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芳菲馆的时候,陈澜停了一停,让沁芳进去一打听,知道陈衍还没回来。忖度眼下已经是放学的时候,多半是留在外院看那几个伴当,她略一思忖,便打发了沁芳再去二门那儿打听打听,只带着红螺回锦绣阁。
果然,小半个时辰后,陈衍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捧起一盏已经冷得差不多的茶痛喝了一气,这才一抹嘴在陈澜对面坐了下来,满脸兴奋地说:“姐,真谢谢你,那四个伴当太棒了!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一个竟然能举起四十斤的石锁,一个舞棒能够水泼不进,姐,你和老太太说说,也给我挑个武师吧!”
看着陈衍那样子,陈澜抿嘴笑道:“那学堂呢?”
“学堂也去,练武也练!”陈衍认认真真地握着拳头,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求文武全才,只希望以后当官之后能有用一些,能够护着咱们俩!”
“好!”陈澜终于是放下了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重重点了点头,“你既然有心,这事情我会替你好好周全。只有一条,不管习文还是练武,不许半途而废!”
“姐,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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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十九章 王府盛会(一)
大楚的京师基本延续了元大都的原貌,宫殿也不曾毁弃过,因而后来重新营建的时候就少花费了许多力气。开国功臣们得到太祖恩准,得以在满京城中挑选位置最好的地皮,然后由工部建造宅邸。于是,曾经被元人称之为海子的什刹海就成了勋臣贵戚们最爱的地方。围绕着西海、后海、前海,也不知道兴建了多少园子和府邸。
百多年来,这些往日兴盛的大宅也有不少转手他人,其中,夹在新开道街和德胜门大街中间的晋王府,以前就曾经是开国功臣楚国公的旧宅——能够以国号楚获封国公的人,自然也曾经烜赫一时,只如今,那曾经的赫赫威名早已经化成了尘土,除了史书和小说话本上偶尔提到一笔,寻常百姓早就忘记了那位楚国公,而昔日豪宅也成了今日王府。
由于喜结交文人雅士,晋王府素来是门庭若市,只元宵节这一天,那光景却是不同往日。自早上辰正时分,陆陆续续就有一辆辆装饰精巧的马车往这里行来,在西角门前略一停就进了门内,足足一个多时辰始终是络绎不绝。同一时间,也不时有一拨拨骑马的世家公子抵达,却是从另一边的东角门被迎了进去。往日西进东出的习惯在这一天,自然是被丢在了脑后。
陈澜陈汐和苏婉儿抵达的时候,已经是辰正三刻了,不算早也不算晚。三姊妹分乘两辆骡车,陈澜带着苏婉儿坐一辆,陈汐带着两个丫头单独坐一辆,车从西角门进了晋王府,东拐西绕走了好一阵子,这才在一座垂花门前停了下来。三人先后带着丫头下车,立时有十几个精壮仆妇抬着三乘青幔轿上前。
苏婉儿哪里曾见过这样的富贵气派,早就有些心慌了,打定主意接下来什么都学着陈家姊妹。陈澜带头上了第一乘轿子,当四个仆妇抬起轿子往前走的时候,她便觉察到坐轿和乘车的不同来。乘车只不过是颠簸,但坐轿却是有一种四脚离地的悬空感,她足足用了好一阵子,方才勉强压下了到了喉头的那股恶心,打量起了这乘应当是招待客人的暖轿。
暖轿并不十分奢华,却是样样考虑周到。坐褥和靠垫大约是因为使用时间过长,边上都已经磨起了毛边,但仍然能够看出用的是大红蜀锦包面,两侧的帘子用的是石青色的双面剪绒,底下是用坠角扣子和暖轿中的围子扣在一块,大冷天里密不透风,异常暖和。座椅下头设着暖脚的脚炉,却是固定好的,双脚踏在上头暖意融融。再加上陈澜早就带了喜鹊绕梅的八角形紫铜手炉,自然是丝毫不觉外头寒风呼啸。只是,一想到红螺和芸儿都是在外头随轿步行,她仍然颇为记挂,奈何旁边的窗帘丝毫动不得,也只有耐心等待。
走了足足一刻钟功夫还多,陈澜方才感觉到暖轿停了下来,随即才有人打起了了厚厚的帘子。她低头从里头走出来,只瞥了一眼就看到红螺和芸儿都是冻得脸色发白,便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手炉递了过去让她们拿着,随即就带着后头下轿的陈汐和苏婉儿走上前去。
轿子停在一座硬山顶大门前,早有一个身材容长的年长丫头带着几个人等着,见陈澜等上前,她便忙领着人屈膝行礼,随即笑道:“王妃刚刚还说怎的人还不到,这才总算是来了。各府的夫人小姐们已经有好些都来了,正在里头说笑呢。”
陈澜依稀记得这丫头跟着晋王妃来过府里,名字仿佛叫做绣竹,便笑着应了,跟着她往门内走去。过了穿堂,迎面就是九间十一架的硬山顶大殿,上头遍铺青色琉璃瓦,屋脊梁栋都是极尽富丽。她虽是见识过侯府富贵,但乍然看到这种真正的皇家气派,仍然是微微吃了一惊。那大殿门口站着两排总共八个丫头,都是一色的松花色长袄墨绿色比甲,见着她们过来,齐齐矮下半截身子行礼。
进了门去,光景又大不相同。中堂上头牌匾上赫然是银心殿三个大字,中央设着红漆金蟠螭宝座,宝座之后是一座十六扇百蝶穿花的大屏风,下头是红漆楠木脚踏,两侧高悬红销金蟠螭宝帐,两侧则是一张交椅也无。刚刚在外头见识了那一番气派,她自然明白,这大殿多半是受家下人等拜见的地方,除了王妃之外不设任何人的座位。见这儿空空荡荡,只有两侧的角门处有丫头侍立,她便瞥了一眼旁边的绣竹。
“这儿是王妃的正殿,平日王妃并不在这儿起居,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启用,这会儿王妃和诸位夫人小姐都在后头的水梦阁,奴婢给三位小姐引路。”
见识了这银心殿的雍容肃穆,不用旁人说什么,陈澜也已经是存了十分小心。正要随绣竹转过屏风出去,却不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就有人掀了帘子进来。
“绣竹姐姐!”
