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一定立时知会夫人。”
这一次,陈澜才货真价实吃了一惊。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突然站起身,竟是带着长镝就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此时再无东西遮掩,她索性毫不顾忌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江四郎一番,见其衣着朴素,品貌虽算不得十分出众,可却予人一种深有成算的观感。当江四郎在乍见她的惊讶之后连忙深深低下了头,那坐姿变得更加谨慎,她这才微微颔首。
“你有心了。”
这四个字比刚刚那二字评价更加让江四郎振奋,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长身一揖就一字一句地说道:“多谢夫人谬赞,在下一定尽心竭力。夫人事务繁忙,在下不敢多加搅扰,先行告退,若有消息一定尽早禀报。”
陈澜应了一声,见江四郎在云姑姑指引下头也不抬地出了屋子,不禁攥着手绢眯了眯眼睛。直到旁边长镝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才扭过了头去。
“夫人,这江四实在是太会钻营,心思重的很,他不会是想要借着夫人您谋夺江氏族里的大权吧?先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江氏一族的旁支子弟,然后又是紧赶着打听您最想知道的事,末了又是尽心竭力什么的,分明是顺杆子爬了上来。这样的人不能随便相信,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亦或是只想借您成事”
“哟,长镝你越来越聪明了”陈澜见长镝闻言一愣,忍不住冲着这个大丫头一笑,“你说得兴许没错,但要知道,无论是在扬州府还是整个江南,我们都是人生地不熟,而他则是地主,没有这样的人通报消息,我们和聋子瞎子也差不了多少。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的人只要可用,而且付出的代价又不是太大,更不会犯了律例lun理,那就不妨用一用。”
见长镝恍然大悟,随即有些扭捏地赔了罪,陈澜不禁摇了摇手:“你的提醒又没错,赔什么罪呢?倒是等云姑姑回来了,得好好问问她起头的惊呼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向来是稳重的人,怎会这般失态。待会还得去瞧瞧娘可起来了,还有那一位的伤势如何。”
然而,等到云姑姑回来,陈澜原本的轻松却一下子无影无踪。原因很简单,云姑姑一进屋子遣开了人就是开门见山的一通话:“夫人,毕先生身边的那位姨娘……是几年前他上京的时候,皇后娘娘送给他的。因是毕先生那时候丧偶快十年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服侍,娘娘身边正好要给几个宫女找人家,便把芳草给了毕先生。毕先生并不是好女色的,当年收了芳草也是却不过娘娘一片好意,如果我没料错,应当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这么说那芳草就是骏儿口中的小奶奶?可要是如此,毕先生身边明明有那样的金牌,为何不亮出来让衙门帮助找人?
越想越觉得这一池水赫然深不见底,陈澜皱着眉头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弃了一个人独自动脑筋的打算。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回头等杨进周回来,再拉上萧朗一块好好动动脑子,集思广益之下总胜过她一个人在这儿费神。
仿佛是说曹操曹操到,她才想到那两个人,就只听芸儿在外间嚷嚷道:“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眼下正在……公子那儿,说是您若有空眼下就过去一趟,有要紧事”
陈澜闻讯出了屋子,问了芸儿方才得知是萧朗身边的小厮巨阙,自然是立时就往那边赶去。只走在路上,想到萧朗身边只有小厮没有丫头,落在别人眼里简直就是如假包换的只好男色不爱红颜,她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直到进了那屋子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仍然没有退去。
偏生内中那位主人公并没有什么自觉,一见她竟是一扬手中的信笺,竟罕有地露出了笑容:“杨夫人,南京来信了,是荆王殿下捎来的”
只笑过之后,萧朗终于回过神来,随即立时脸色一正,没好气地弹了弹信笺:“这家伙实在是太会支使人……就没见过像他这样会折腾的,他以为我们闲得发慌么?”
京城鼓楼下大街,威国公府宜园。
十几个护卫簇拥着两辆马车进了西角门,绕过大影壁之后,顺着甬道往东走了一箭之地,又往北过了一座小厅,这才在二门停了下来。门上两个看门的婆子不等车停稳就急急忙忙上了前,见车帘一掀,为首先踩着车镫子下来的竟不是什么妈妈丫头,而赫然是少主母,慌忙齐齐矮下身子去。
“大*奶。”
“嗯,不用多礼了”
在娘家时随性惯了,上上下下统共就十几二十个仆人,待嫁到了这威国公府,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婆婆手里接手中馈,面对那厚厚的花名册,饶是她已经有所准备,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如今总算上上下下都能叫出名来,可那种四周几乎断不了人的架势她却仍不习惯。
进了二门,从门上的婆子到沿路洒扫的粗使仆妇、管事媳妇、大小丫头,一路上行礼问好不断。当好容易踏入畅心居那五间大正房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她却发现屋子里已经坐了一个笑吟吟的人。
“咦?你怎么回来了?”
