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管,不如咱们去那边瞅瞅?他是太太您的晚辈,又是族里的执事,如今您这个宗妇到了,支使他还不容易?”
“对,对,去找江四郎”江大太太眼睛大亮,随即重重拍了拍扶手,“接下来让他去出面,办成了事情,功劳总是我们的,至于办不成,那也是他江四郎无能他有今天还不是家里栽培的结果,自然会尽心竭力好好,还是你会出主意,回去我重重有赏”
一旁的丫头见江大太太终于转怒为喜,而那妈妈则是忙着谢恩不迭,眼神不禁有些游移。那边吩咐了下去,马车自是立时改道,等到了地方,那妈妈立时下了车,见两个小伙计迎了上来,她便矜持地点了点头道:“本家大太太来了,去叫江四公子出来。”
两个小伙计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就笑容可掬地深深弯下腰去:“妈妈来得晚了,四公子眼下正巧不在……”
“什么?”那妈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随即露出了深深的不悦,“他既是在扬州府掌总,怎么能轻易离了地方?人到哪里去了?”
“回禀大太太。”那小伙计却是江四郎精心调教出来的,虽那妈妈言语异常不客气,他却仍是保持着那一成不变的笑容,“是偶园来人请了四公子相陪,所以四公子自然连几桩要紧的生意都没顾上,直接就带着几个精干人走了。这才没多久,要不,大太太您带人去追一追,兴许还能赶上?”
此话一出,刚刚还安坐车中的江大太太立刻一把拽起了车帘,整个人都不顾礼仪地探了出来:“真是偶园来人请了江四郎过去?什么时候的事,来的是几个人,什么形貌?”
面对这连珠炮似的发问,那小伙计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可那看着脚下黄土路面的眼睛却滴溜溜直转:“回大太太的话,小的不敢有虚言,确实是偶园那边来的人,大约就在您过来之前一刻钟功夫。至于来的人,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吧,至于形貌如何,小的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为首的那位年轻公子对四公子客气得很。”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公子,还对江四郎客气得很
江大太太想到之前在偶园受到的屈辱,一下子狠狠攥紧了拳头,随即就立刻缩了回去坐着。呆坐在那里好一会儿,她才有气无力地说道:“算了,寻个地方给我们安置,再派个人去江四郎那边知会一声,让他回来了立刻来见我”
会宾楼三楼居中包厢。
不论平江伯夫人怎样恼火地喋喋不休,平江伯方翰依旧是背着手站在窗前一动不动。良久,他才冷着脸转过头来:“别啰嗦了你以为这是平日里要看你脸色的那些夫人太太?浅薄我竭力劝了许阳别带上他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婆娘,而是叫了你来,不就是觉得你长袖善舞?既然你已经让陈家三丫头答应了带挈一把静儿,那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我又不像艾家生怕失了金陵书院的掌控权,也不像那个周泰同,硬生生驳了皇上的回,更不像江家那样当年鼠目寸光,之所以过来也就是拉拉交情,她男人难打交道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平江伯夫人被丈夫说得脸色更不好看,好半晌才讪讪地说道,“是我想岔了……只是老爷,您难道就不怕么?您把静儿许给了陈家老五,可眼看如今陈家长房那架势,兴许这日后借袭的爵位还要还回去……”
“那是陈老三要操心的事,我们管这许多作甚再说了,就算没有长房,陈老三还有个嫡子,你莫要忘了我当初许了女儿给他,不是看的他儿子,而是看在他的份上,可惜他自己给利益蒙蔽了眼睛。你不要担心这些,静儿将来上头没了正经婆婆,许家那丫头你也见过,本分老实没心眼,只要我多多给她置办嫁妆,还愁日子不好过?倒是许阳,养出那么个不中用的儿子来,待会那一出负荆请罪可不那么好看他呀,长子庸碌,次子自以为是,竟是后继无人”
说到这里,方翰不禁幸灾乐祸地哧笑了一声,可说到后继无人,他冷不丁想起了自己那次灌醉了王安止之后的一番言语。
“伯爷既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志向,又不领兵打仗,要把伯爵换成侯爵就不太可能了。不但如此,拥立之功这种成也容易败也容易的招数更危险,想来您是没心思的。至于如今您沾手海贸,这个是江南文武都干过的勾当,本不妨事,可是,您能沾手海贸,难道别人就不会插手漕运?难道伯爷没发现,这条百多年前就疏通过的漕河,如今淤积得比从前多多了?这漕运一堵上,以后平江伯这漕运总督就到头了。”
那个眼下被他留在南京城中的王安止,虽说人是轻浮了些,可眼光倒是犀利如果按照他说的,许阳父子是被人算计了,所以他眼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做了人的刀子。
就在这会宾楼最西边的一间包厢中,巡按御史周泰在听夫人仔仔细细说明了中午前去求见的经过之后,脸色顿时变得极其微妙。他却不比方翰对妻子那般疾言厉色,好言劝慰了一番,又赶紧命下头送了吃食上来,等看着夫人差不多半饱了,他才露出了和颜悦色的笑容。
“让你白白跑了这么一趟,是我想岔了。原以为杨总兵不管怎么说都曾经是杜阁老的弟子,不至于连这点礼数都不懂,想不到他如此刚愎。事已至此,夫人也不必在此地多留,家里也离不开你,你还是先回去吧。”
