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萧朗从不知道的一盘大棋,他听着听着,一时间只觉得脑袋转不过来,临到最后方才问道:“回归?怎么个回归?”,“自然不会是带着妻儿老小船队家当回了中原来,而是希望我朝给他们藩属的名义,给予他们海贸权,他们愿意出力出钱出船出人,与我朝合力给佛郎机人一个教训。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他们离开中原的时候了,他们的家业等等全在海外,怎么舍得回来?可惜了,多少年来一面对付外头人,一面内部又是种种争斗,他们剩下的东西已经很少了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强龙也压地头蛇
“一觉睡到自然醒,当大清早陈澜睁开眼睛时,枕边已约空空一片,仿佛昨夜的那一宿癫狂如同梦境。床铺上并没有多少凌乱的痕迹,空中散发着百合香的清新韵味,就连她的身上也是干干净净,贴身中衣连扣子都扣得好好的。因而”躺在那里的她茫然看着顶上那水墨绫帐顶回想昨日晚上的情形,可最终却觉得脑袋隐隐作痛,于是伸出手去把帐子撩开了一丁点。
“来人。”
这慵懒的声音很快便引来了人。
见是满脸喜滋滋的芸儿,陈澜便支撑着半探起身子,没好气地问道:“一大早就笑成这样子,什么事这么高兴?”,“老爷回来了,难道这事情还不值得高兴么?”芸儿没注意到陈澜那长嘘一口气的表情,自顾自地忙碌着把两边帐子高高挂在银钩上,又笑道,“当然,更高兴的是老爷心疼夫人。大半夜的,不让咱们在一旁服侍,又亲自给您换了一身衣裳……”
这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陈澜面色有几分微妙,立时知机地再也不提,只挤了挤眼睛道:“老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临走时捎话说让转告夫人,他日落之前必定回来。啊,险些忘了,老爷原本要借红缨背着的那东西使使,红缨死活不答应,又说要请示夫人,最后老爷却不让,就这么空手走了。”
原来他真是回来了!
揉了揉还有些疼的太阳(穴),陈澜终于想起昨日晚间,她一时高兴让下头人多多预备了一些酒,夫妻在房里打开支摘窗对月小酌,喝到最后,除了放纵癫狂之外”她就没有其他记忆了。因而”芸儿后头半截话她几乎都没怎么留心,扶着人的手下来跋拉了鞋子更衣洗漱,等到在妆台前坐下,她的心绪方才真正平稳了下来。
“夫人。”
随意一瞥红螺呈上来的七八枚发簪,她正把手指向其中那一枚朴素简洁的亮银缀蝶簪”就只听背后传来了一个有些畏缩的声音。透过镜子看见那垂手而立的人是红缨,她不(禁)有些奇怪,拈起那枚发簪递给梳头的红螺,这才开口问道:“一大早耷拉着脑袋,这是干什么?”
“夫人,都是奴婢违了老爷的命。”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陈澜为之一愣。细细一想,她方才记起之前芸儿提到的那件事,细细一想就开口说道:“他问你要东西”自是有他的用处,但你一心为我,也并没有错。既是他说不要叫醒我,想来今日也不是非用不可。但你以后记着,我和他是一体,他若是要做什么事,你只管立刻知会了我,不要理会他说什么。”
“是,奴婢明白了。”
红缨这才松了一口大气,随即解下背上那包袱双手捧到了陈澜跟前,可怜巴巴地说:“夫人,那这东西是不是老爷取去了,奴婢就不用再继续整日里茸着了?老爷身边可是有力气更大的人,这东西虽然不委,可整天扛着,奴婢也有些吃不消了。”
“哟,这会儿和夫人说吃不消了?之前我和你换着想背一背,你都不肯呢!”长镝正好捧着一盘东西从外头进来,自然就接了话茬道,“夫人别听她的,她这是撤娇呢。她比我力气大多了,再背个三年五载也没关系!倒是如果换了老爷身边的某人去背,就有别人心疼了!”
此话一出,已经戴正了簪子的陈澜就发现身边的芸儿正在抿嘴偷笑,再一看红缨已经和长镝笑闹成了一团”她自是忍俊不(禁),再一回头就发现红螺正一声不吭低垂脑袋在妆台上收拾东西,那面颊上正有一团可疑的红云。转念一想长镝那打趣,她不觉莞尔。
陪婆婆一同用过早饭,陈澜便发现,杨进周一回来,对这阖家上下的人来说,就仿佛是多了主心骨一般。原先并不是没有说笑,只那说笑之中往往都多了几分逗她欢颜的刻意成分,不像现在,每个人说话做事都挺直了腰杆,该多大的声就多大的声,大嗓门的甚至还怕人听不见似的拎起喉咙在那叫嚷,仿佛聒噪也成了一种表达喜庆的方式。
家里人如此,当郑管事来见的时候,磕头过后也是满脸掩不住的喜色。斜签着身子谢过了座,他就习惯(性)地把两手袖子卷起了少许,这才笑道:“真是一日之内日月换新天,从昨儿个开始,南京城上下就一下子翻天覆地了。荆王殿下一回来,就先去了总督府,让冯总督叶巡抚立时出面,又下令把学政抬着去安抚学子,彻查商贾罢市一案。南京守备许大人满城戒严,直接把金陵书院看住。”,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润润嗓子,又继续说道:“威国公罗世子去了这金陵府的四大书院,却是把金陵书院撂在了最后一个,因而等那边反应过来的时候,其他三大书院已经是从山长到教习全数出动,劝走了好些罢考的学子,据说罗世子亲口应承他们大大有功,更要着力褒奖。至于萧世子,则是把那些个当时附庸响应罢市的商家统统理了出来,据说是冯总督把人统统拘到了衙门,已经判定枷号示众!”