跑进来的丫头看着年岁稍小些,她也顾不得眼前还有客人,提着裙子跑到了绣竹跟前,稍稍一屈膝就低声附耳说了几句话。
“阳宁侯府……二小姐……执意……不知太夫人……”
陈澜距离绣竹没几步远,耳力又好,恰是捕捉到了几个词。就是这隐隐约约听到的几个词,她就不禁吃了一惊,偷眼去看陈汐时,只见她仍是一贯的冷若冰霜,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而苏婉儿则是仿佛完全被这巍峨的银心殿震慑住了,眼睛瞟瞟这儿看看那儿,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块,发觉她看过去时,方才收摄了眼神,规规矩矩地站好了。
绣竹在最初的愕然过后便镇定了下来,站在那里沉吟片刻,她便朝陈澜走了过来,屈膝一礼便客客气气地说:“三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澜自是不会说一个不字,冲陈汐点了点头便跟着绣竹到了一边。果然,瞧着其他人都还远,绣竹便低声说道:“三小姐,刚刚二门上来报,侯府二小姐竟是已经乘车来了。因是她拿着王妃的帖子,西角门放了她进来,只在二门才有婆子认出了她,可毕竟是不好拦着。不知道太夫人……”
“二姐竟然来了?”陈澜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错愕,“今早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分明是说,二叔刚刚遭了事,所以只让我和五妹一起过来……可今天王府的宾客那么多,这会儿恐怕已经有人瞧见她了。不若请绣竹姐姐禀报王妃一声,请人先用轿子接了二姐进来,找个妥当地方安置,若外人问起,只说二姐是担忧父亲,所以来找王妃求情的。”
得知陈冰果然是私自跑来的,绣竹就觉得心里一跳,思来想去也觉得只有这么个办法,只得点了点头,却是连忙叫来了那个刚刚来报信的丫头,打发她去外头说道一声。办好这些,她就匆匆带着陈澜姊妹三个出了银心殿,一路到了水梦阁门口。
还不及进去,陈澜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张扬的笑声。
“听说今天王妃的两位表妹也要来?早就听说阳宁侯太夫人宠爱孙女,不知道会是怎样出色的人呢!”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四十章 王府盛会(二)
水梦阁上下两层,由于晋王府亦是引了什刹海的活水入府,因而后头就是临水的水榭,夏日便可登上二楼乘凉,冬日里则是在底下通了地龙,最是冬暖夏凉的去处。下头一共是五间屋子,居中是晋王妃起居的正厅,旁边各两间则是人多时待客所用。此时此刻,陈澜跟着绣竹进去的时候,就只见正厅那八扇琉璃大屏风后头满是莺莺燕燕,入眼金翠辉煌彩绣耀眼,不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勋贵千金,就是衣着稳重端庄的世家诰命。
虽是彼此之间有亲,但这等诰命千金云集的场合,自然不宜叙家礼,因而陈澜定了定神,就带着陈汐和苏婉儿上前拜见。晋王妃却是一把拉了陈澜起来,又冲其余两人摆了摆手,因叹道:“我原想着你们家中有事,让人过去说不来也无妨,还是外祖母想得周到,说是事情总与你们无干,不妨出来散散心。对了,三妹,这便是婉儿表妹?”
