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也不要尽夸我,若不是叔全在皇上面前已是表明了心迹,我说什么也没用。”陈澜说着就嘴角微微一挑,又扫了一眼花园,不禁感慨于这深冬的肃杀气象,又微微笑道,“不单单是皇贵妃,我还求了皇上恩典,皇上已经答允,等叔全回来之后会御赐正堂的堂号牌匾。”
“那敢情好”江氏笑着拍了拍陈澜的手,满脸的欣慰,“要说你和叔全还真是心有灵犀,什么事情都能想到一块去。不过也难怪,你和你弟弟的情形要是换成别个,早就一心一意去谋夺那袭爵之事了,哪像你们这般一心只想着上进。对了,这几日全哥不在,衍哥儿也不见踪影,是课业太忙,还是他另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镜园里只有两代三个主人,如今杨进周还不在,别说江氏觉得寂寞,就连陈澜也感到冷清。只这几日朝中风云变幻,她也还没来得及理会这些,此时听婆婆提到了陈衍,她方才记起确实是如此没错。她如今已经出嫁,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时时刻刻盯着弟弟,可既然生出了牵挂惦记,免不了就生出了几许担忧,连忙接口说道:“母亲想见他还不容易,回头我就找个人回去问一声,看看他最近都在什么地方野。”
两人说笑了一阵,风就渐渐大了。虽说婆媳俩都不惯成日里憋在炭火温暖的屋子里,但也不耐烦拥着厚厚的皮裘在外头久逛,当即陈澜就叫上了跟着的几个丫头,又扶着江氏回去。此时已近午时,庄妈妈正要问何时摆饭,外间就传来了一个小丫头的声音。
“老太太,夫人,阳宁侯府四少爷来了。”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陈澜不禁笑了,又拉着江氏说,“多亏母亲今天念叨了一句,否则他这小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记得登门。”
屋子里众人一时都笑了起来。等到陈衍进来,他立时发现满屋子人的目光都古怪得很,尤其是座上的杨太夫人和姐姐。满心摸不着头脑的他依礼上前拜见,结果才起身,一根手指头就轻轻戳在了他的脑门上。
“你还记得来?”
陈衍这才明白这一遭从何而来,顿时抱着头哭丧着脸:“冤枉,我这几天全都帮罗师兄跑腿来着,就连武课也没好好上,今天早上销了假过去的时候,被几个家将料理得凄凄惨惨戚戚。姐,你也不可怜可怜我”
姐弟感情深厚,陈澜倒是多次见过陈衍的装可怜卖乖,而江氏却是头一次得见。想起杨进周小时候无论有什么苦痛都是自己咬咬牙忍着,就是亲近如她这个母亲也只能私底下默默垂泪,这会儿她不禁有几分恍惚,当下就招手把陈衍叫了过来。她才关切地问了几句,陈衍就可怜巴巴地卷起了袖子,露出了手肘上擦好药酒的那几处伤痕,还有另一边胳膊的淤青,她不禁吓了一跳,眼神越发慈爱了起来。
“难为你竟然吃得起这番苦只不过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练武不辍固然好,可饮食也得多多留心。我这儿还有几张当年全哥他爹亲自觅来的食补方子,回去让侯府的厨房按着做,否则这筋骨跟不上,练得过猛反而伤了身子。”
“是,多谢伯母”陈衍早在上一次过来时就直接把客套的老太太改成了伯母,此时乖巧地谢过,转头见姐姐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他不免得意地眯了眯眼睛,随即又笑着说道,“伯母别笑话我,好容易捱过早课过来,就是想在镜园蹭一顿饭,伯母您不会赶我走吧?”
江氏闻言大笑,立时让庄妈妈出去吩咐厨房,再多预备两个菜。而陈澜见庄妈妈知情识趣地把几个丫头都带了出去,她就顺手把陈衍拉了来,按了按他坚实的肩膀方才嗔道:“都已经不小了,偏生到这儿来装小孩子。不要卖关子了,你这两日帮你罗师兄跑的什么腿?”