昨日自从杨进周回来之后,陈澜就再没有问过外头的情形,此时听见这些,不免也有些(阴)霾尽去的畅快感。只是,想着那个曾经到金陵再衙说什么海上风浪打翻了船的船工,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开口问道:“押在府衙的那个船工呢?”
郑管事这才想到自己漏过了一茬要紧的,闻言自是立时解说道:“今天早上早堂上”金陵府祝推官就已经审过了,以其胡言、诅咒、混淆视听等等罪名,判了他死罪。只这是真犯死罪,也得报上去过刑部大理寺,只昭告的榜文已经都贴出去了。对了”因为是放进了不少百姓进去听审,据说是那船工攀咬了不少人出来,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这攀咬的人是谁,陈澜自然丝毫没有细问的兴趣,料想那几个被压制了好久的男人们不会放过这从天而降的借口和好机会。脑海中浮现出了艾夫人那淡雅清新的装扮,那亲切和蔼的笑容,还有背后筹划的那一桩桩(阴)谋,她在心甲便哂然冷笑了一声。
自作自受,不外如是!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日落时分还没到,杨进周就已经回来了,伴随他回来的便是另一个消息。他已经办完了总兵府的一应交割等等,那位此前窝在总兵府中看热闹的总兵在如今这种大张旗鼓的架势下,竟是即刻就开始清理东西,预备三天之后立时动身走人。也就是说,这几天她就要收拾东西,预备到时候搬进那座总兵府去。
“住在这儿都习惯了,真不想挪动,这几个月连着搬多少回了!”
江氏也对每每在一个地方住不到多久就要挪动很是不以为然,虽说没多少行李家什,可掰着手指头算算,这一段时日来,从偶园搬到万泉山庄,从万泉山庄搬到这新街口的阳宁侯府别院,若再加上离京的那一遭”这整个能把人琐碎死。因而”当杨进周拿出一本huā名册,说是总兵府后院所雇的一应仆妇丫头等等,她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这么厚一本?这算怎么回事,难道后院的用人开销”也要记在总兵府的账上?”
“是旧魁巨。”杨进周瞥了一眼陈澜,随即无可奈何地把huā名册丢在了那张高几上”“历来官员上任,都是不许在外赁宅居住,必须住在衙门里,少有人会带上七八十人来上任的,因而江南的上下衙门,多半都是官府出钱雇人,从粗使丫头到仆妇婆子都齐全,除却官员家眷近身的都是用自己人之外,往下的这些人全都是用了一任又一任。
我回来的时候翻了一下,上头至少有五六十个人。”
“所有衙门都这样?”,陈澜问了一句,见杨进周点了点头,她不(禁)攒眉沉思了起来。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她就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侧头一瞧,就只见旁边的丈夫没事人似的,脸上玟丝不动。
“原本我是想筛选一下再用。可既然趁着这一次的乱象,不如把总兵府后院也清理清理,免得这些多年做下来的老官油子和本土的人(勾)结,届时闹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事情来。阿澜既然已经有了那样的人缘,我的想法很简单,把这五六十个人分成几拨,其他三大书院也好,江家也罢,每个地方帮我们收容几个,就说是总兵府用不了这么多人,总之是尽量别留下来,但也让他们有一口饭吃。哪怕搬进去人手不够,也可以让郑管事帮忙设法,不用在这种人事上头再多动什么脑筋!”
江氏见杨进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虽不往陈澜脸上瞟,两人的手却紧紧握在一块,心里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禁)为之莞尔,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这么多天熬下来就已经够累了,没道理还要在搬家之后再操那种闲心!
