誉打量他两眼,冷淡地说:“年轻人,j□j办不在我责任范围,你有事可以直接拨打市长热线,他们会帮你解决问题。”
“可我的问题只有您能解决。”谢西微笑着,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先给您讲个故事吧,这是我亲身经历,希望您好好听。”
没等东长誉反应,他便已开口:“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没有住处,我最近刚租了间房子,交了钱,合同也签好了,但是今天房东忽然赶我走,理由是她的房子被某个省级高官看上了,要强行夺走。”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看向东长誉:“您说这事怎么可能?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们和谐的社会主义?现在当官的自诩父母官,对老百姓摆的那是亲爹娘的谱,你说是不是啊东主任。”
这顿夹枪带棒的话听到一半,东长誉的脸色就变了,他狠狠瞪了司机一眼,司机立刻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
谢西笑了笑:“东主任,您说这事儿是不是在您的责任范围?”
东长誉盯着他,目光深邃明锐,这时谢西已经恢复平常的英朗冷酷,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两手互相支着,迎向他的视线——
两人“唰唰唰”过了几回合眼刀。
东长誉心里狠狠的,要不是妻子在家总拿儿子威胁他、拿那幅画威胁他,他也不会做这些,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过得好?东暖也是他的女儿,任何一个做父母的,都无法忍受对儿女亏欠。
可是,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竟然也在逼自己做选择,在家里面妻子逼他选择,在外面上头逼他选择,为什么每个人都在逼他!
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
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只怕会使自己沦为笑柄,前些年因为婚姻问题已经导致他仕途大受影响,使得事事如履薄冰,小心又小心。大会在即,大会结束后就是下届选举,博弈关头,他经不起任何折腾。
他沉吟须臾,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