周夫人平时是典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这一次勉为其难出门,也是因为丈夫的请求,此时闻言自然大大松了一口气,但少不得满脸歉疚。只是丈夫亲自送她到了门口,她关切地又嘱咐了一番,这才戴好帷帽匆匆下了楼去。而眼看着人影消失,站在门口的周泰同终于收起了那笑容,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包厢。下头传来了车夫的吆喝声马鞭声,紧跟着又是马蹄声车轱辘声,不多时,屋子里就是砰的一声沉闷声响。
外头守门的两个小厮彼此对视一眼,全都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只当他们等待着里头再传来什么砸东西声音的时候,却有人察觉到对面有人行来,抬头一看却发现是艾夫人,两人立时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又慌忙一同躬下身子去。
“夫人……”
“开门吧,我和你家老爷说话。”
进了屋子之后,艾夫人见周泰同站在角落里头,手已经扶上了一旁的瓷瓶,便轻轻咳嗽了一声,见人先是转过头,随即眼睛大亮地快步迎了过来,她便沉下脸说:“既是要在尊夫人面前做出那种处变不惊的样子,怎生这时候就捱不住了?你别忘了,除了平江伯许守备,还有金陵知府和督漕御史都在这儿。要是他们听到了动静传扬出去,你还要名声不要?”
“我……”盯着那荆钗布裙却依旧难掩风韵的艾夫人,周泰同不禁有些赧颜,“师母,是我修身养性不够,可是那杨进周实在是欺人太甚他和杜阁老联手来了这一招,江南这些小书院,自然就要争朝廷敕封,到时候金陵书院何其被动?还有,他要在这里练兵,江南这样平静的地方,练什么兵,他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万一他真是大动干戈……”
“够了”艾夫人紧盯着周泰同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淡淡地说,“你是山长最得力的学生,凡事不要只凭着一时冲动。就好比你之前一鼓作气参掉了江南这边三个人,看着人人赞你是能臣,可实际上呢?你自己知道,你这个巡按御史是天子信臣,要是失了这个信字,你又还剩下什么?”
“师母……”周泰同越发嗫嚅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看着艾夫人摇了摇头转身要走,他竟是鬼使神差地追上前去,一把拉住了艾夫人的袖子,“师母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我只是一时义愤……”
看着那只紧紧拽着自己袖子的手,艾夫人先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继而就皱紧了眉头说:“你这是干什么?放开,让人瞧见你这个足以和督抚并列的巡按御史这般做派,你也就不用再干下去了”等到周泰同讪讪地缩回了手,她才义正词严地问道,“我且问你,前时上本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京城的意思,亦或是得到了什么讯息?你老老实实说,要是虚言搪塞,以后休想我再见你”
“是是。”周泰同不安地绞着双手,抬起头偷瞥了一眼,这才垂下眼睛说,“是我打通了司礼监的关节,得知朝廷要在江南这边大动干戈,再加上那几个官员都不是省油灯,全都盯着金陵书院,还有海上的事消息很不好,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不管不顾上了书?你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独当一面”艾夫人没好气地看着周泰同,直到人再次低头认错,她才又提点道,“司礼监太监曲永最是奸猾不过的人,你不要再打司礼监的主意了。至于接下来的事也是一样,金陵书院自有老爷和我出面安排,你不要瞎操心。至于海上的事,别人只是捕风捉影,你跟着起什么哄?好了,待会若是去偶园,你好好准备一下,质问的时候要大义凛然,别让人看低了”
直到走出这包厢,快步走到了西北面那个小间,艾夫人一进去就喝令身后的妈妈关上了门,旋即低头看了一眼左边的袖子,竟是信手撕拉一下,将那半截袖子完全扯下,又厌弃地揉成一团掷在了地上。裸着半只袖子的她缓步走到支摘窗底下的椅子边,一下子就扶着椅子坐了下来,面上表情一会儿怔忡,一会儿懊恼,最终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小姐……”
“立刻让人给爹送信”只沉吟了片刻,她就一字一句地说,“还是老规矩,你动笔。我不管他用什么法子,这金陵书院决计不能容许外人插手,他应该知道其中有多少犯忌的勾当他是元辅,要是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到时候牵连到他身上那就怪不得我了还有,那个曲永究竟跑来江南做什么,让他明明白白告诉我,别老是端着故弄玄虚的样子打哑谜”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随即又用右手轻轻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这才放下手抬起头来:“海上那边捎了话来,说是福建那边又开始造战船了,而且这两年,他们的工坊周边的探子越来越多。他要是有好法子就不要藏着掖着,琉球已经被端了,一旦朝鲜和倭国不成,江南也好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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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七十章 御史口笔如刀?不及锦心绣口!