“早回来不好么难不成贤妻你还希望我刚刚销了婚假就成日不归家?”
“就知道和我贫嘴”张冰云正想朝后头使了个眼色,却只见小鹤儿偷笑着溜出了屋子,顿时为之气结,上前去没好气地在罗旭旁边一坐,这才托着腮帮子看着自己的丈夫说,“难得见你这么早回来,是不是晚上有安排?是打算晚上去勾阑胡同和朋友们聚一聚,还是小陈衍约了你去看韩先生……还是,父亲传话说要见你?”
听妻子直截了当连猜了这么三次,面上并无多少不悦,反而是写满了好奇,罗旭顿时耷拉下了脑袋,唉声叹气地说:“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只顾别的不顾你的人?难得偷得这么一丁点空闲,我要是把你这就这么丢在家里,别说岳父,就是你也得给我脸色看了。”
见张冰云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隔着那张小几,小拳头就不管不顾冲自己擂了过来,罗旭赶紧往后挪了挪,随即举起双手道:“贤妻大人别发火,我这回说的是真话如今我还是跟着杜阁老,今天是小张阁老……不不不,是岳父大人看我太忙了,于是不知道对杜阁老嘀咕了什么,总算是放了我半天假,所以说,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张冰云皱了皱鼻子,随即轻哼一声道,“我爹才不是那等公私不分的人,再说了,杜阁老那人哪那么好糊弄。”
“是是是,所以能在岳父大人和杜阁老那里过关,我可不是更了不得。”得意地嘿嘿笑了之后,见那边妻子干脆就不理自己了,罗旭这才站起身来,竟是挨着张冰云在榻上另一边坐了,这才开口问道,“怎样,今天进宫见姑姑,可有遇到什么为难?家里还顺心么,那些下人可有故意刁难你?我那些弟弟妹妹应该也不敢胡乱蹦跶才对?”
“贵妃娘娘那是你姑姑,怎会为难我。”张冰云嗔着横了罗旭一眼,可想起罗贵妃的话,面上情不自禁飞上了两朵红霞,旋即便掩饰似的说道,“总之贵妃娘娘对我很好,你就别瞎操心了。至于家里的事,我正在慢慢理头绪,反正有母亲从前打的基础在,不怕出大纰漏。至于弟弟妹妹们……比起家里那些管事来,分清楚他们几个反而更难些,一个个都很少露面,几乎就和不存在似的。”
想起小鹤儿对自己掰着手指头数威国公罗明远那些姬妾的情形,张冰云的脸上就有些颇不自然。说起来父亲张文翰和罗明远也差不多年纪,父亲于女色上头很少留意,除了母亲,多年来也就只有过一个姨娘,公公却左一个右一个,这还是据说她嫁进来之前送嫁了好几个,要不是这样,后院都几乎住不下而罗明远的那几个弟妹们,则是更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妻子那有些游移的眼神落在罗旭眼里,少不得有些歉意。尽管最初对这桩婚事只是抱着听天由命得过且过的心思,可赐婚后一次次偶然必然的接触中,他那种抵触一丁点一丁点被磨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则是另一种心动,也许这就是俗话说的百年修得共枕眠。相比自家后院的情形,张家那一头可说是如同白纸一般干净,让这样的她管理罗家的后院,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他不禁伸出手来轻轻扶着妻子的肩膀:“他们那边你不用多想。吃穿用度不短着他们,文武老师一个不缺,总而言之,只要他们愿意上进,该准备的都会准备好,将来的嫁娶等等也绝不会委屈了他们,这样就够了。不管是我还是娘,都不是委曲求全的,所以宁可不摆主母和长兄的架子,也不想他们成天到晚在面前乱晃,爹那边也都默认了。要是之后因为这个谁在你面前搬弄什么是非或其他,你尽管发落出去,别怕这损了你的贤名”
“我的名声有什么要紧?”
张冰云忍不住伸手拍掉了罗旭的爪子,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名声才是最要紧的母亲和你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对,不就是眼不见为净吗?可既然如此,就不能让他们在外头胡说八道,父亲和你都在朝廷为官,难道任由他们败坏了你的名声?”
“你说什么?”罗旭这才郑重了起来,刚刚还满是戏谑和笑意的眼睛里一下子透出了严肃的寒光,“这是真的?”
“今天进宫的时候正好遇见夏公公去端福宫,所以一路走了一程,是夏公公透的讯息。我回来的路上逼问了随车的蓝妈妈,这才得知,你那些弟弟妹妹们是每季四套衣裳鞋袜,每个月二两月例,其他的东西则是公中采办,可自从母亲有身子,就有人悄悄买通了守后门的人溜出门去,蓝妈妈罚过几次,如今才消停了。不但男的如此,就是姑娘家竟也不得允准出过门,这怎么了得?他们既然出去了,在外头说什么,难道还不容易?”