和前几次的搬家不同,这一次是杨进周正式履新,阖家上下自然是一片忙碌。当家的男人回来了,而且如今南京城里赫然是群英荟萃,松了一口大气的陈澜自然撂开手再不管外头那些事情,只专心致志地准备搬家的种种事宜,其中首要的自然是用人。
这一日是选定的吉日。杨进周一大早出了门后,新街口的别院就热闹了起来。郑管事早早就已经预备好了充足的人手”再加上杨家上下的箱笼四辆大车已经绰绰有余,再加上杨进周早已经正式接任两江总兵,这会儿正在和荆王萧朗罗旭一块应付整个江南错综复杂的局面,练澜已经吩咐过他务必低调,他也就没想着摆什么排场,只打算静悄悄搬过去算数。然而,几辆大车还没出门,门前大街上就已经扬起了一阵阵烟尘,竟是几个贵客接连来了。
“这乔迁怎么也是大事,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我总得来凑个趣,顺便也是赔礼。”
当着杨太夫人江氏的面,荆王一改平日的没个正经,不但说得异常诚恳,甚至还起身深深一揖”慌得江氏自是连忙退避不迭。而同行的萧朗则是简单得多”只径直向江氏拱拱手说:“伯母,如今南京城内看似平静,实则仍然暗流不断。为避免万一,搬家的时候还是多些预备小心谨慎的好”所以我把亲兵都带来了。”
比起荆王和萧朗,罗旭结识相交都在前头,此时他坐在那儿打量,见荆王说荆王的,萧朗说萧朗的,两人竟是一本正经谁都不看彼此,他心里不觉好笑。待到萧朗说完了,他这才转过头来,见陈澜站在江氏身边,正笑吟吟地双手扶着婆婆的肩膀,眉眼间尽是舒心的笑意,他不由得想到了妻子常常(露)出的娇憨笑容,怔了一怔方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殿下,萧世子,今日是乔迁的大好日子,外头那些烦心事何必在这时候拿出来说?就是有跳粱小丑”有咱们这么多人在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殿下,别忘了之前……”
“啊”看我这记(性)!”荆王立时维持不住刚刚那庄重肃然的表情,连忙满脸殷勤地说”“时候不早了”太夫人,杨夫人,要是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咱们就立时三刻搬家吧!”
见萧朗冷冷地横了荆王一眼,随即也默默点了点头,陈澜心中不(禁)越发狐疑。只是细细一想,她实在想不出这好好的搬家能搬出什么幺蛾子来,于是也就懒得多想了。等到云姑姑和柳姑姑前去检视行李清点人手回来之后,她就奉着江氏出门上了马车。
车帘一落,外头隐约传来了车轱辘的转动声和车夫的鞭子声吆喝声,江氏就忍不住问道:“媳妇,我总觉得今天荆王殿下和罗世子萧世子有些不对劲,他们不会有事情瞒着咱们吧?我就是奇怪,他们三个全都来了,反而是叔全连个影子都不见,倒像是他们三个串通好的。”
“娘,就算真是串通,也不会是坏事。”陈澜口中安慰着江氏,手却挑起窗帘望了一眼外头,见逐渐上了人流熙熙攘攘的大街,这才又松开了手,又侧过头若有所思地说,“我估(摸)着,大概是那位殿下要借这次的事情做些什么,咱们就当看热闹吧。”
“看热闹好,只要别让我动脑子就行。”江氏一时就笑了,紧跟着就按着陈澜的手说,“你也是,劳心劳力的日子总算走到头了,和我一块看热闹,可不许再费心。”
“娘,看您说的,眼下南京城里群英荟萃,轮得到我动脑子?”陈澜索(性)笑吟吟地抱着江氏的胳膊,眨了眨眼睛说,“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与其去管他们打什么主意,我还不如好好把人手安排一下。说起来,郑管事昨日回我,说是咱们家里以前常打交道的那个人牙子,正好到了江南来,人员上头的勾当他熟,已经荐了四个妥当的门子和两个厨娘。”
“哦,就是那个人称木老大的?”
江氏一下子就想了起来,沉吟一会就点了点头。嗯到这个,她少不得和陈澜低声商议届时的一应事宜,一时间竟是忘记了别的。婆媳俩就这么一路心无旁鹜地说着话,直到一阵鞭炮声骤然响起,两人才同时惊觉过来。
陈澜更是几乎一下子站起身,脑袋撞着车厢顶才又坐下了。好在此时车也已经停了,外头的驾辕马稳稳当当,她拉开窗帘往外看去时,恰恰好好就看到对面那座八字墙以及高高的石质牌坊,再往内则是一座气派的门楼”阳光下的牌匾上赫然是两江总兵府几个金漆大字。
知道走到了地头,她更是着意观察了一下四周,见四周那看热闹的人群并不似往日常见的闲汉,反而是不少身着绫罗绸缎的,而维持场面的也不是府衙县衙的差役,而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兵丁,她不(禁)更觉得别扭。直到那鞭炮声终于停顿了下来”静止的马车复又前行,她才缓缓放下了窗帘”一转头就看见江氏也正把帘子放下。
“没想到这么大的阵仗,幸好全哥不在,他早说了要低调些,看到这排场说不定又要冷脸了。”
看到江氏无奈地摇了摇头,陈澜就笑道:“他哪里是真的没事就甩冷脸,今天看样子是造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