陈衍这才嘿嘿笑了起来,见江氏也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而姐姐陈澜则是脸带嗔怒,他就站在两人当中,低声说道:“罗师兄说,之前御史弹劾汝宁伯,弹劾锦衣卫和姐夫,都是淮王支使人做的。他不满汝宁伯那样一门亲事,所以搬开了这块石头的同时,还不忘给杨大哥添堵。不但如此,他还设法给威国公送了两个异国美姬,据说还蛊惑了些别的,结果气得威国公夫人险些不好,这就惹恼了罗师兄。所以今天早朝上,有人上书说汝宁伯言行不谨,其女不堪匹配皇家,要为淮王断另寻名门淑媛。嘿,总之,伯母你和姐姐就等着看好戏吧。”
对于淮王,陈澜始终心存警觉,所以陈衍这前头半截话她并不奇怪,但后面的事情她还是首次听说。当听到今日早朝的新变故时,她不禁眉头一挑,随即就恍然大悟。
这事情日后徐徐提自是顺理成章,但眼下这么快就撂出来,无疑是罗旭的第一步棋了
江氏对淮王的事却不甚了了,只知道那是汝宁伯府四小姐杨芊的未来夫婿。尽管她对汝宁伯府一门都没什么好感,可听到淮王竟是使出这样的手段,而且险些累得杨进周招疑,她不禁心生怒火,于是一听得好戏两个字,她倒是觉得这话合脾胃了。
“都说朝堂上水深,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全哥那性子还真是吃亏得很。他也说过,罗世子为人爽利仗义,又是机敏练达,比他强多了,衍哥儿你有这么个师兄,正要趁机多学学,日后长大了也不会吃亏。那些大事儿我这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但你万事都得小心,不可逞强,不可轻忽。否则若是出了差错,别说你姐姐牵肠挂肚,就是我也不舍得。”
从小就是姐弟俩相依为命,直到现在,陈衍对姐姐陈澜嫁人的事情,心里还一直有些小嘀咕,所以常常往镜园跑的同时也告诉自己说这是为了看看姐姐过得好不好。可是,此时听见江氏的这提醒,他的眼睛就不知不觉有些红了,点了点头之后又扭头瞥了一眼陈澜,就看到她也是同样的关切,眼睛里头满是期许。
这一顿的午饭由于有一个风卷残云的大肚王在,气氛无疑是异常活络。江氏起初还不停地让庄妈妈给陈衍挟菜,可眼见他有多少吃多少,就索性吩咐把一个个盘子直接挪到了他眼前。而陈澜盯着一个个盘子逐个消灭的陈衍,瞠目结舌的同时又只能强自忍着。及至一顿饭吃完,丫头们撤了桌子下去,她立时忍无可忍地拉着陈衍从屋子里告退了出来。
“你呀,就不怕镜园里日后留下一个大胃王来者不拒的传说”
陈衍有意响亮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师傅说了,吃得下睡得香,不矫情不小气,这才是好男儿的本色你是没看见师兄,正经的时候瞧着还好,那天和几个狐朋狗友放浪形骸,喝醉了直接就舞起了剑……咳咳”
醒悟到说漏了嘴,他赶紧辩解道:“那是师兄,我可没喝酒”
“废话少说”终于逮着了机会的陈澜自然不会就此轻轻放过了他,加重了手中力气,等到把人带到了自己的屋子,让几个丫头在外头看着门,她才突然一下子轻轻拧住了陈衍的耳朵,“不许打马虎眼,这几**罗师兄都带着你干了什么,你给我老老实实交待清楚”
陈衍本就是要说的,只不过从没想到姐姐竟会用上这一招,一时间目瞪口呆。他突然感觉到,自从姐姐出嫁之后,原本一味稳重谨慎的性子似乎变得跳脱了起来。否则,这种拧耳朵的招数,从前姐姐是决计不会用的。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九十章 气度
第二百九十章 气度
事实证明,胳膊拧不过大腿,而陈衍一贯是当惯了乖弟弟,在姐姐面前自然是耍不出人前的威风,小耳朵才被轻轻拧了两下,他就立时三刻把这几天跟着罗旭的经过原原本本如实道来,恨不得连每一个细节都剖白得清清楚楚。
而陈澜听着这番话,脸色的变化却是精彩极了。先是感激罗旭带挈陈衍一块做事,让他学会那些诡谲伎俩的好意;再是恼怒罗旭居然把自己好端端的弟弟带到青楼楚馆,就算不闹出什么事情,坏了名声却也了不得;最后则是震惊于罗旭的擒贼擒王策略,竟是绕开那些细枝末节,剑锋直指淮王,分明是铁了心
“若淮王只单单是给威国公送了两个异国美人,你罗师兄应当还不至于冒这样的风险。”见陈衍不自然地缩了缩脑袋,陈澜顿时又板起了面孔,“不要装样子了,你师兄既是叫你做事,必然是把话说了明白,赶紧说,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衍眼看瞒不过去,这才硬着头皮说:“姐,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师兄原本不让说……好好,我实说就是,淮王给威国公送了两个异国美人,威国公只是让她们侍酒或是演演歌舞,并未近过身,要紧的是,淮王不知道怎得买通了威国公的一个心腹部将,竟是离间他们父子,罗师兄自是大怒。这还不算,据说淮王看中了小张阁老的一个侄女……”
听到这里,陈澜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一时眉头大皱。然而,这还不算,陈衍迟疑了片刻,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据说淮王手底下还有人去探过杜阁老家里的亲戚……”
“他这是找死”