第三百七十章 御史口笔如刀?不及锦心绣口!
瘦西湖北麓,万泉山庄。
傍晚时分,天空中又飘起了绵绵细雨,湖畔的杨柳被烟雨洗得青翠碧绿,而各种野花更是长势喜人,在这乌云遮盖了日头的天气里,依旧绽放出非同一般的艳丽来。这些花花草草对于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自是喜欢得紧,只对于这种天气却还要出门的人来说,自然而然就不那么好受了。油衣披着气闷,蓑衣穿着潮湿,至于坐在马车里的人,也仿佛潮气包围着,可却不能拉开窗帘或车帘透透气。
“正主儿溜得连影子都找不到,他们夫妻装成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居然还离了偶园到这里来泡温泉,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由于下雨,平江伯方翰和南京守备许阳就同坐了一辆车。此时许阳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一旁他的次子许进则是不安地缩了缩身子。方翰瞥见父子俩的这光景,就笑呵呵地说:“不管他们预备干什么,总之我们只随大流就是。至于荆王殿下,毕竟此前本来就没说他跟着一块来了,那条大官船现如今还停在淮安府,现如今别人躲开,和咱们也没关系。想来那位周御史该头疼了,他倒是想在那位殿下面前来个苦谏,可人家不在,他找谁谏去?”
“这些文官就是喜欢来这标榜自个的一套,顶顶没意思”许进冷不丁插了一句,见父亲看了过来,他连忙陪了个笑脸,“爹,要说那位殿下可真够我行我素的,周御史直接去逼着樊知府找人,愣是一下午没在城里找到人的踪影。上回才刚遇刺……”
遇刺这两个字才一出口,他就一下子感觉到车厢内的温度骤然降低。发现父亲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自己,而一旁的平江伯更是似笑非笑,他连忙闭上了嘴不敢多言。
“蠢货”
骂了一声之后,许阳再也懒得搭理儿子,紧挨着方翰低声说道:“你说,这遇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周泰同找不到那位殿下,急得心急火燎的样子,总觉得这事情古怪。还有,刚刚那帖子直接送到了会宾楼来,姓杨的是不是消息太灵通了些?”
“古怪是肯定的……光行刺皇子这种事,就实在是匪夷所思。”方翰眼珠子一转,就低声对许阳笑道,“看在许兄这么关切的份上,我不妨小小透露一个消息。曾经和令郎一同造访过小桃源的金陵书院教习邓冀,目前正不见踪影,他家里媳妇正在心急火燎找人呢”
“什么?”
烟雨濛濛中,一行七八辆马车几十个人抵达了万泉山庄的大门口。众人都是从南京过来的,虽也来过扬州,但终究离着地头蛇三个字还有老长的距离。因而,看着那气派却巧妙得并不违制的大门,还有门楣上篆刻的梅兰竹菊,几个早已过了纯粹炫富阶段的人不禁两两交换着眼色,最后不免看向了最后头的扬州知府樊成。
“想不到瘦西湖畔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才造了没几年,没几年。”樊成干笑着应了一声,见前头有几个人撑着伞出来,赶紧岔开话题道,“瞧,杨大人和夫人迎出来了”
许阳原待好好问问这万泉山庄的来历主人,听到这话暂且打消了心思,遂同其他人一块走上前去。江南虽说是崇儒尚礼,但多年以来不乏妇人当家亦或是抛头露面替夫婿打理产业乃至种种庶务的,因而此时同来的还有平江伯夫人、艾夫人,再加上扬州知府樊成的夫人,再加上随车的妈妈,撑着伞的也有不少莺莺燕燕。只是,看着不远处那共撑一把伞悠悠然相携而来的一对年轻男女,不少人的脸上还是露出了异色。
那男子一身天青窄袖长衣,头上并未戴冠,却是一顶纬罗逍遥巾,看着闲散从容,若不是还缺一把江南士子最爱的折扇,再加上形容之中的丝丝锐气,竟是像极了一介书生。而一旁的女子则是梳着堕马髻,可却不用平素别家贵妇最爱的挑心和鬓边花,满头乌丝只统共用两根犀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