“竟然有这种事……”
自从高中二甲传胪出仕之后,罗旭在家的时间渐少,再加上母亲林夫人又身怀六甲,家中事务只能是蓝妈妈掌总,其他人管事妈妈和媳妇一人掌一桩事情,却不想表面看着风平浪静,背地里竟有这样的事看着脸上丝毫没有平日那种大大咧咧的妻子,罗旭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握了握。
“亏得你提醒,否则要是一直都撂着不管,兴许就要惹出大祸了。这样,我……”
“罗旭,这事情你不要管”张冰云一下子打断了罗旭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已经出仕的长兄,在别人看来日理万机的人,心思不用放在这些事情上,家里有我呢。我已经打算好了,不要什么文武老师一个不缺,家里专门辟出一个地方来,每天上午让他们上文课,下午则是看他们的喜好去练武强身。至于女孩子,请最好的绣娘教她们女红,然后就是学琴。这都是慢工出细活的勾当,耗去他们的时间足够了。每个月我亲自去考核他们一回,好的奖,差的罚,立起规矩来。还有,看守后门的立时按规矩责罚之后撵出去……”
听张冰云一口气连珠炮似的一条条一桩桩说了许多,罗旭最初还有些惊诧,可渐渐地就露出了笑容,最后见张冰云打了个顿,歪着头似乎在想还有什么可补充的,他突然冷不丁凑上前去在那红唇上亲了一记。挪开时见妻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他不禁笑了。
“就依你,家里的事情都依你。”
张冰云这时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可第一件事竟是伸出脑袋往外头瞅了瞅,这才狠狠掐了罗旭一把:“大白天的,给人看见怎么办你你你,就是不正经”
嗔过之后,见罗旭但笑不语,她不禁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四处不着力,只能没好气地岔转了话题:“这事情就和你言语一声,我之前也只是想过一想,这次亏得夏公公提醒。对了,夏公公还让我对你说,如今他诸事已了,本想告老的,想不到司礼监曲公公不在,只得暂且留下。他还说曲公公奉命去江南了,这趟之后就要告老还乡。”
司礼监太监曲永,奉命去了江南?
罗旭销假之后就在内阁忙碌于一堆堆的奏折之中,几乎没注意其他,听到这话方才想起,司礼监太监曲永确实已经有一阵子没看到人了。宫中内监众多,就连夏太监也是因为罗贵妃的事,方才和他稍稍有些交集,而其他那些人他就更不熟了。然而,仿佛是本能的反应,但凡见到司礼监太监曲永,他就总觉得对方身上仿佛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消息要紧得很。”他一下子把张冰云揽紧了,见她还要挣扎,便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以后要是你进宫时夏公公还对你说什么,一定要原原本本对我说,这很重要。这样,你写一封信送给杨夫人,设法暗示一下此事。”
耳朵上那种让人麻麻痒痒的热气让张冰云有些动弹不得,可说的偏又是这般正经的事,她自然不好把人推开。可是,当这话都说完了,罗旭还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她顿时明白了过来,可下一刻,那耳垂就突然被人轻轻含住了,她不觉一下子僵在了那儿。
屋子外头的小鹤儿等得百无聊赖,可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看到姑爷一阵风似的从里头冲了出来,随即里间就传来了一个愠怒的叫嚷。
“罗旭,你……你……你等着瞧”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六十二章 叹如画江山,谁可争雄;看夫唱妇随,何家无忧
第三百六十二章 叹如画江山,谁可争雄;看夫唱妇随,何家无忧
十里秦淮河,百岁老贡院,千年乌衣巷。
这说的就是南京城中赫赫有名的三处要紧地儿。秦淮河上的画舫灯舟叫人**,老贡院中走出的举子们闻达于朝堂,而那条位于秦淮河南岸,曾经住着王谢等诸多高门贵族的乌衣巷却已经寥落多年了。尽管那里还有一座曾经风光一时的老宅,但现如今却只剩下了残垣断壁。可诡异的是,就在这寸土寸金的秦淮河畔,百多年来竟从没人打过主意。甚至也有乞儿丐户等等占据期间,但不是莫名其妙横尸于此,就是各种诡异,于是越发行者绕道。
眼下那已经倾颓不堪的围墙边,却有一个人轻轻巧巧地跃了进来。从到处都是杂草树叶砖石瓦砾的外院穿过一座几乎倒塌了一半的垂花门之后,眼前的景象就倏然一变。青石甬道尽管已经有不少破碎不堪,但却见不到多少枯枝败叶,甚至连灰尘都没有。沿路上四处可见只剩下半截亦或是地基的老房子,曾经的雕梁画栋早已不在,更不用提什么涂朱饰金的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