陈澜此时也有一种掀桌子的冲动,最终虽然止住了,但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见陈衍缩缩脑袋不说话了,她方才缓缓坐下,手指轻轻揉了揉眉心,心里突然想到了远行的杨进周。宣府那边出的事夏太监设法让人送了信进来,不说杨进周此行困难与否,光是好端端一个人号称被鞑虏的谍探割了脑袋,这就已经够离奇了,甚至还隐隐约约透着一种邪劲。他不在身边,她少的绝不单单是一个可以倚靠的肩膀……
“姐,姐?”陈衍见姐姐失神,深悔自己没把住把这些事情都说了出来,赶紧补救道,“总之这些事都不打紧,我和罗师兄一块,保准能处理得妥妥当当……”
陈澜终于回过神来,见陈衍昂首挺胸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便站起身来到了一旁的箱笼里,不一会儿就翻找出了一条绣着仙鹤云纹的腰带。到了人跟前,她就弯腰替陈衍解下了那条旧的,又将新的系好,见他低头看着满脸吃惊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
“和你罗师兄好好学着,少说多做,不懂的事情人前忍着些,人后多多请教。有这样的师兄带挈,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福气。至于今天你对我说的,不要对你罗师兄提起,就让他以为你什么都没说好了。”
陈衍闻言松了一口大气,赶紧连连点头,一只手却忍不住抚摸着那条新腰带,脸上露出了极其高兴的表情——哪怕姐姐已经嫁人了,自己这个弟弟却还是她最惦记的人——带着这种情绪,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下午文课的时辰差不多了,他方才跟陈澜去向江氏告辞,出门上马的时候,嘴角仍然翘得老高。
然而,陈澜说是对陈衍那般说,在江氏面前也是绝口不提。可知道罗旭的筹划,她虽无意画蛇添足奢望帮上什么,心底却免不了细细思量。身为女子,她不能抛头露面,但说到人脉,她在那些夫人奶奶小姐之中,并不算是交游广阔,但却颇有些有分量的人物。
义母宜兴郡主因为身怀六甲,她不好贸贸然前去打搅,可此外对她极其信赖的还有皇贵妃朱氏、晋王妃、她的祖母朱氏、三婶徐夫人……就是卫夫人也对她颇为喜爱。若再算上姻亲连着姻亲,还有张惠心陈汐这些嫁了或没嫁的姊姊妹妹,她能做的事情并不少。她的丈夫既然不在京城,那么,她能做的不单单是巩固后院,还有巩固后方。
“夫人,那个人牙子木老大来了。”
陈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撂下绣架才想起,因为从镜园扫地出门了好些下人,她确实让写下靠身文书,实际上已经成了镜园奴仆的木老大送一批可靠人进来。站起身的她简简单单用抿子重新整理了一下两鬓,罩上一件披风就出了屋子。照旧在之前那小厅坐了,木老大却只是隔着帘子在外头行了礼,随即就有婆子引了一群人进来。其中既有年岁不小的仆妇,也有从总角之间到十四五的丫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一个个都规规矩矩干干净净。
外头的木老大只是等了一小会,就有婆子出来让他靠边回避,又等了一小会,他就用眼角余光瞥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身穿杏红衣裳的女子出来,不多时就出了院门。等到抬起头之后,他少不得开口打探,结果那过来的婆子一句话就把他说得沮丧了起来。
“夫人只是来瞅瞅这一批人瞧着如何,具体挑拣自然不用亲自,云姑姑和柳姑姑都是打坤宁宫出来的,还能办不好这点事情?倒是夫人还说了一句,你办事尽心尽力,没有敷衍塞责,到时候挑中的这些人的身价银子,自会多给你两成。”
木老大原还以为是自己签了靠身文书,此时要么不给银子,要么象征性地给上一两块碎银说是打赏,万没料到陈澜竟是这般爽利,身价银子不但不少,甚至还多给两成。一时间,他颇有些懵懵懂懂,最后清醒过来时不免觉得,跟着这么一位大方的主儿也许不是坏事。
陈澜如今掌着镜园内外的开销,由于江氏之前精打细算,账面的收入和支出竟是差不多,而此前由于婚事,杨进周的一年俸禄就提早预支了出来,虽只有一百多两,可也总好过没有。庄田的出产暂时尚未送上,但三间铺子却是一月一交租金,所以除却这一回买人,她竟是没有任何需要动用私房压箱银的去处。而这一次多给的钱,她也是完全乐意的。
因为,这会儿翻看着云姑姑写好的名册,她很庆幸自己当初连消带打拿下了木老大。此次新进了四个丫头,八个仆妇婆子,丫头们都是北直隶遭灾人家卖的,而仆妇和婆子也多半是无亲无故,就是两个有儿女的,儿女也都会一并签了死契进府干些杂活,总之没有一个是和什么官宦人家搭边,免去了日后出事的麻烦。至于前头的六个小厮,竟还是因为家贫,险些就被那些无良亲戚糊弄了净了身进宫做宦官。
“二位姑姑觉得好,那就都留下。只是分派上头,我这儿人太多而不是太少,不用进什么小丫头了,四个都送去服侍老太太。至于那些仆妇,后院管花的人已经够了,不用再调人过去,倒是库房那边,得调一个去打下手,帐房那边的院子里,调两个小厮洒扫,马房调两个人过去学着洗刷喂养,还有辨别年岁等等,其余的就照着你们的分派办。”
云姑姑和柳姑姑对视了一眼,齐齐屈膝应是。而她们才刚应了,正打算出