苏婉儿平生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饶是她素来镇定,连着两个晚上都在脑海里头设想了一番,可事到临头晋王妃问起的时候,她仍是有几分着慌,上前之后别说说话,就连动作也有些僵硬了。偏在这时候,旁边传来了一声轻笑。
“原不是说二小姐来的,没想到太夫人竟是换了一位表小姐。”
陈澜见苏婉儿脸色发白,心中不禁一动,再闻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女,只是面貌陌生,印象中也没见过。这时候,站在她旁边的绣竹就低声提醒道:“那是汝宁伯家的四小姐,向来备受宠爱。”
汝宁伯?记得前些天打听京里那些勋贵情形的时候芸儿提到过,杨家当初为了承爵,似乎家里还闹了好些年的。
陈澜心中暗自记下。紧跟着,就有丫头取了锦褥来,三人这才正式行了拜礼。晋王妃又说了几句话,就有人引着她们姊妹下去。尽管阳宁侯府刚刚丢了爵位,但正厅上的诰命千金都知道,凭着阳宁侯太夫人朱氏的出身和女儿外孙女,这爵位总会有别的陈家人来承继。因而,今日来的是陈家长房和三房千金,别人自是心里有数。陈澜姊妹三个下去,立时就有几个少女围将上来,叽叽喳喳说起了话。
过去的事情陈澜并不是没有记忆,因而,对比从前无人理会,如今的热情似火,她哪能不知道这些都是假象,但使祖母朱氏不再理会自己,这些人自然就会冷落着自己。因而,她只是挂着温文的笑容,偶尔答上一两句话。
和她恰是相反,一贯冷若冰霜的陈汐却是出奇地健谈了起来,总是能不动声色妙语连珠地加入到那些谈笑的圈子。看到她这般表现,那些千金们也就罢了,一旁围着晋王妃说话的诰命夫人们却都是心有所觉,一面说话一面彼此交换着眼色。
只是阳宁侯府表亲的苏婉儿自然是无人问津,由于她带来的丫头和其余丫头一样,都已经安置在了别处,她在这儿只认得陈汐和陈澜两个,别的都是一抹黑,又生怕弄错了人的身份,自然不好如平常那般说话。更让她愠怒的是,平日她常常能三言两语说动了人,今天却是几次开口都无人搭理。眼看陈澜悄然退出了人群,她略一思忖就急忙跟了上去。
陈澜今天是不得不来,因而并没有任何逞能的意思,看着陈汐不过一会儿就成了人们目光的中心,她索性不去碍事,自顾自地退到了一边。此时见苏婉儿凑了过来,脸上再没有护国寺中的楚楚可怜,也没有先头在陈家的从容,反而是掩饰不住的窘迫,她哪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于朱氏的用意也有了些许猜测。
苏家此次敢登门求亲,不外乎是老太太陈氏看着侯府正窘迫,必定不敢轻易回绝把事情闹大;而朱氏大约是用了缓兵之计,把苏婉儿留下,又让她将其带到王府这儿来,大约也想让其看看真正的世家气象。在这种地方,什么美貌才情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出身门第,要紧的是嫡庶,要紧的是长辈的官职,否则便是只能呆在东西次间里头,到不得这个圈子里来。至于老太太是否还有别的思量,那便只有天知道了
此时仍有几家人没来,因而便有丫头捧着丹漆茶盘又送了茶。可送到苏婉儿面前,那个送茶的丫头从端茶的那丫头那儿捧了剩下的最后一盏茶送给陈澜,随即便歉意地屈膝对苏婉儿道了一声茶送完了,待会再来,随即便双双退了下去。然而,这一去便是小一刻钟,因室内暖意融融,苏婉儿已经是口干舌燥,心里不知不觉生出了几许后悔。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
“婉儿表姐。”
见苏婉儿肩膀一颤,随即才强笑看了过来,陈澜便微微笑道:“表姐第一次来,不熟悉这儿的情形。那迟来的茶我已经去催了,一会儿就会送上。至于这儿的人,其实我也认不全,所以也没法向你介绍什么人。王府每年元宵都有这样的赏梅,但对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比谁的坐功好罢了。待会出去赏梅的时候,那边亭子里虽说早就摆了炭盆预备停当,但亭子里能坐的地方有限,旁边还得搭几间暖棚,咱们走的时候,你记得向丫头吩咐一声,带好手炉。”
前日苏婉儿送了祖母陈氏走的时候,曾经被祖母千叮咛万嘱咐,说是有这样的好机会切勿错过,若是能撞上贵人结下缘分,还让她一定要好好为兄长苏仪谋划谋划。她虽不满祖母只记得大哥,可祖母临去的最后一句话却让她不得不按下了那份不甘心。
是举人的妹子好嫁,还是进士的妹子好嫁?
因而,陈澜直截了当地对她道出了这赏梅的真意,又提醒了她一句时,她哪里还有听不明白的,一下子只觉得脸上如同发烧似的,千百个念头来回冲撞,恨不得立刻回去。陈澜自忖已经尽到了提醒的本分,也不想继续说些有的没的,便随便取用了一块梅花糕。就在丫头总算是给苏婉儿送上了茶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大嫂子,快一点,大姐姐肯定都快等急了!”
须臾,几个丫头就簇拥着三个人穿过珠帘进来。走在前头的少女十四五岁,头上戴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颈项上戴着镂花金项圈,裙前是蝙蝠形宫绦和蝴蝶佩,身穿大红纹锦长衣,外罩一件翠绿的孔雀金线大氅,下头是雪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